《生死疲劳》方言词汇的翻译策略探究

黄玉秀

【摘要】本文通过分析葛浩文的译作《生死疲劳》，总结其翻译文学方言词汇时所采取的策略，以期对后续翻译《白鹿原》中的方言词汇具有指导作用，提高目的语读者对译作的接受度和认可度。

【关键词】方言词汇 直译 意译 可接受性

胡适先生曾经说过“方言最能表现人的神理。”（1998：408）正因为如此，自有小说、戏剧等文学形式以来，方言就开始被中外作家所运用。“在蔚为大观的乡土小说宝库中， 莫言不仅以其对山东高密东北乡独特风土人情的描绘，而且以其地道的独特乡土语言而存在”。然而如何将这些具有乡土气息的方言译成目的语，同时尽可能地保留原有的艺术特色是译者面临的巨大挑战。美国文学翻译家葛浩文翻译莫言作品的巨大成功足以证明其方言处理的合理性和可借鉴性，因此，本文以莫言的《生死疲劳》英文译著为蓝本，分析其翻译山东高密方言词汇的策略，以期对后续翻译《白鹿原》中的方言词汇具有指导作用，因为在《白鹿原》中作家陈忠实就大量运用了陕西关中地方特色的方言词汇。

一、文学作品中的方言

方言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具体来说，方言又可以分为地域方言和社会方言两大类。地域方言是一种民族标准语的地方变体。一般说来，同一种地域方言集中在一个地区使用，社会方言是一种方言的社会变体，它与说话人的社会属性密切相关。文学方言是一些已进入标准语的方言词语或已被大众所接受的方言词语甚至一些粗俗的口语词为支撑的艺术语言，应是地域属性模糊、社会标志清晰的文学方言。方言虽然具有语音结构系统、词汇结构系统和语法结构系统，但由于汉语言本身是表意型的语言，其社会变体并不表现在音形上面，而主要在词汇上体现。因此，本文将从叙述语言和小说中人物语言两方面挖掘那些经过作家精心加工的文学方言词汇。

二、《生死疲劳》中山东高密方言词汇的运用及翻译策略

“莫言在创作中对方言的运用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有意识运用方言中富有表现力的成分为作品增光添彩；另一类则是写作时作者从小习得方言母语的无意识流露。前一种情况中出现的方言成分主要是一些饱含浓郁地域特色的名词、动词、形容词及当地所特有的粗话和谚语、俗语等。而在后一种情况中出现的方言成分主要是一些当地口语中经常出现的构词方式和语法结构，它们隐藏在语言的背后，作家在文学创作时一般不会注意到，由于自己从小就形成的母语语感使其在下意识里流露出来，它们能从更深层次展现一种方言的面貌。（胡群昌，2009：V）这部分方言通常会贯穿整部作品，其作用只是一种交际工具，和任何语言一样，对它不必作特殊处理，如

1.杂种，你的亲娘被你气得上吊，你还叫她干甚！You bastard， you mother hanged herself because of you！ Calling for her wont do you any good.

“干甚” 意思是“干什么”，属地域方言，相当于陕西关中的“干撒捏、弄啥哩” ，显然不可译。在《白鹿原》中这样的地域方言也非常丰富，包括方言语气词如“喀”“ 哩”“ 嘛”“ 咧” 如“哩嘛、嗬呀、嘿呀、哈呀、呃呀”等，主要是表示强调、吃惊、喜悦、责骂、生气、激动等语气。

2.后来黄天发送来一挑子能用秤钩子挂起来的老豆腐，赔情的话说了两箩筐……

He brought over a basket of tofu so dense you could hang the pieces from hooks， along with a basket of apologies.

“这种“名词+子”的形式在整个的山东方言中非常普遍，是山东方言的一种语言习惯，它只是作为一个词缀而出现，本身并不能改变原有名词的意思”对于作者有意识运用的方言则是翻译的难点，需要译者仔细揣摩，不仅要弄清楚其确切的含义，还要注意其文体风格。当然不同的译者会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葛浩文在《生死疲劳》中采取了以下几种策略。

（一）直译

忠实一直都是指导葛浩文翻译的第一准则。在2002年《华盛顿邮报》上发表的《写作生活》（The Writing Life）中葛浩文系统阐述了他对翻译的看法：翻译是两种语言折射出的两种文化的传递，是一种跨文化交流活动。译者应根据不同的情形，体会词语的隐含意味，尽量保持原文的语言风格，实现翻译的文化交流目的。“如果非要把中国象棋翻译成外国人熟悉的国际象棋，这是很愚蠢的”。直译能够最大限度地保留原语中的文化异质成分，给读者以新鲜感，因此葛浩文在翻译体现浓厚地方色彩和鲜明的文化个性的俗语和粗话时多采取直译的策略，当然前提是译语读者既能理解和接受又不会引起误会。

1.俗语

（1）她那几句话通俗易懂又语重心长，她说：当家的，你把她收了吧！肥水不流外人田！

……she said， “Lord of the Manor （thats what she called me）， I want you to accept her. Good water must not irrigate other peoples field.”

