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蓉
摘 要:通过分析与《周南•关雎》结构、内容、情感相同的《陈风•月出》得出“窈窕”代表的是一种“高大”之美,说明《周南•关雎》位于《诗经》之首不仅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教化意义,还有对女性美的统一标准。
关键词:诗经;关雎;窈窕;高大;审美
一、历来对“窈窕”的解释
“窈窕”在历史上主要有如下几种解释:一是指品德的幽闲;二是指住所的幽闲;三是指美貌和品行的兼称;四是指单纯的美貌。
首先是毛传的解释。对汉儒的释经方式产生怀疑是理所当然的。宋郑樵在《六经奥论》中就指出“毛氏之说,则《礼记》、左氏,无往不合。”汉儒解《诗》最主要依据就是《左传》。例如毛诗《小序》解读的体例一般是将诗系于某王某公,根据其人的或贤或暴规定诗旨的或美或刺。在后世朱熹也提到“《小序》极有难晓处,多是附会”、“学者当兴与诗,须先去了《小序》,只将本文熟读玩味”,其《诗集传》在很大程度上就脱离了《小序》的影响。
对于毛诗将“窈窕”解释为“幽闲”,清代方玉润就提出过疑问“《关雎》训幽闲,幽则有之,闲则于窈窕何见也。”对于毛诗将“窈窕”训为品德,其实同前面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存在对等的关系的。毛诗“独标兴体”,最具代表性的“兴”诗就是《诗经》之首《周南•关雎》。毛诗言雎鸠“挚而有别”,而“后妃说乐君子之德,无不和谐,又不淫其色,慎固幽深,若关雎之有别焉”。即“关雎有别”之性情就是指代“窈窕淑女”。在汉代的时候,比、兴是不分的,统一理解为比喻。如此看来,汉儒“窈窕”之义主要源于“雎鸠”之性。然而“兴”的主要作用是起兴,和后面的诗句不构成比喻的关系,那么汉儒的释义就不可信了。
再者就是对于“窈窕”是处所幽闲处的意思,在《毛诗序》中对《周南•关雎》的释义为“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其中“窈窕”和“贤才”相提并论,说明毛诗所理解的“窈窕”之义本是一种美德的幽闲,而不是处所的幽闲。
王肃、杨雄等分别释义“窈窕”,得出“窈窕”是美貌和德行的统称。《毛诗正义》以一个“非也”,就将这种看法扼杀在萌芽中。“窈窕”是连绵词,而连绵词是指两个音节连缀成义而不能拆开的词。两者在释义上是不能分离的,是一个单纯词,只包含一个语素。将“窈窕”分别释义,再相加为一个词的意义,这种做法不能不说是草率行为。也无怪孔颖达在引用这种说法的时候,以一个“非也”予以否定。
当然将“窈窕”形容美貌,后世也不乏例子。《楚辞•九歌》“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然而“窈窕”只是一种写意的美、抽象的美,那么作为《关雎》产生之时的窈窕又是一种如何具体的美呢?
二、“窈窕”实义探析
“窈窕”到底是哪一种具体可形容之美,这需要特别关注《陈风•月出》这首诗。在朱熹的《诗集传》中提到《陈风•月出》是男女相悦相恋之词。最开始对《周南•关雎》的解释都局限于《诗大序》所说的“后妃之德”,朱熹更加把“后妃之德”穿凿为“文王之妃太姒”,而单就文本本身来看,《周南•关雎》明显是一首“女子采荇于河滨,君子见而悦之”的男女相恋之诗。对于《陈风•月出》,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中提到“‘窈纠犹‘窈窕,皆叠韵,与下‘忧受、‘夭绍同为形容美好之词。”因为“夭绍”、“忧受”、“窈纠”与“窈窕”上古读音相同。后来闻一多先生的《诗经编》在解释《周南•关雎》“窈窕”之义的时候,就直接省略,只提到参考《陈风•月出》“夭绍”、“窈纠”。
再看看《陈风•月出》和《周南•关雎》两首诗,其分别以“月出”和“雎鸠”起兴,都是写男女相悦之词,都是描写的《诗经》时代的美女窈窕然,都是“求之不得”、“劳心悄兮”的情思,这样分析看来,《陈风•月出》和《周南•关雎》都是描写同种情感、同类型的美女。而历来这两首的相呼应受到忽视,主要是所处的位置不同,《关雎》属于周南,而《月出》属于陈风。周南是周公的采邑,属于正风。而陈是周武王时候封舜的后人妫的采邑,属于变风再者《关雎》位于“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也”,一般的风诗自然难与之相提并论,但是摒除这些穿凿和附会,单纯从文学的角度,两者是可以相互诠释的。
