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炳轩散文

2014-09-17 23:43吉炳轩
美文 2014年9期
关键词:生产队长蒲草生产队

吉炳轩

男,1951年生,河南孟津人,郑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大学普通班学历。著有《寂聊集》《清心集》《开卷有益话读书》《鉴知录》等。现任第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生产队长

“生产队长”这个词汇已经进入了历史,随着我们以上这些人的老去,能知道这个词、了解这个词的人大概也不多了。“生产队长”是一个特殊历史时代的产物,历史创造语言,历史发明文字,历史创造的名词将会随着历史的远去而存入档案,甚至成为“死档”而被封存起来。“生产队长”的命运大概也会如此。

生产队长是同人民公社紧密联系的,是人民公社的孙子。如果说人民公社是爷爷,那儿子就是生产大队,孙子就是生产小队,生产队长就是这个生产小队的队长。

生产队长不是个官,但又是个官,说他不是个官,是因为他什么权力都没有,就是一个最为基层经济组织的生产活动的组织者,分配社员干活,组织社员出工;说他是个官,因为他还管着百十号乃至几百号人,这些人的吃喝拉撒也要靠他来领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有点管人的权力。

人民公社是个特殊机构,从理论上讲,它是个经济组织,但实际上它是个集基层党的组织、基层政权和基层经济组织的综合体,更多的是行使地方党组织和政府的职能。它的儿子生产大队也是如此,是集党政经为一体最为基层的管理机构,就是现在的行政村。生产小队就管理的范围来说,就类似现在的村民小组,所不同的是那时生产小队则是一个纯经济小单位,自种自吃,完全是集体化的生产经营和分配,没有多少社会管理责任;而现在的村民小组则很少有经济活动职能,承担的是社会管理职能,尽管这个职能也很模糊,很难发挥作用,但区别则是很明显的。由此而论,生产队长比村民小组长责任要大得多,权力也要大得多。

我当过生产队长,而且是被社员选上来的。那时实行的是人民公社管理体制,村民都称社员。我们这一代人称社员比称村民还感到亲切、顺口。19岁那年,大概是1970年,“文化大革命”进行到了一半,学校由停课闹革命走上了复课闹革命。但不论是停课闹革命还是复课闹革命,其核心都是革命,大字报、大辩论、大游行、大批斗仍在进行,而且运动进入“翻烧饼”阶段,昨天被打倒的人,今天又坐在台上;昨天在台上斗别人的人,今天也被挂上个大牌子而站在台下挨斗,社会进入扑朔迷离的发展阶段。我作为一个中学生,什么也闹不明白,任何一个群众组织也不要我这号人。在学校我是班长,“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指定红卫兵,班里只有四个名额,学校组织去北京串联,我想我是班长,应该是首选,结果大出意外,不但榜上无名,还被列入另册,认为是不可相信的人。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是从批斗教师开始的,你这学校的宠儿能相信吗?看到平常学习不咋地、调皮有名气的同学戴上了个红袖章神气得很,自己确实感到愤愤不平和老大不服气,而且还心生了怨气和很强的抵触情绪。正因为有这些不平之气、不服之气和抵触情绪,致使我在文化大革命十年中被“抛弃”,再也没参加过任何活动,也没有任何人任何组织来问津。书读不成了,就回家挣工分去。刚回队里先拿的是六分,以后是八分的待遇,就是干一天活满分是十分,这是壮劳力的报酬,而我是学生,只能算个大半劳动力,给八分就是高的了,年老的和年少的人,每干一天活也仅给六分。以后随着身体的强壮和劳动量的增大,由八分升到了九分,又升到了十分,也进入了壮劳力的行列。我曾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我长大了,可以每天挣到十分了。

