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路鬼

吕向阳 陕西岐山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协名誉主席。曾在《解放军文艺》《西北军事文学》等刊发表作品多篇，曾荣获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金奖。

上了年纪的人讲迷信，认为人死在什么地方变成鬼后，要想托生就要抓来替死鬼。于是，路上的鬼就眼巴巴地守在路上使出鬼把戏，让马失蹄、车折轴、桥断梁、人迷途，然后才易披上人皮来到阳间。

然而，虽然“等路鬼”自古被人称为最凶最残的厉鬼，但“等路鬼”却不独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上，纵观社会生活，只要有一条人事路、行政路、服务路，就会滋生出一帮“等路鬼”：当干部的“等价交换”，上项目的“等米下锅”，办证照的“等客上门”，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于是吃喝风盛起，人情风劲吹，把一个和谐社会抹得雾气腾腾。

路，有长有短，有窄有宽，有直有弯。路，交互水陆，阡陌山川，连通五洲。人间本没有路，后人跟前人，脚印踩脚印，人迹踏兽迹，此处往彼处，路就宽了、直了、平了，也就多了。

没有路的时候，开路架桥是安邦治国的头等大事，也是第一等的功德善行。炎帝“日中为市”，先民便斩除荆棘，踏出了互通有无之路；黄帝“见飞蓬转而知为车”，中华就领先进入了车轮社会；圣贤“观落叶因以为舟”，江河湖海就亮出了鱼虾之宝。人皆言大禹治水是令水归海，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引水腾田、命水让路。有了路，京城就连着九州，就有了“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的血肉联系，也就有了“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的活生生的王国版图。所以，大路通天，四通八达，既是国家统一兴旺的标志，也是政令威严畅行的象征。

有了路，就有了驰传羽檄的驿站，就有了稳固边疆的烽火台，就有了触一发而动全身的“五百里加急”。走老路，开新路，路越筑越宽，路越开越长。秦始皇开凿的秦直道是强国路，是万里长城上最强劲的长箭；张骞开辟的丝绸之路是繁荣路，是挽起民族臂膀的长练；红军走过的长征路是真理路，是缚住苍龙涤荡国耻的长缨。而世界筑路史上的青藏公路、铁路无疑是通天路，与神舟飞船、天宫一号、嫦娥一号、蛟龙号等，以万里长风万里浪，装点着簇拥着中华民族伟大的复兴之路。

为了这条路，文王开创了“路不拾遗”的奇迹，孔子说干就干“堕三都”，屈原大胆质疑发“天问”，李白感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杜甫惋惜“道路时通塞，江山日寂寥”……然而，自从有了路，就有了毁路的奸佞、等路的强盗、剪径的蟊贼、劫财的团伙，也有了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所以，如何铲除形形色色的“等路鬼”，就成了历朝历代仁人志士的神圣天职。

人路，人路，人与路密不可分。关中人把路上发生的凶险事，特别是血淋淋的交通事故，说成是“碰上了等路鬼”。上了年纪的人讲迷信，认为人死在什么地方变成鬼后，要想托生就要抓来替死鬼。于是，路上的鬼就眼巴巴地守在路上使出鬼把戏，让马失蹄、车折轴、桥断梁、人迷途，然后才易披上人皮来到阳间。有了“等路鬼”这样的教师爷，绿林好汉也轻松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本领，《水浒传》中的“智取生辰纲”一章，想必妇孺皆知。无独有偶，1923年暮春，京沪第12次快车抵近山东临城（今枣庄薛城）时，路轨被拆，刹车不及，旅人惊魂未定，匪首孙美瑶率千余土匪纷纷登车，200名旅客遭绑架并被搜刮一空，中有欧美旅客26人，顿时朝野震惊，举世关注，民国政府急派第六混成旅搜山拔寨，封山断粮，历时数月才平息事端。这伙土匪制造的劫车事件，堪称“等路鬼”史上最大的惊天大案。

“要想富，先修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放大潮里，修路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短短30多年，建路架桥的里程、等级远远超越了五千年的总和，“一日千里”如在同城，“一日万里”不是做梦，“村村通”也将七八亿农民从泥泞窝里解放了出来，全民进入了汽车时代、航空时代，这一巨大成就谁也没有想到。但是，正如邓小平说的：“改革开放就好比打开一扇窗户，苍蝇蚊子也是会飞进来的。”有筑路的伟业、补路的善举，就有等路、拦路、挖路甚至吃路的恶行，就有五花八门的“等路鬼”卷土重来，而“车匪路霸”这一新成语的问世，大概就是要诉说辉煌筑路史背后伤痛的。

——路修好，有人倒，路常坏，老板爱！中国高速公路史比西方晚近百年，晚也不怕，想必它也没有超过“两弹一星”的难度与科技含量，但是，不论平原丘陵戈壁大山，每公里高达亿元的建设费用，的确令人疑窦顿生：红红绿绿的百元大钞齐整整铺在一公里的高速路面上，应该是个何等气象！原来，投资方与规划、设计、监理、拆迁、施工各方，慢慢摸出了二鬼偷油的窍门——层层剥皮、项项转包、处处回扣，而真正花在修路上的钱却寥寥无几。于是，“要暴富，快修路”“要想富得快，把路先修坏”“沙有股，土有股，股东多在路外吼”的民谣在坊间生根。君不见，每一条公路、桥梁通车剪彩的锣鼓刚停，就报来了贪官落马的窝案。“腐败专业户”的魔咒，轻松咒倒了诸多交通厅长！16年来，河南省交通厅有4名厅长“自告奋勇”争当“等路鬼”“前仆后继”踏上了不归路，江西的交通厅长中饱私囊，四川的血口大张，贵州的巧取豪夺，而陕西高速公路建设集团原董事长陈双全的贪污受贿案，被列入2008年陕西八大反贪案之首。西宝高速筑起后就天天修、月月修、年年修，仅修路期间发生的车辆事故，就让不少人成了新的“等路鬼”“屈死鬼”。“豆腐渣工程”让高速公路裂缝塌陷，于是发明了打桩下锚法固路，一时打桩机像叩头虫一样爬满公路，美国卫星很快捕捉到让人啼笑皆非的信息：“中国陕西关中地区发现了大量油田，连高速路上也掘出了无数油井！”endprint