如此看来在《诗经》内部,《周南•关雎》和《陈风•月出》遥遥相互。《毛诗正义》《陈风•月出》引郑笺云:“佼人僚兮,僚,好貌。舒,迟也。窈纠,舒之姿也。”那么可以推测“窈纠”就是对美女身姿的描写。据程俊英先生的《诗经注析》解释“佼,又作姣,假借字,美好。佼人,美人。”那么“姣”具体指代什么样的美呢?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中提到“姣谓容体壮大之好也。”《史记•苏秦传》中有句“后有长姣美人”。即“姣”是了解“窈纠”身姿的关键。
同样是在陈风中,有一首《泽陂》。《毛诗正义》引郑笺云:“荷,生而佼大,荷以喻说女之容体。”其中也提到了“佼”。荷叶的佼大来比喻女的身材,那么诗中所描绘的美人的身姿是什么样的呢。“硕大且卷”、“硕大且俨”,《毛诗正义》在解读《卫风•硕人》时,言“颀,长貌,笺:硕,大也。言庄姜仪表长丽俊好欣欣然。”“硕”在《诗经》中是很常见的,如《卫风•考槃》、《小雅•车舝》、《陈风•泽陂》、《唐风•椒聊》、《邶风•简兮》等等。《诗经注析》解读《邶风•简兮》时也提到“硕人,本义为头大,引申为凡大之称。硕人,身材高大的人。马瑞辰《通释》俁、扈音近,美与大亦同义,故扈扈训美,又训大。按照周代以男女之身材高大为美,如《卫风•硕人》,《小雅•车舝》。” 对于卷和俨的解释,闻一多提到“《御览》三六八引《韩诗》俨作㜝 。《薛君章句》曰:重颐也。肥大也重颐之义相成。古人以肥大为美,故卷、婘、㜝字皆有美之义。”如此,《陈风•泽陂》中的美人就是指的一种高大之美,也即是“佼”人。而“窈纠”是对“姣”人、“佼”人身姿的描写,则“窈窕”就是指“高大”的身姿。
三、“窈窕”所代表的共同的审美观念
历来对于《周南•关雎》居于《诗经》之首,主要是认同其“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教化意义。其实除了教化意义以外,还有一种审美的统一性在里面,即对女性美的共同取向:高大。
据统计在《诗经》中,除了上文的《关雎》和《月出》、《泽陂》以外,大致还有如下几首描写了女子的容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周南•桃夭》
何彼襛矣,唐棣之华何彼襛矣,华如桃李 《召南•何彼襛矣》
静女其姝 静女其娈 《邶风•静女》
硕人其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卫风•硕人》
颜如舜华 洵美且都 颜如舜英 《郑风•有女同车》
子之丰兮,侍我乎巷兮。子之昌兮,侍我乎堂兮。《郑风•丰》
椒聊之实,蕃洐益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唐风•椒聊》
通过上面罗列出来的描写描写女性外貌、体型的句子可以得出:“善女”的美貌主要包括年轻(以花喻人)、高大(“硕”)、丰满这三个因素。而“窈窕”代表的是一种高大的美,可以说代表了《诗经》时代的一种审美倾向。
其实不仅仅在《诗经》中,在其他同时期的作品中也可以看到对这种“高大”女性美的欣赏,《史记•苏秦传》中的“长姣美人” 。《左传•桓公元年 》“宋华父督见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艳。”而“艳”在《说文解字》中是“好而長”的意思。
纵观历史,先民对这种对高大健壮的女性审美风尚是由生殖与劳作需要构成的。这在《诗经》众多的求子诗中可以看到,例如《周南•螽斯》就是写子孙众多,《周南•芣苢》就是写通过这种象征性地采芣苢的过程来祝求多子多孙,另外还有《周南•桃夭》、《周南•麟之趾》、《唐风•椒聊》等等,不一而足。
参考文献:
[1]程俊英、蒋见元著,诗经注析[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99年。
[2]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
[3]朱熹著、赵长征点校,诗集传[M].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
[4]姚小鸥著,诗经译注[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