我当队长是个很偶然的因素。秋收了,生产队分苞米棒子,把收回来的苞米棒子堆在场院里,然后进行分配。棒子堆旁放了一个磅秤,秤台上放着一只筐子,按照人劳各半,即人口分一半、工分分一半来进行分配。生产队分苞米,有人过磅,有人装筐,也有人抬筐。那年月,生活非常艰苦,多数家庭一年到头是不敢敞开肚皮吃饭的,都要算计着过日子,就这样还有不少家庭闹春荒,需借一两个月的粮食才能挨到新粮下来。所以在分粮时,社员家家户户都有人来到苞米棒子堆前,看着生产队分粮。这是没人倡导的群众监督。秤高高低低,粮食好好坏坏,大家伙都看得一清二楚。苞米堆在一起,但棒子好坏不等,还有一些籽粒不饱满的,头部发霉的,皮扒得不净的。拾苞米的人往筐里装苞米是不抬头看人的,这些人都是队里认为比较公正的,每次分粮都由他们来装秤。往筐子里装苞米棒子,是不论大小从里到外一个一个挨个去拿,从来不挑不拣,不论拿得好坏,大堆儿挨个儿拾,社员都没有意见,这也是生产队里的分配规矩。但有几个人挨到自己家分苞米,虽不能直接往筐里装,但却蹲在苞米堆前专挑籽粒饱满的大穗,一个接一个往装苞米的人前扔,装苞米的人也不好意思,只能拾起来装在筐子里。社员们看不下去了,都在小声嚷嚷,但却没人出来制止。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站出来制止,并且立到磅秤面前把筐子里的苞米棒子倒进大堆里,让装筐子的人重新来拾。这一举动制止了个别人的自私行为,却招来了父亲的严厉批评,说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也正是这一举动,年底生产队长改选时,多数社员划正字投票选我当了生产队长。

生产队长要干什么,我不知道,完全是个生牤牛蛋子。不会就得学,一个一个上门去求教队里德高望重有经验的人。这些老人帮我出主意,要先把班子搭好。班子由五人组成,生产队长、生产队会计、生产队保管员,这叫三根柱子,另外还有一个副队长,一个“鞭把”组长,就是会犁耧耕耙、农活技术好的人。队长是选举的,其他四人是队长提名经社员大会表决通过的。用选举制度来看,就是一种组阁制。在老人们的帮助下,班子很快搭起来了,而且又任命了三个生产小组长。我们生产队有200多口人,是个大生产队,在大队里任领导职务的干部就有两个人,是上边有人的生产小队,在村里是有一定影响的,曾被誉为红旗队,就是生产搞得好、群众收入多。最高的一年每个劳动力日可挣到七毛七分钱,到年底分配时,最多的户曾分到300块钱,这在当时是了不得的。生产队太大了,且又居住分散,就按居住地分为三个生产小组,每组一个组长,负责通知社员上工、开会和农活安排以及一些农活的生产领工。生产组长是生产队长任命的。生产队大小头头脑脑待遇很少,也很简单。生产队长、会计、保管员,每人每月补助三十分,就是补助三天的工分,这算是报酬,也算是薪水,其他同社员一样,干一天活拿一天工分,不干活没有工分。去大队开会没有报酬,大队开会一般都在晚上,是不误工的,个别情况如果办学习班什么的,一年下来很少,也就一两次而已,开一天会算半天工。生产队开会都在晚上或下雨天,是不拿工分的。副队长、“鞭把”组长和三个小组长,每人每月补助二十分,也就是两天的报酬。我们这个班子成员每天晚上都要碰一次头,有事无事都要见个面,把当天干的活说一说,把明天要干的活也说一说,并做出安排,然后由三个小组长分头通知下去。不论刮风下雨,这个不是制度的制度就这样坚持下来。生产队的大事小情就在这碰头会上决定了、解决了。

生产队长不是个官,但是很锻炼人。这是我从政的开始。也正是在生产队长这个位置上,我懂得了农业艰难、农村艰苦、农民艰辛,知道了粮食来之不易,知道了分配贵在公正。也正是在这个位置上,我知道了中国农民的勤劳、善良和质朴,而且是最能忍受、最为敦厚,也最为无奈、最为听话的人。也正是在这个位置上,我学会了各套农活,知道了应天道、勤地道、顺民道,再大的困难,只要群众支持,就一定能扛下来。也正是在这个位置上,我懂得了要改变农民贫困的命运、农村贫困的面貌,谁都靠不住,靠天不行,靠地不行,靠他人不行,只有靠农民自己。谁也解放不了农民,只有农民自己才能解放自己。生产队长给我上了从政第一课,这一课上得是坚实的。

