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
过了那个涵洞,刘北海一家距离目的地就不远了。车上的导航仪显示离新市街道还有两公里,他早就通过电话嘱咐在那儿等着迎接他们的亲戚,“塞车,你们先煮饭”。
时间是晚上七点三十分。车里车外的人都没有想到,位于广州市白云区棠乐路的那个涵洞,早已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将人吞噬。
连日的暴雨给涵洞带来了致命的积水,虽然一个合格的现代化城市,理应为人们构筑抵御天灾的屏障,但这一次,这座经济发达的南方城市却任由脆弱的路人陷入冰冷的积水中。
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弄明白,刘北海的车子是如何陷入那个黑暗的积满水的涵洞中,也没有人愿意想象,在浑浊冰冷的雨水里,一家人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绝望。8月22日,当连日大雨造成的积水开始消退,附近的村民才发现露出水面的一块车顶。这时候已是刘北海一家和亲人失去联系的第三天了。
随着车子一起沉没的,是一家人充满希望的生活。刚出生的小孙女还没来得及起名字,一场为她筹备的满月酒马上就要举行,而在车里坐着的刘北海的女儿,正在孕育着另一个新的生命。
一切都在涵洞前戛然而止。临死前的挣扎是一家七口人留给世界最后的样貌,“两岁大的女孩刘婉玲仍保持着手臂上举的姿势,死后多天仍没放下”。
这个夏天,涵洞里积水的冰冷是刘北海一家感受到的最后的温度。
涵洞就在繁忙的京广铁路线下方,但对于广铁集团来说,他们早已将管理权移交地方部门,依照《铁路安全管理条例》,“铁路下穿涵洞日常管理、维护,防止淤塞、积水由管理单位负责”。而对于地方行政部门而言,这条连通村民交通的涵洞为棠涌村机耕路,不属于市政道路,因此,“若积水情况不严重,会由街道自行解决;一旦出现大的险情,则会上报到区水务局三防办,由三防办调动临时抽水机抢险”。
没有人能从一条条规定中找出纰漏,各方都在按规则办事,但是,透过这些粗枝大叶的规则,安全的隐患在黑暗的涵洞中滋生、疯长。
附近的村民记得,每次下雨积水,棠涌村的确有人用水泵抽水,但是“水管较细”,下大雨的时候根本不够用,因此经常积水。而这一次,当涵洞等来临时抽调的抽水机抢险时,七条鲜活的生命早已无可挽回。
按照常规做法,涵洞里也设有路灯和水位警戒线,但是一位经常在附近活动的司机说,“一下大雨根本看不见”。
而让那夺命的积水变得更加冰冷的还不止于此。涵洞的积水问题三年前就曾见诸报道,也曾获得来自白云区水务局“将加快相关区域的市政排污排水设施建设”,并且“对铁路涵洞原抽水房进行升级改造”的承诺。但承诺随雨水消退被渐渐遗忘,涵洞依然保持着它狰狞的面貌。
今年6月,涵洞再次被淹,来自水务局的回复依然是“现正在作整改方案走程序的流程”。直到8月22日,七条生命为冷冰冰的流程付出了最昂贵的代价。
政府的改造工程当然需要时间和程序,但是面对这些随时可能吞没生命的城市黑洞,这样的程序是否可以简化些、再简化些?
相比于事前整改程序的慢条斯理,当刘北海一家的悲剧发生后,当地行政部门的补救措施堪称雷厉风行。不仅有水泥墩被连夜加设于涵洞的入口处,还安排人员二十四小时值守,禁止车辆通行。快速的反应值得赞赏,但是,一个不应忘记的事实是,亡羊补牢时的热情,永远也无法挽回那些已经冰凉的生命。
而且更让人担心的是,去年6月,一名湖南籍女子丧命于暴雨中的广东涵洞之后,同样雷厉风行的行动也曾展开,但现在事发涵洞依然是“逢大雨就淹”。直到今年7月15日,也就是事发近四百天以后,排水渠改造工程才开始动工。
在我看来,那些能够挽救生命的屏障,并不能依赖事后声势浩大的亡羊补牢而建立,而是要依靠日常悄无声息的一砖一瓦的积累。至少,如果有关部门能够在改造排水设施之前,先做好涵洞的路灯铺设与水位警戒,或者在暴雨来临时装上防护栏或警示灯,意外的发生或许就可以因此而减少。
毕竟,涵洞里冰冷的积水已经让人胆颤心惊,城市管理者的负责与细心,才可以在暴雨来袭时让人感到温暖。
【原载2014年8月27日《中国青年报·事件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