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舵怒浪中

2014-09-17 14:11王钧
美文 2014年7期
关键词:鸡冠抗联支队

王钧 男,汉族,193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汤原游击队长、指导员,东北人民革命军第六军团政治部主任、团长,东北抗日联军第三路军西北远征军政治部主任,东北抗日联军第三路军第三支队参谋长。1945年9月任北安卫戍区副司令。新中国成立后任黑龙江省军区参谋长、副司令员、黑龙江省体委主任、省委视察室副主任。

口述历史:鲜为人知的抗联史事

屯子里满是敌人,各山沟里敌人的步兵、骑兵还在增加。打了一阵接应,王支队长和我只好集结部队,且战且退,一直混战到半夜,才摆脱了敌人。在冰天雪地中,凛冽的寒风刺骨,到处是一片漆黑,战士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时再继续穿山越岭,行进起来异常艰难。

我被押在阴暗的屋子里,得不到阳光,什么都看不见,日军不停地审讯,打已经不算什么刑法了,日军使用了上大挂,泼凉水,压杠子等残酷的刑法,最难受的是过电,可不管他们使什么花招,我都没有开口。

高政委牺牲

七大队、八大队兵分两路后,在激战中失去了联系。日军集中主要兵力分多股来包围攻击人数少的八大队,“神枪手”尹德福一弹退敌之后,八大队经人头砬子,一路向北转移到三岔河的白桦泉子。支队部、教导队和七大队,由王支队长指挥,在鸡冠山上和另一股日军打了几个小时,摆脱日军后,又在后沟遇到讨伐的蒙古队,向东转战太平庄的四方台,奔龙门口,再折回向西过了长安的岔子山,转回来已是傍晚,就想在附近人家做饭吃,等八大队来会合。

王支队长在南边山上用望远镜一看,北边山根有一个小屯子,我们就从陈家窑东面奔向那里。这个小屯子叫王兆富屯,只有三个马架,住两家。靠西头的一个马架王兆富住,东边的两个马架徐彦臣住。高禹民政委带七大队和教导队一部分人员住在西边两个马架,王支队长和我带教导队另一部分人员挤住在东边的小马架。小屯子所处的鸡冠山马家沟,有一条东南至西北走向的道,四面是山,中间如锅状,屯后面(即北面)的山最陡。王支队长和我们琢磨在这休息后,可以利用这里的地形打埋伏,给进山的敌人一个痛击,万万没想到适得其反。

由于转战一天了,又累又饿,做饭要快点儿,我就叫支队部司务长汪成买点面,做面条吃。晚上九点多钟,荞麦面条煮熟了,刚要放上桌子,就听见外面突然响起了“叭、叭”的枪声。从窗户往外一看,道上有不少日本兵在呼呼往这跑。

后来才知道,是屯里出了汉奸,把我们给出卖了。我们的队伍从西南山下来,往王兆富屯方向去时,被新立屯的在井沿饮马的孙永言看见了,他急忙骑上马,先赶到王兆富屯向该屯的排长徐彦臣报告:“红军来了。”徐告诉他赶快去鸡冠山屯向屯长孙瑞轩报告。三支队的尖兵刚要到王兆富屯,孙永言已经骑马奔向七八里外的鸡冠山屯,到孙瑞轩家说:“王兆富屯来红军啦。”

孙瑞轩表面给日本人和满洲国做事儿,心里面却倾向抗联,有一次支持抗联的郭秀章被抓,就是他给保了出来。他费了半天口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刚把一个汉奸劝走,又来了一个汉奸的侄子,一面送马,一面报告:“红军来啦。”正在苦苦劝这个汉奸侄子时,又来了一个汉奸徐忠阁(徐彦臣的儿子)以找马为名,也来到孙瑞轩家报告:“红军到了王兆富屯啦。”

接二连三的汉奸败类,惊动了日军岗哨,这下孙瑞轩可挡不住了,他们就通过翻译向日军报告,彻底出卖了抗联。这天在鸡冠山屯驻有30多个日军,20多个伪军。汉奸孙昌余给拉道(领路),因为他知道“红军”在东山、北山、西山三面都设了“卡子”,唯独没有在南山设“卡子”,就领着日伪军绕道上王兆富屯南山,从山上下来直奔三座马架,等远处的“卡子”发现鸣枪报警,敌人就已经太近,难免一场短兵相接的血战了。