当了生产队长,慢慢知道了,生产队长首先要把生产队的生产搞好,完成好国家征购任务,使队里社员能多分配一点,日子能够过得好一点。那个年月是以粮为纲的年月,除了种粮,不允许搞其他经济作物。我们那几个村除了种粮外,还规定为棉产区,要向国家交售棉花和油料(棉籽油)。我们队有210多亩地,也就是人均一亩地,且百分之九十都在邙山岭上,基本是旱田,水田很少。有几亩井灌田还是在村里的旧宅基地上复耕而成的,由于地势低洼,社员搬了家。我们叫它“蛤蟆坑”,一下雨就积水,青蛙、蛤蟆乱蹦乱叫。就这几亩水田,是我们的宝贝田,一年可以种两季,一麦一玉米。邙山岭上的土地,拿出80亩种了棉花,这是硬任务,是不能动的,生产队没有种植自主权。其他的土地,有70来亩种冬小麦,一年一季,为了保住收成,当时还不敢种两季。其余的种上红薯,有50来亩。红薯也是一季,因是高产作物,每亩可收3000来斤,相当于600斤粮食,五斤折合一斤,可以使社员们吃饱肚子。其他分别种几亩谷子、芝麻、绿豆,还有二亩菜地,帮助调节一下社员生活。就是这点儿家当,每年仅能够简单糊口。当时农业生产条件很差,粮食产量很低。每亩小麦产量大体在200到300斤之间,红薯在2000到3000斤之间,谷子也就百十来斤,玉米也很少,每亩也就三四百斤,只有红薯是高产的。棉花产量也低,且投工投钱最多,每亩地也就30到40斤皮棉,生产队的收入全靠这80来亩地的棉花。每斤皮棉交给国家按照不同等级,平均一块来钱,一亩地收入30多块钱,除了成本,净落下20来块钱。一个生产队一年收入1000多块钱,主要靠这些棉花。购买化肥、农药,工分分红也就是这么一点可怜家当。工分分值低得也可怜,几分钱、毛把钱,这在当时是相当普遍的。

生产队长能不能干好,有没有本事,主要看三条:

一条是办事公不公,这是第一位的。大家捆在一块受苦,就在那几亩地里刨食吃,都知道粮食来得不易,谁也没有办法,干好干坏,群众不埋怨。不论稀稠,只要公平就行。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是中华文化的祖根,那是被贫穷逼出来的。办事公正在生产队也不复杂,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派活儿要公道。干活儿才能拿工分,拿工分才能分粮食,农民干活的积极性是很高的,总怕没有活儿干而拿不到工分。派活儿在生产队成了大事。农活儿很多,但轻重易难不同。社员们都想干得轻松点的、而又能挣到高工分的活,这就很难了。当了队长我才知道,农活也不是随便去干的。干活儿给工分,但活儿要有益,对生产有利,否则活儿干了不少,分挣了不少,但产不出东西,分就要贬值,分不出东西的工分是没有用的。工分与产值需要统一起来。在队长这个位置上,我懂得了地里如果打不出粮食,而安排了许多农活儿,给出了许多工分,这样的劳动是徒劳无益的。这是我对实物经济和货币经济的最初认识,也是经济知识的萌芽。我知道了钱多而没有东西,钱就不是好东西,是要坏事的。派活儿公道不公道,社员也都在看着,没有什么好招,就是班子成员及其家庭成员都要干最苦最累的活,什么近活、轻活、看园子之类的差事都别沾边,这样做了,社员就没有了意见。我感谢我那些班子成员,他们都做到了。