（2）日子过顺了，得意忘形，公狗得意翘尾巴，人得意翘鸡巴。

Success during good times can turn a mans head； when a dog is happy with the way things are going， it raises its tail； when a man is happy with the way things are going， its his pecker that gets raised.

以上这些典型的俗语都被直译，既保留了原文的生动性和形象性又不会造成读者的理解困难，因为读者结合语境就能容易理解这些谚语和俗语的真正含义。

当然，对于少数地域特征过于突出且难以理解的谚语和俗语，葛浩文则会增加一定解释性的文字来帮助读者理解。如，我看到洪泰岳满脸僵硬的线条顿时和缓起来，他借坡下驴地说……

I saw the tautness in Hong Taiyues face fall away. Like a man climbing off his donkey to walk downhill， in other words， using her arrival as a way forward， he said……

“借坡下驴” 的意思是“凭借有利的地势下驴，比喻利用有利条件行事”，这里说的是“洪泰岳在面对蓝脸无视他的警告继续坚持单干的尴尬时，迎春的话给了他机会一个台阶下，于是他说了些敷衍的话，趁势收了场”。葛浩文一方面想保留这个形象的比喻，另一方面又担心语境不够充分，读者理解困难，于是就在后面予以解释“using her arrival as a way forward”，但葛浩文的理解似乎有偏差。

如果遇到理解实在困难的，在不影响整句意思的情况下葛浩文也会选择删除不译，以减轻读者的理解负担，例如：

（1） 尽管我刚刚回忆了他敲牛胯骨时在我面前点头哈腰的形象，但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落运遭老鹰，作为一头受伤的驴，我对这个人心存畏惧。

Even though I was able only moments before to conjure up an image of him bending over obsequiously in front of me， ox bone in hand， he instilled fear in this wounded donkey.

（2）加入合作社，不要再单干，不要闹独立，常言道：‘螃蟹过河随大溜，‘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顽固不化，不要充当挡路的石头，不要充硬汉子.

Join the commune and stop working for yourself， end your quest for independence. Stop being head strong， an obstructionist.

2. 粗话。“粗话包括粗言脏话、恶语恶言、诅咒语言和污言秽语等等。富有地域特色的粗话的出现一般都是表现了人们对某种事物的强烈否定，这种否定也传达了当地人们的生活态度、价值观念和人生理想等情绪，反映了地方文化心理。（胡群昌，2009： 9）《生死疲劳中》最常见的粗语有“杂种”“畜生”“王八蛋（羔子）”“（你）（他）妈的”“操你妈”“鸡巴”“坏种”“我日你祖宗” “放你妈的屁” 等等。在《白鹿原》中最常见的有“狗日的”“你妈个屁”“毬”“怂”等。葛浩文非常重视这些粗话的文学功能，几乎翻译了书中所有出现的粗话，而且尽量找到意义和风格与原文接近的英语粗话来翻译，其中用的最多的当属“bastard”“damn”“fuck”“bitch”，如

（1）bastard常用来翻译汉语中的“杂种”“狗杂种”“王八蛋”、“畜生”等

“小杂种们，都给我闭嘴！哪个敢再编排许大爷就骟了他的蛋子！”

“Youd better shut up， you little bastards！ Master Xu here will cut the balls off the next one of you who make up something like that.”

（2）（god） damn常用来翻译汉语中“奶奶的”、“（去）他妈的”、“妈那个巴子”、 “该死”、“放屁”、等

西门闹，去你妈个西门闹，不要来干扰我好事……

Ximen Nao， you goddamned Ximen Nao， stay out of my business.