王支队长和我马上组织应战,由东院冲出来,西院的高政委带人全力掩护,我俩带队各杀出一个口子,急忙抢到后山头抵抗。我又返回去从马槽子上把两匹马给解下来,从东斜山坡往上突围时,有一匹马架腿了,我弯腰正在给马抬腿,十几个日本兵端着刺刀从后面向我冲过来。我甩过匣子枪就是一梭子子弹,当即打倒一个,其余日本兵在慌乱中往回撤。我趁机冲上后山头和王支队长会合。

没见高政委和战士们上来,王支队长和我马上带领部队返身,从两侧迂回过去,准备接应他们。但是敌人的机枪、步枪、掷弹筒齐发,火力过于密集猛烈,怎么打也无法靠近去接应。

这时,屯子里满是敌人,各山沟里敌人的步兵、骑兵还在增加。打了一阵接应,王支队长和我只好集结部队,且战且退,一直混战到半夜,才摆脱了敌人。在冰天雪地中,凛冽的寒风刺骨,到处是一片漆黑,战士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时再继续穿山越岭,行进起来异常艰难。后来我们终于摸到了郭秀章炭窑,等到下半夜,尹德福带领的八大队也转来了,可是一直没等到高政委他们,让大家心里充满了担心和焦虑。

后来才知道,高政委他们也冲出了屯子,刚转过沟口,正面遇上了日伪军。他命令部队往山顶撤,自己掩护,刘中学叫部分战士突围,他和高政委带一个机枪班抢占了一块凸出的巨石,用猛烈的火力堵住了冲在前面的敌人,加上王支队长我们两路的火力支援,被围的战士大部分冲了出来。

【编者注】刘中学:七大队一中队队长。

战士们突围出去时,越来越多的敌人从四面围住了大石头。高政委平时从外貌看是个年轻英俊、秀气文雅的书生,但在生死关头他的骨头比石头还硬,像颗钉子一样牢牢钉在那里,他和战士们就成了挡住敌人前进的一座大山。

包围的日军喊话劝降,高政委不仅不为所动,还反过来叫安永化(支队教导队队长,朝鲜族)用日语向日军喊话,叫他们交枪、投降,并把愤怒仇恨的子弹猛烈地射向敌人。endprint

【编者注】安永化:支队教导队队长,朝鲜族,通日语。

激战了足有一个半小时,终因寡不敌众,高禹民、刘中学、冯振和、阎福春等七人相继壮烈牺牲。

在这次短兵相接的血战中,另有迟万钧、宁纪生、颜国梁等五人身受重伤后被俘。据老乡们讲,看到日军去清理战场,高政委他们阻击敌人的那块巨大的青石,上面血迹斑斑,被子弹打得全是密密麻麻的白点儿,成堆的子弹壳冻在了流满鲜血的冰雪里。被打死的敌人尸体装了满满两辆汽车,他们还让老百姓把高禹民等人的遗体拉到郭家炭窑,在一个废弃的窑坑里火化了,郭秀章偷偷给那个窑坑做了记号。

(口述人:王钧)

迟万钧被俘

迟万钧,1914年出生,原籍黑龙江省绥棱人,1934年参加汤原抗日联军,1940年鸡冠山战斗被俘,1945年出狱,1946年受户政军司令员委托在滨州线、海满之间一带建立后方。满洲里市成立了卫戍司令部和铁路办事处,他身兼司令部司令员、办事处长和市长职务,1963年被小四清错整,1974年被迫提前退休,1982年恢复了副师级,晋升为正师级,恢复党籍,补办离休手续。

阿荣旗多山地,人口稀疏。我们三支队到了阿荣旗,既担负开辟新区的使命,又有在群众中树立威信,扩大影响的繁重任务。我们过了格尼河,就跟日军遭遇了,敌人穷追不舍。有一天,白天和敌人打了一天,当太阳要偏西的时候,我们进了鸡冠山屯,布置好警戒刚吃完饭,屯子就被敌人包围了。在突围时,我负了伤,子弹从脊梁骨穿过,从肺部射出来。我趴在雪地里不敢动弹,一动就流血,晕过去了。后来又被枪声震醒。看看周围的情况,知道部队已经突围出去,敌人已经撤走了。

我已经站不起来了,可是老躺着不动无疑是等死,不说流血过多,就是冻也冻死了,我当时心里想:“同志们在担心,我一定要找到同志们。”我咬着牙,侧着身子,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前爬,每往前爬一步,都要使尽全身的力量。

好不容易爬到离鸡冠山村不太远的一所孤单的马架房,稍停一会儿,从屋里出来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领着一个女孩,发现我全身是血,很惊慌。我使劲全身力气说“我是抗联战士,负伤了想休息一下。”