——收费口，拦路虎，关重重，路难行！昔有玉门关，查文牒，防漏税；昔有山海关，安商旅，防奸细，而今日无论是国家投资还是贷款集资，门楣高大的收费站如狮子大张口，把守着条条交通要道。按理说，花钱修路，收费还款，聚财再修路，顺理成章。但是，各地的收费站简直成了东海近海的“绝户网”：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要不是网民信息灵通，普通路人压根儿不知道我们的收费标准远高于欧美的“国际惯例”，也弄不懂越是穷困的山区为何收费标准越高，而收费标准是怎样计算出来的，只有掌握着“最终解释权”的物价部门路政部门心知肚明。而一条路每年收多少、收多少年就够本了，这只闷葫芦装着多少鲜为人知的奥秘人们却无法知道。比如，有些收费站建在人家祖辈出入的家门口充当“绊脚石”，有的已超期服役了多少年依然“老当益壮”，有的专门设置“U”形路口等着司机迷路从最远点收费，也有“请君入瓮”式的“钓鱼执法”，而这些只是“依法办事”的一部分，像泉州市为治理超载超限车成立了稽查队，可以开出最高3万元的罚单，于是一些司机开始给“等路鬼”打点，“送钱就道”成了当地路政行业的“潜规则”。几年下来，发生腐败案件10起，小组长吃大头，组员们吃小头，吃得面目狰狞，成了活生生的“等路鬼”，最后几乎被“一锅端”。厦门市成立监测站治理超限超载货车，雇了30个“车托”暗中充当中介人，“制造事端”分工明确，“轻重倒置”密切配合，两年间“日鬼”事故24起，致12死25伤，最终21名工作人员集体锒铛入狱。像这样的“吃路族”，直吃得司机吐血、吃得自己撑死。

——制服鬼，连疮腿，便衣鬼，吸油水！当道桥收费成了一夜暴富的捷径，一些不法分子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买来制服、戴上袖标、拉起绳索，一明一暗干起了车匪路霸的营生，而多少次“史上最大”的“专项治理”却打而不绝、治而复生，由之大江南北的车匪路霸气焰嚣张至极。1996年初春，本报记者宁丽君、刘斌坐班车采访，车行至西宝南线钓渭镇地段，突然上来九名年轻人，手持钢棍、匕首，公然抢钱，当记者掏出相机拍下这丑陋一幕，穷凶极恶的车匪路霸便挥起钢棍朝刘斌、宁丽君头上猛打，他俩殊死搏斗，遍体鳞伤，终于保住了“铁证”，新华社刊发消息后，时任中宣部部长的李长春发来慰问信，时任陕西省委书记的安启元亲临医院慰问，两位记者被授予“见义勇为英雄”称号，也促使全国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打击车匪路霸活动，广大百姓出行有了安全感，记者的血总算没有白流。当时民间就流传着“不敢打记者，打了就砸锅”的顺口溜。还有报社批评了一位工商所长为传销充当保护伞，所长恼羞成怒，准备殴打两位记者，可一看此报道就泄了气：“万一打不死他们，反让他们成了英雄咋办？那时自己就大难临头了！”两位记者为此也躲过了一劫。

然而，虽然“等路鬼”自古被人称为最凶最残的厉鬼，但“等路鬼”却不独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上，纵观社会生活，只要有一条人事路、行政路、服务路，就会滋生出一帮“等路鬼”：当干部的“等价交换”，上项目的“等米下锅”，办证照的“等客上门”，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于是吃喝风盛起，人情风劲吹，把一个和谐社会抹得雾气腾腾。“等路鬼”也不独出现在行政机构，一些服务行业也擅长于“守株待兔”。医院的天职本是救死扶伤，但黑心医生却成了“等路鬼”，进门先做B超再做CT，而后是高价药，要动手术也得送红包。一些民办院校，专等考不上名牌大学的学生与家长钻套。网络兴起后，网管坐等官员名人的隐私，捕风捉影，推波助澜，尤其是“后台删帖”，一本万利，删一条帖收几百元甚至几十万元……“等路鬼”长着螳螂腿，挡不住车轮滚滚，长着露水臂，经不住太阳见不得风。因为我们有领路人，走的是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金光大道，我们有开路人，筑的是幸福路、和谐路、慈善路、小康路，我们有护路人，护的是平安大道、文明大道、通天大道，像我们宝鸡的经二路和蟠龙上塬路，则是彩虹大道、“北上”大道。宝鸡因陇海铁路而起，因川陕公路而兴，因宝成铁路而名，因宝中铁路而旺，也会因西宝、宝天、宝汉等等动脉的畅通而在关天经济大潮中独树一帜。

有路就有指路牌，有路就有里程碑。“中国梦”是一条曲折的路，更是一条光明的路。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当我们昂首前进之时，千万要警惕爱走回头路的“等路鬼”，以种种伎俩干扰和迟滞我们的前程。

老友宋天泉打油诗曰：

等路小鬼守关门，车匪路霸常扰民。

无处道桥不收费，只欠红印盖白云。

雁过拔毛嫌利小，憎恶财神乘麒麟。

三封一撮等路鬼，能绕官道攀山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