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兰妮
《我因思爱成病
——狗医生周乐乐和病人李兰妮》
□ 李兰妮
倚在书房的沙发床上,李兰妮负面思维正在蔓延。
连续几天失眠,中午1片阿普唑仑,一点睡不着,晚上2片阿普唑仑,12点熄灯休息,凌晨2点40分就醒来,再也睡不着。熬到凌晨4点半,她又吃一片阿普唑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6点多钟就不得不坐起来。躺着心脏难受,脉搏沉细,透不过气来。
她请花姨帮着煲灵芝猪心汤。又试着阿普唑仑与思诺思两种药混合吃,效果不明显。她一吃思诺思就会偏头痛,吃止痛散都没有用。
这种时候,躺也不舒服,坐也坐不住,站久了又疲倦,特别困乏,却又眯一会儿打个盹的福气都没有。磨人磨得肝火渐渐上升。
……
李兰妮倚在沙发上,越想越沮丧。她连出门上街到电影院看电影的兴致气力都没有,这么活着真没意思。想到这里,头痛气郁。她使劲揪自己的头发,把额头贴在墙壁上以求一丝凉意。花姨在厨房做饭,李兰妮不便以头撞墙。
幻觉袭来,她揪起头发,掀开天灵盖,头盖上满是蚂蝗,无数条,长长短短,伸缩蠕动。眨一眨眼,头盖掉了,头发连着头皮,头皮上满是黄蜂滚动,一窝蜂往外飞,飞不完蜂拥而出。变了变了,一团又一团炸开的蚁窝,喷喷喷,不断喷出黑蚂蚁、黄蚂蚁、红蚂蚁、白蚂蚁、飞蚂蚁……关闸,关闸呀。
周乐乐进书房来嗯嗯嗯,第三声的嗯嗯嗯求关注。李兰妮正走神,没有反应。周乐乐跳上沙发床,使劲刨沙发,想吸引李兰妮的注意。这一招没用,他就用爪子刨李兰妮的脚趾,用牙齿咬住李兰妮的裤脚硬拽。李兰妮回过神来,喝斥:“走开!”周乐乐不松口,两只大眼睛因用力而滚圆突出。李兰妮不得不离开沙发,离开书房,嘴里骂道:“讨厌,我头痛,要休息。你捣什么乱?”
花姨说:“到散步时间了,他提醒你带他出去。”
李兰妮对周乐乐说:“花姨带你去。”
说完她到客厅沙发躺下。花姨把煲汤的炉火调至最小,招呼乐乐道:“花姨带乐乐出去嘘嘘,看看能不能碰到匪匪和酷丫。”
周乐乐躲开花姨,跳到客厅沙发上,用四只爪子踩过李兰妮的身子,走到沙发扶手上趴着。自从他铁了心要当李兰妮老大之后,他常设法趴在比李兰妮高一点的地方显示地位。
李兰妮心情好的时候,觉得小狗东西要当老大的执著很有趣。她会像大人宠幼儿园小孩一样宠着玩。
……
李兰妮肝火郁结隐隐作痛。花姨拿起牵引绳,想给周乐乐绑上,哄他说:“好了好了,看在花姨的面子上,姐姐带乐乐出发。”
周乐乐半信半疑看李兰妮,不让花姨给他绑绳子。花姨道:“李老师,你出去走走吧。有氧运动半小时,好过吃药,头痛走走就好了。我以前失眠头痛,我就去走山,走来走去就不痛了。”
李兰妮想想,散步对驱散幻觉、消除气郁有一定效果,便顺水推舟。她刚拿起牵引绳,周乐乐就咧着嘴,摇着尾巴过来了。周乐乐仰起小脸冲李兰妮笑,粉红色舌头半卷着,模样天真欢喜。李兰妮不禁受感染,心情稍稍好转。
草坪边上,三个小孩子在玩游戏,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在做拍打操。李兰妮坐在石阶上看书,任凭乐乐自由快乐地在草地上奔跑。
……
再没看书的心思。李兰妮伸开双手,仰天闭目,给自己作认知治疗:放松——一定要放松——一切正常——往积极方向看。李兰妮,不要紧张,高兴,舒畅,舒畅。
睁开眼睛,乐乐在草坪闲逛,把草皮沙土刨了又刨。
……
痊愈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每次满怀希望问医生能不能减药,医生总是摇头。精神类药管理很严,三甲医院的专科医生一次只能给病人开7天的药,主任医师最多能开两周的药。每个月至少要跑两次精神科,每次都身心疲累。
拥挤拥挤拥挤,排队排队排队。满眼焦虑的病患,空气里弥漫着浑浊的恶臭。每次一想到该去医院拿药了,我会提前两天心情不好,无奈,烦躁,沮丧,气郁。看病拿药那天更是情绪低落,觉得暗无天日,活得没质量没价值。为什么要这么苟活下去?
我不指望医生救命,我希望存活的日子能自然一些,我要的是生命的尊严。
……
我不觉得我躁狂,我一点儿也不躁狂,我不想加药。
试吃半个月,看看效果吧。
我真的不躁狂,我就是抑郁,我哪有力气躁狂啊?
不同的病人,表现不同。有人躁狂发作会失控,伤自己,伤别人,很危险。
我自控能力特别强,我怎么可能会失控伤人呢?我一天到晚病怏怏的,什么时候躁狂过?