那个妇女就让我去她家菜窖里躲一下,她把菜窖口打开,我踩着梯子往里进,身体虚弱,一脚没踩牢就摔下去了,当时就昏过去了。过了一段时间,我醒过来,听到上面有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我判断是敌人的讨伐队来了。我掏出手枪,决心跟敌人拼了,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了。后来敌人不敢进来,就用烟熏,我被烟熏昏过去了,就这样,被俘了。

在押往伪兴安东省省会扎兰屯的路上,又遇到了被俘的两个同志,一个是颜国良,一个是小赵,他俩后来都牺牲了。我被押在阴暗的屋子里,得不到阳光,什么都看不见,日军不停地审讯,打已经不算什么刑法了,日军使用了上大挂、泼凉水、压杠子等残酷的刑法,最难受的是过电,可不管他们使什么花招,我都没有开口。后来他们又把我转到齐齐哈尔监狱,在那我度过了整整五年的铁窗生活。(口述人:迟万钧)

【编者注】上大挂:日军使用的刑罚一种,就是把人用绳子绑住手高高的吊起来打。

泪洒马河沟顶子

12月2日,我们在霍尔奇郭家炭窑重新集结了队伍。由于败类汉奸的告密,日伪军连夜偷袭,给我们造成了惨重的损失。鸡冠山战斗之后,三支队减员了三分之二,已经剩下不足70人。而且日军还在不断增兵,妄图把我们置于包围之中。

我和王钧果断决定,率军回师朝阳山,去向第三路军总指挥部汇报在嫩江西岸的战斗情况以及向冀东挺进受挫的经过,并请示下一步的作战任务。

我们从郭家炭窑向北出发后,在查巴奇东面的蒙古奇与敌人发生了一次遭遇战,打死日军讨伐队多人后,转向东面行军。两位热心支持抗联的老乡为我们拉道(领路),一直把我们送到得力其尔的马河沟顶子。这时,损兵折将后严重减员的三支队,战士们个个衣衫褴褛,有的还伤病缠身,又缺少粮食和弹药,仅剩的一些战马疲惫不堪,在风雪中累得踟蹰不前,有的甚至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

看着我们凄惨不堪的状况,纯朴的老乡没有更多话语,却禁不住留下了热泪,泪珠簌簌地落在雪地上。我们感慨万分,也都懂得,他们舍不得让我们离开,更担心我们在途中的安危。

我和王钧紧紧握住他们的手,安慰道:“老乡,不要难过,我们回去休整好队伍之后,一定还会再来打鬼子。”

我们从马河沟顶子向东前进,打伏击后甩掉追击的敌人,再向东北先后路经大杨树开荒户和嫩江县的西山,终于在12月中旬到达朝阳山,结束了二进呼伦贝尔的征程。

这次进军呼伦贝尔,两个月内,我们三支队连续转战数千里,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开辟了新的游击区,宣传了抗日救国的主张,牵制了日伪军的大批兵力,消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配合了全国抗战,增强了群众抗日必胜的信心和希望。同时也付出了很大的牺牲,高禹民等抗联将士,永远地长眠在呼伦贝尔这片辽阔的大地上。(口述人:王明贵)

顶风冒雪到苏联

回到朝阳山我们才得知,第三路军总指挥李兆麟和政委冯仲云于11月末去苏联伯力开会,不知道何时能返回东北。另一方面,尾追的日伪军又来到德都县的朝阳山,一天之内就连续打了几仗,而且敌人的兵力越集越多。为了不把敌人引到第三路军的后方去,我们只好离开朝阳山。从12月下旬开始,面对敌人的围追堵截,我们采用了“夜间大步前进,白天隐蔽休息”的战术,终于穿过密林到达嫩江县的三站,甩掉了敌人。借着短暂的喘息机会,我主持召开了支队党委会,经过研究,全体委员一致同意去苏联向总指挥李兆麟汇报,同时在那里休整部队,补充弹药,之后再回来开辟抗日游击区。

三站支队党委会结束的当天下午,我们即向苏联边境的方向进发。先后找到的一名鄂伦春人和一个满族小伙子分别给我们领道,缺粮少药,又有不少伤员和病号的队伍,冒着连天飞雪,迎着西伯利亚寒流艰难地前进。我们通过了北黑(北安——黑河)铁路潮水车站,在12月末来到瑷珲县大五家子附近的黑龙江渡口,1941年1月6日,我们设法避开敌人,从小五家子越过冰封的黑龙江,终于进入了苏联境内。我们在那进行两个月休整后,于1941年2月末返回了中国东北。(口述人:王明贵)endprint