第二条是一年下来能多分点粮食,让社员们能吃口饱饭。各个生产队社员见面,大家最关心的是各家每年每季能分多少粮食。耕地就那么多,种植计划是省里县里说了算,生产大队和生产队乃至公社也都是没有发言权的。在强制计划的条件下,要想多打粮食,就得去改变生产条件,在精耕细作上做文章。改变生产条件主要是解决干旱的问题。我们那个地方十年十旱,小麦、玉米能多浇点水就能多收。一个小小生产队搞点水利设施是很难的,没有资金来源,贷款也贷不下来,因为贷了也还不上,大队、公社也无力支持。公社也搞了些水利工程,我们都被分了任务,也都完成了。大队也搞了些水利工程,但见效的很少。当时的工程主要是引黄灌溉、提水上山。工程修了,但我们村处于最下游,旱了需要水时,上游层层截留,引黄渠水根本下不来;不需要水了,我们这里又成了排水的通道,一些低洼处的农田还要被淹。也是在生产队长这个位置上,我知道了水利工程的重要和水资源需要上下游合理分配。大的水利工程干不了,就干小的,打小井,修垅道(毛渠),淘旧井,挖池塘,争取用好天上水和地下水。也正是这些出于无奈的、被逼出来的小打小闹的水利工程,使我懂得了农田水利建设要蓄住天上水、截住地表水、用好地下水的道理,并用在我今后工作更大的生产实践中。生产队里没有钱,但有劳动力。就是靠我们自己的努力,我们队扩大了20来亩的水浇地,即可以灌溉的水田,其中还改了一部分稻田,使社员破天荒第一次吃上了大米,开创了我们那里从没有种植水稻的先河。在生产队长的岗位上,我懂得了水利对农业的至关重要性,只要解决了水利问题,粮食就能增产、稳产、高产。到以后我做了县长、县委书记、市委书记、省委书记,在农业生产上,我始终把水利工程放在最为重要的位置去抓,且是自力更生地去抓、自觉主动地去抓,也都见到了很大效益。黑龙江从2008年以来,粮食产量几乎每年以一百亿斤的速度递增,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大量的水利工程建设。特别是水稻种植,每年以五百万亩的速度增加,没有水利工程是根本办不到的。

第三条是社员到年底分配时,分值能够高一些,多数户能分个百八十块钱的,有个买煤、买盐、买酱油和给孩子们买衣服料子的钱,还能置办些锄锨锹镢耙子之类的农具。社员的期望是很低的,修房盖屋在当时是不敢想的,娶妻嫁女也很简单,嫁妆最奢侈的就是两床被子,其他陪嫁和装置连想都不敢想。家里能买上自行车、缝纫机的户是很少的,凡是能买上的,都是家里有在外边挣工资的人,而且还要积存多年,要从口里省出来。我当上生产队长时间不长,一个社员来找我,而且是当过队长的人,也是一个有德望的人,老婆得了癌症,向队里来借钱,张口提出能借给他一百块钱,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找来会计商量,他告诉我全队的家当只有18块5毛钱的现金,都给他队里就挪腾不开了。社员有病,队里没钱,我感到很汗颜,这个队长干得丢人。我们班子成员都知道没钱不行,多次琢磨商量,得搞点副业出来。干什么,没有资金就靠力气,在粮食加工上做文章。我们开了豆腐坊、粉条坊,组织壮劳力到下游的黄河滩割蒲草打草垫子、草苫子,这些都是季节性的,一年也干不了多少天。豆腐坊也就春节期间十来天,常年做老百姓是吃不起豆腐的;粉条坊也是收获红薯的季节和春节前这一段,没了红薯,粉条就没有了加工的原料;蒲草也是一年一季,割完了,加工完了,就没有了原料。但一年下来,也能收个万儿八千,就是这个万儿八千,使生产队的分值提高了不少,多数家庭年底还能分到几十块钱到百多块钱。这点钱当时已经很喜人了。正是在生产队长这个位置上,我懂得了无工不富的道理。以后我在公社书记的位置上,特别是在县委书记、市委书记的位置上,投入了大量精力办乡镇企业,力推农村走工业化、城镇化的道路,竭力去改变农村贫困落后的面貌。

干生产队长是40年前的事了,那是很多很多人都干过的差事,而且有很多很多人比我干得要好,但我却永远无法忘怀。苦难的农村生活,给了我忍耐和坚韧,教会了我做人做事的道理。我自豪我是农民的儿子,我自豪我是一个农民。