……
主任、博士、院长三人成众,众口一词。那就加药吧。
不知是祸是福,新加的药物吃了严重过敏,从脚心起疹子,一粒粒小米似的疹子,又痒又痛,往上蔓延。头一天漫过脚背,第二天漫过小腿,第三天两条胳膊裹了一层疹衣,恶心瘆得慌,再蔓延下去该是满头满脸吧。我停止服用新药,静观变化。
第一天,疹子没有再往上走;第二天,疹子痒痛稍减;第三天,胳膊上疹衣在减退。一周后,过敏的疹子才明显消退。
不想去跟医生说。若是求医用药百试百灵,医院就没有死人了。有些病医生能治,有些病医生不能治。不能治的病跟谁说都没有用,扰人不利己。
我需要鼓励的眼神,需要理解的包容,需要温暖的救援。可我不想向任何人求助。我不愿给任何亲友增添麻烦。
我选择自救。
我坐在电脑前写认知日记,乐乐在我脚边的书桌下趴着。有时,我会离开电脑,蹲下身,趴在地板上跟他说话。心里难受,我会抱起乐乐,把脸俯在他的背上。乐乐会转过脸来仔细看我,他会微微皱起小眉头,小脑袋冲我左歪一下,右歪一下,神情严肃,眼神关注,嘴巴紧闭嘟起一点点,好像在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时候,我会有意跟乐乐玩游戏,追着他满屋子跑,试图让他帮我甩掉负面思维,恢复单纯心态。
很多时候,我分辨不清自己的状态属于抑郁还是躁狂。我呼吸困难,心里烧得很难受很难受,就想把心掏出来,用扇子扇凉它,用凉水泡着它。我会抓起瑞士军刀,抵在心口幻想着:一刀插下去,把心挖出来,然后把心放到哪里去?
不能继续放任狂想,要驱逐邪灵的捆绑。我在屋里瞎蹦,挥胳膊,踢腿,做出拳击的动作,嘴里念念有词:撒旦退去吧,邪灵退去吧,退去退去退去!
周乐乐趴在沙发上,斜眼看着我,见怪不怪。我抱起乐乐,把脸埋在他脖子间的柔发里,乐乐的味道有点臭臭,与洗发香波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给我一种人间的感觉。
……
气郁难耐的时候,我抱住周乐乐,在客厅转。反复唱:“让欢喜代替了哀愁啊,微笑不会再害羞……”我要给自己进行认知治疗。我套用励志歌曲混杂编唱:“春天里来百花香,浪里格朗,浪里格朗,红红的太阳天空照……周乐乐我们把歌唱,快乐呀,快乐呀……”周乐乐身上很温暖,给我一种安全感。抱着他,疯狂转圈,直到喘不过气来。我把周乐乐放在椅子上,冲着他,学着大合唱团指挥那样挥舞胳膊,此时我需要雄壮的旋律,需要手舞足蹈地做指挥状,我需要高唱:哈利路亚,哈利路亚……乐乐抬头看看我,大概觉得费解,便换了个姿势,趴在椅子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心里郁郁堵得慌,腹部有个硬硬的包块。可能是经络不通、气血阻滞,要想办法发散开来。快,音乐疗法,音量要震耳,童声合唱《奇异恩典》:“奇异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许多危险,试炼网罗,我已安然经过……”快快,搭配芳香疗法,喷香水!
喷喷喷。枕边、被面、床单、床沿、窗帘、沙发靠垫、睡衣、浴巾,只要与布艺、丝绸、棉麻、绒线有关的用具,都不要放过。卧室、浴室、书房、厨房、客厅、阳台、走廊、空气中,上下左右喷,必须喷完这瓶香水。我平时不涂香水,朋友送的名牌香水常年扔在衣柜角落里。闻香可缓抑郁,熏啊,刺激神经。往头顶喷,往李兰妮身上喷,要像用灭蚊剂对准蚊子那样狠狠喷。后脑勺、肩膀、胳膊肘、手指、脚趾、脚底……不留死角,不要放过。
呜呜呜,呜呜呜。
毒气,毒气,姐姐喷毒气。我挠门,想出去,门很硬,我的小爪子痛痛。姐姐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她跳舞,她唱歌,她的声音怪怪的,她唱的什么呢?
她唱:“我家有个周乐乐,周呀周乐乐,乐呀臭乐乐,嘿哟嘿哟嘿,嘿哟嘿哟嘿。”
我快呛死了,我钻小窝里躲起来。
姐姐把我拖出来,把脸伏在我背上,姐姐说:“乐乐,我很难过啊,怎么办?”
我透不过气来。姐姐不明白。
挺不住了。腿软,栽在地板上。
姐姐不明白,她用脑门抵住我的脑门说:“要勇敢,要坚强。姐姐喜欢乐乐。我要带你出去玩。我要带你去好多好多地方玩。”
姐姐说说说。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了。我好像飘到空中了。
姐姐坐在地板上,她突然跳起来。姐姐打开门,打开屋里所有的门窗,打开了家里所有的水龙头放水。姐姐你终于明白了,救命呀!
姐姐抓一把大葵扇,对着我扇扇扇。我从空中掉下来了,我落地了,很困啊,眼睛睁不开。
我听见姐姐在屋子里扇风,她的心跳得乱乱的。姐姐把我翻过来,抓住我的爪子摇啊摇,我不想动、不想摇。姐姐的扇子对我吹大风,吹吹吹,风风风。
姐姐喊我呢,乐乐——乐乐——看姐姐。
姐姐扒我眼睛,揉我肚皮,拍打我全身,捏我小尾巴。
我的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出不去,进不来。
姐姐往我嘴里吹气,大力吹。她的气吹进我嘴里,一直往我肚子里吹。
我的气出来了,出来了,舒服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