高禹民与张宗兰的革命情缘

李敏,女,朝鲜族,1924年11月5日出生黑龙江省汤原县梧桐河村(原属萝北县),现年90岁。祖籍朝鲜黄海北道凤山郡(现银波郡)。1936年参加东北抗日联军,先后在第六军第四师当战士、炊事员,并在军部密营被服厂、临时医院工作。1939年入党,1940年被派苏联学习,1945年随苏联红军进入东北后,参加绥化建政、建军、妇女群众等工作。1952年至1993年间,曾任黑龙江省政府文教办副主任、省教育厅副处长、厅党组成员,哈尔滨第一工具厂党委书记兼道外区党委书记处书记,黑龙江省总工会第三、四届副主席、党组副书记,历任第五届、第六届黑龙江省政协副主席。2002年组建“东北抗联精神宣传队”。

高禹民政委原名叫高升山,1916年出生在山东省高密县一个贫民家里。八岁那年(1924年)随父母逃荒来到东北的依兰县,后来搬到勃利县。

他父亲靠摊煎饼养家糊口,还送他上了学。不久他的父母相继去世,姐姐出嫁,孤苦伶仃的他没有辍学,而是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先后靠给地主放牛挣钱,晚上去饭馆做零工挣钱,相继读完了小学和中学。

早在中学时代,高禹民就参加革命,从事抗日活动。那是在依兰县地下县委书记姚老师的引导下,他在1935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任依兰中学中共支部书记。姚老师的活动被敌人发觉后调离,高禹民接任依兰地下县委书记。他组织开展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被党员和群众公认是一位大器早成的年轻书记。

1937年,北满省委把这位年轻书记派到下江(包括汤原、依兰、桦川、富锦、绥缤和佳木斯等地)任特委书记,并担任留守队和六军一师十一团的领导工作。在极其危险和艰难的环境中,他领导党和抗日救国会等组织,开展了大量扎实有效的抗日活动。由于敌人实行“集团部落”的残酷统治方式,割断了抗联和群众的血肉联系,战士们异常艰苦,没有粮食,不得不吃松籽、橡子、树皮,严寒的冬天在野外露营,天大的房子地大的炕,围着篝火取暖,仍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离得远了或者烧落架了,就有冻伤甚至冻死的,睡着了凑得太近了,则有烧伤甚至烧死的。为了给抗联队伍解决给养,高禹民多次深夜亲自带领战士,在地下党组织的帮助下,钻过煤矿电网,从敌人仓库里背回了许多大米、白面。

后来,高禹民又随第三路军总指挥李兆麟西征,转战到黑嫩平原,先后任第三路军第九支队政委、北满省委执行委员。第三支队进军呼伦贝尔时,调任第三支队政委,同王支队长和我并肩作战,为了掩护部队撤退,在鸡冠山战斗中壮烈牺牲,年仅24岁。

高禹民有一个未婚妻叫张宗兰,是张耕野的妹妹。1918年,张宗兰出生在黑龙江省双城县城,13岁小学毕业,1934年春进桦川中学读书,1935年冬加入中国共产党,1936年12月任中共佳木斯市委妇女部长,年末到桦川县公署当文书,利用这个职务给党组织收集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

张宗兰长得文静大方,聪慧过人,与高禹民志同道合,感情很深。可惜的是,这一对恋人有缘无分。1938年3月15日,日伪统治者制造震惊东北的“三·一五”大搜捕事件,张宗兰化妆后离开佳木斯市到了哈尔滨,住进道外的天泰客栈,3月20晚上,在特务搜捕时,不幸被捕后牺牲,年仅20岁。这失去亲人和战友的巨大悲痛,更加深了高禹民对日本鬼子的国仇家恨。

乍看年轻书生似的高禹民,不但英俊精干,思维敏捷,决策果断,作战勇敢,还特别有才华,经常结合部队的战斗和生活创作歌曲。一次他随我们去视察工作,在狂风暴雨之夜,乘着渔舟随部队从都鲁河渡过松花江到韩家围子,艰险万分的经历,让他有感而发,当场创作了下面的一首《浪潮歌》,我到现在还会唱:“法西斯残暴,战火烈焰烧,革命斗争,汪洋大海谨防水底礁。狂风起浪潮,水手舵把牢,毁船难上岸,冲!冲!敌溃也难逃脱,资本主义坟墓俱备了,丧钟一声敲。阶级仇恨难消,誓死高举红旗摇,红旗摇!赤光普照中华万恶消。”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抗日的烈火硝烟早已散尽,而这歌声和旋律,仿佛依然可以让我们听得到这位赤子澎湃的心潮。

(口述人:李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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