菜团子

我爱吃菜,我的全家也都爱吃菜。我说我们家都是“草食动物”。我属兔,我爱人属牛,我女儿属鸡,没有一个“食肉动物”。食草者善良、温顺,但缺乏凶猛、强悍,这是物竞天择、自然法则。当然这是笑谈,爱吃什么与属相无关,属相也与人的个性无关,仅是个人类纪年方式而已。

我爱吃菜也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女儿爱吃菜则与我们夫妻的生活习惯有关,也属“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一类。在我的生活习俗、思想认识定型的那个年代,吃肉是很难的,就是粮食也吃不饱,而且大米白面极为稀缺,每年多数是以红薯、红薯干和玉米面为主要食物。就是这些粗粮也难以填饱肚子。吃饱肚子是人的第一需求。人只有能把肚子吃饱了,才会去挑食,想着吃什么会更好。而在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至于吃什么则不是主要的,只要能把肚子填饱就行。填饱肚子,没有肉,没有蛋,也没有奶,粮食也不够,就只有在瓜菜上打主意了,所以在我们成长的那个年代,瓜菜就成了我们又一主要的食物来源。瓜菜吃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到现在有肉吃了,大米白面也不限量了,但仍然离不开瓜菜,而且还特别喜爱瓜菜。这些年市场上菜价不停地上涨,并不是我们这些爱吃瓜菜的人闹的,而是瓜菜的种植与市场的需求不协调,调控手段不恰当而造成的。如果就人们的消费需求而言,现代医学研究表明,人多吃瓜菜有好处,可以少得高血压、糖尿病等疾病,所以从养生的角度来说,现在爱吃瓜菜的人也多了。而我爱吃瓜菜则不是为了养生,纯属个人生活习惯。