（3）fuck常用于翻译与性或排泄有关的低级、下流、淫秽的粗鲁语如“日”“操”“鸡巴” “球” “巴子”等。

操你妈蓝脸，你这个西门闹的干儿子，混进阶级队伍的坏人，老子连你一起打！

“Fuck you， Lan Lian！” Yang Qi roared. “You， with your cozy relationship with Ximen Nao， are a bad element whos wormed his way into the class ranks. Ill use this switch on you too！”

（4） bitch常用于翻译汉语中的“坏种”“王八羔子”“狗崽子”等

我要让这个罪行累累的坏种，落下鸡飞蛋打的下场。

I wanted that cruel son of a bitch to know what it fell like to leave the field without his family jewels.

（二）意译

大量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的方言在原作中虽然有助于塑造人物形象，创造乡土氛围，但在译入语中难以找到对应的方言，做不到直译亦或造成理解困难，此时只能选择意译，即根据上下文理解其真正含义，然后译成标准语。

1.名词

（1） 我转到了母驴的背后，也可能是她主动把腚调给我。

I walked over behind the donkey， who might have been offering her hindquarters to me.

（2） 我的主人抓着他的腕子不放松，暗中使上了力气，使那天天搞“破鞋”淘虚了身子的杨七连声哎呦着……

But my master tightened his grip on the mans wrist， drawing yelps of pain from someone who had abused his body by bedding all the loose women in town.

“腚”指臀部，陕西方言称之为“尻（沟）子”； “破鞋” 指放荡淫乱作风不正的女人，陕西称“烂货”。这些方言虽广为中国人所熟悉，但显然无法直译。

2.动词

（1）在鞭炮声中，我揎拳捋袖，跳到牲口圈里，将积攒了一个冬天的的几十车粪撇了出来

So while the firecrackers were still popping， I rolled up my sleeves， jumped into the livestock pen and shoveled up ten wagonloads of dung that had accumulated through the winter.

（2）它一下子就瘫在河水中，身子平躺着，尾巴扑棱着，还没死停当。

I felt the crack of bones and watched as it crumpled and lay flat in the water； movements in its tail showed it was still alive.

“揎拳捋袖”“折回身”“扑棱”和“死停当”是典型的方言动词。“揎拳捋袖” 原意是“伸出拳头，拉起袖子。形容怒气冲冲准备动武的样子“，这里则是劳动前的一系列动作；“扑棱” 指“动来动去”，而“死停当”则指“完全死掉”。很显然英语中很难找到对应的方言，葛浩文最终选择只将它们意思翻译出来。同理，其它词性的方言以及谚语俗语在遇到类似的情况也只能取其意而舍其形。例如，

3.副词

（1）寒冬腊月我也不恋热炕头，天麻麻亮（天刚有些亮）就撅个粪筐子去捡狗屎。

Even in the cold twelfth month， a warm bed could not tempt me. Id be out with my basket to collect dog dung when the sun was barely up.

（2）主人和驴——蓝脸和我，在金色的秋天原野上撒欢奔跑（因兴奋而连跑带跳，特别活跃）……

Master and donkey， Lan Lian and I， ran happily through the gold-washed autumn field.

4. 俗语

（1）你可真是石头蛋子腌咸菜，油盐不进啊，

You really are stubborn.

（2）我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给她一个耳光。

Id have rushed up， not giving a damn what happened to me afterword， and slapped her hard……

（3）洪泰岳笑着说：他们怕你破罐子破摔，作困兽斗呢。

Again with a laugh， he said， they are afraid youll fight like a cornered beast， that youll do anything to get away.

三、结语

“莫言作为寻根文学作家的代表人物，他的小说基本都是以他的故乡山东高密为故事背景，所以小说中到处都是山东的方言” 。（ 文军， 王小川， 赖甜， 2007）本文通过对比分析其代表作《生死疲劳》的平行译本，发现葛浩文在翻译这些方言时大多采取意译的策略，对部分饱含文化特质的俗语以及凸显人物性格的粗话，在不影响读者理解的前提下多采用直译，力图做到忠实。这样的翻译策略对以陈忠实的《白鹿原》为代表的关中文学作品的方言翻译实践具有指导性的作用，有利于将陕西文学作品推向海外，引导外国人通过这些作品了解陕西的乡土民俗和地域风俗。

参考文献：

[1]Howward Goldblatt.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2008.

[2]Goldblatt， H. The writing life[N].Washington Post， 2002（BW10）

[3]胡群昌，山东方言在莫言作品中的运用[D].福建师范大学，2009.

[4]胡适.海上花列传.胡适文集[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5]刘秋云.试论莫言小说语言的乡土特征[J].时代文学，2008.

[6]莫言.生死疲劳[M].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7]文军，王小川，赖甜.葛浩文翻译观探究[J].外语教学，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