我爱吃菜,而且爱吃的是普普通通的大路菜,我们又叫粗菜、家常菜,而不是现在餐馆里的高档菜、精细菜。我爱吃白菜、萝卜、茄子、辣椒、豆角、南瓜、冬瓜、西葫芦之类的蔬菜,而对其他蔬菜,我不大爱吃。现在蔬菜市场上什么样的菜品都有,而且四季都有新鲜蔬菜,这是科技的威力。农业科技发达了,可以种反季节蔬菜,温室经济解决了人类吃菜的一大难题。但我爱吃的还是季节性蔬菜,总感到反季蔬菜与季节性蔬菜不是一个味儿。这些年冬储菜的事情不多见了,而在那些年,冬储菜是一家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我每年都要冬储一部分菜,而且都是亲自去买的,这一习惯一直坚持到我到了北京工作、吉林工作,再次回到北京后还又坚持了两年,以后整个北京都没有冬储菜的习惯了(可能个别家庭还有),我也就不再冬储了。过去我每年要冬储四种蔬菜:萝卜、白菜、南瓜和辣椒。储存萝卜很简单,放在墙角下,用土盖住了就行。土既保温又保湿,可防萝卜脱水、受冻。需要注意的是,在萝卜不受冻的情况下,土堆厚了,温度高了,萝卜容易生芽。储存白菜有些讲究。北方是把白菜晒一晒,然后进行存放。但这样储存的白菜有一大半叶子是脱了水的,多是不能吃的,浪费太大。我过去储存白菜是在地里挖沟,白菜一颗挨着一颗放在只能容下一行白菜的沟里,然后在上边覆土。根据天气变化情况来加添或去减覆在白菜上的土,靠土来保温。此种方法可使白菜保鲜到来年的二月到三月,吃时从土里扒出来,吃一棵扒一棵,菜仍新鲜如初。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土生土长的东西,还要回归土地。土里来,土里存,又土里去。人离不开土,土是最宝贵的。不过这种方法在东北不大适应,因东北冬季气候太冷,江水结冰一米厚左右,冬储菜需要放在能够有点温度的地窖里。我们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有冬储菜的经验,都知道冬储菜既要注意防寒保温,又要注意受热腐烂。冬储南瓜很简单,放在屋里或阳台上就行。南瓜易于保存,存放两三个月不太影响口感和品质。我每年都要储存上百斤的白萝卜和几十斤的胡萝卜,上百斤的白菜,多时可达二三百斤,数十斤乃至近百斤的南瓜。我对辣椒也情有独钟。夏秋之季,吃新鲜辣椒,但必须是长辣椒,对菜椒、柿子椒不感兴趣。冬季多吃干辣椒,干辣椒也是我自己来晾晒、炮制。我每年都要购买六七十斤、甚至百十来斤的红新鲜辣椒,以手指般粗细,十公分长短,色泽鲜亮,皮厚肉嫩为最好。我最喜欢的是河南永城辣椒,到北京、东北工作后,吃不到永城辣椒了,就到市场上去转悠,碰到合适的就买点回来。我在吉林工作期间,就到农民的地里去买。我在白城、松原都买过辣椒,看到从形状上很符合我所中意的,就停车下去询问。种植户告诉我,我们自己采摘,每斤二毛五分钱,我同司机及随行人员一起采摘,一下子买了80多斤。回来后,爱人用线把辣椒一根根串起来,挂在阳台上,满阳台火红,让其自然风干,吃时就从串上摘几个。到了春节前夕,这些辣椒全干透了,用手一捏就碎。我同爱人把这些辣椒一个一个取下来,去掉蒂把,倒出辣椒籽,用炒菜锅一锅一锅把辣椒焙烤一下,然后再把这些辣椒全部捣碎成末。把辣椒捣碎成末是个功夫,满屋都是辣味,呛得鼻子、嗓子都是辣的。捣辣椒就用成把的筷子,在盆里捣,这也是功到自然成的活,需摆弄一整天才能完成。辣椒捣碎了,加上精盐搅拌,盐量要多一点,防止辣椒受潮变质。然后用香油加热,泼到辣椒上,这叫油泼辣子。大半盆的辣子要用一斤香油。盆也就是我们家用的可盛十多斤、二十来斤水的菜盆。油不能少,少了不好吃。把辣椒和香油拌匀,此时的辣椒油滋滋的,已是十分诱人。然后把这些辣椒装进一个一个罐头瓶里,随吃随取。我每年都要做几瓶这样的油泼辣子,并送给朋友一些。这些年再没有做过了。这也是一段甜蜜的回忆。

说了半天,还没有涉及题目《菜团子》,其实列出《菜团子》这个题目,就是想联起一些生活的回忆。

我爱吃菜,吃法也很简单。

蔬菜的吃法也是很多的,有炒的,有炖的,有煮的,有蒸的,还有凉拌的,各种各样的蔬菜,有各种各样的吃法。在众多的吃法中,我爱吃蒸菜,就是把蔬菜上笼蒸熟了来吃。现在蒸菜成了一道小吃,虽不名优,但也是很有特色的。可做蒸菜的菜品很多,白萝卜、胡萝卜、土豆、芹菜叶子、马齿菜、鸡毛菜、面条菜等等,这些蒸菜我都爱吃。蒸菜的做法很简单,就是把菜洗干净,萝卜、土豆要切成细丝,把水晾干,加面粉把菜包裹一下,然后上笼来蒸蒸,三五分钟、七八分钟、十到二十分钟不等,依菜品来定。拌面粉和火候是个技术活,蒸的菜以出笼后蓬松不粘块为佳。食用时,可加蒜泥、辣椒等配料,口感是很特别的,也很好吃。菜团子多用叶菜做原料,如胡萝卜的叶子(嫩叶)、马齿菜、苋菜、鸡毛菜、茼蒿、小茴香、芹菜叶子、红薯叶子等等。把菜洗干净,加入面粉搅拌均匀,然后团成团或捏成窝窝头状,放在笼上蒸。菜团子以不散型为好,出笼后用手掰着吃,可配蒜泥、蒜汁、辣椒酱。这是一道简单饭,过去叫“忆苦饭”,现在成了营养美餐。世事就是如此奇怪,生活困难时想的是大鱼大肉,而生活好了,反而想吃困难时期的饭菜。

菜团子我现在还经常吃。

草是好东西,现在各地搞城市建设多注意搞草坪了,而且有些草坪还整得很大,有些还注意造型,有的还引进了国外一些四季常绿的草。城市有了草坪,就感到有一股清新之气,令人神清气爽。

但在过去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上千年的时间里,草的名声是不好的。“斩草除根”就是最好的说明。除草要除根,不除根来年还会生长。人对草不满,主要是它同庄稼争水争肥争地力,影响了庄稼生长。人要吃粮食,你同粮食“争风吃醋”,不除掉你除掉谁呢?拔草、除草、灭草,也就成了人类生产劳动的必修课,也是农业生产的一项重要任务,有许多农机具都是为除草而打造的。现在更有了先进技术,用化学方法灭草,洒上一种药物,农田里就只有庄稼而没有草了。草的杀手真多,草也是命运多舛。

草是艰难的,但草的生命是顽强的。人类灭了几千年的草,但草还在顽强地生长着,你人类稍微顾及不到,草就旺盛地生长起来。

我得空就往乡下跑,就是不得空,也要拿出大把时间往乡下跑。下乡就是我的工作,来到农村,来到田间,来到农民中间,我感到充实、踏实,心情也畅快,少了许多官场的烦恼。看看一望无际的大农田,青翠的玉米、金黄的水稻,长得齐齐整整,没有一棵杂草,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我为黑龙江的现代化大农业而自豪。近几年农民旱改水的积极性高涨,几年时间,又新增了二千多万亩稻田,每年以四五百万亩的速度递增,仅今年(2012年)全省就种植优质粳稻5500万亩,为国家粮食安全提供了重要保障。前几天下乡去,来到通河一些今年新改的稻田,水稻长得很好,当地的农业技术人员告诉我,平均亩产可达700公斤,我听后心里很高兴。但看到田里一片一片、一丛一丛长有一些杂草,就告诉他们,要加强田间除草,防止来年蔓延,造成草荒。新改的稻田,土壤中存有草籽,气候适宜,它就疯狂生长,凡是草多的地方,粮食产量就会受到影响。草长在田里,长得不是地方,就非除掉不可,谁让你长在田里呢?

田间除草是为了人的生存,主要是草没有长在该长的地方。其实,人是离不开草的,也是喜爱草的。城里有个草坪,会为人带来生机和乐趣,大草坪周边的房地产也会升值,地价房价都会上涨。草原是畜牧业的基地,没有草就养不了牛羊马驴,肉奶皮毛等制品也就没有或者少得多,人们的餐桌就会单调,营养就会不良。更为重要的是没了草,生态就会失衡,水土就会流失,沙漠化也就来了,就会危及人的生存发展。

我是喜欢草的。每年我都要到大庆、齐齐哈尔去几次,这一带是黑龙江的草地集中区。春夏秋冬四季,不论草青、草茂、草枯之时,我都喜爱这里的风光。这风光是草的铺染,如果没了草,这里将是白花花一片的盐碱滩,那将是凄冷、悲凉的,到了冬季则是苦寒的。正因为有了草,虽然这草并不是那么地茂盛,但它也是广阔美丽的。这并不茂盛的盐碱草原却是最好的牧草场。由于我们实行圈养,所以,草就保护得好,不但保护了一个好生态,而且草能够顺利生长,不像放养那样,草一钻出来就被牛羊吃掉。一些地方草原茂盛,但由于放牧过度,载畜量过大,草一直未能长起来,一年又一年,草原就开始退化了,而且是大面积的退化,再这样下去,离荒漠化也就不远了。

黑龙江除了湿地草原之外,还有大小兴安岭高山草地,各种各样的草甸子和多种多样类型的地貌,造就了一个大美的黑龙江之体。对来黑龙江的客人,我常向他们介绍大美黑龙江的自然风貌,其中大草原、大湿地、大森林、大湖泊是十分壮阔美丽的。在这些壮阔美丽的大的湿地、大的森林、大的湖泊里,都有大的草场所装饰、渲染和衬托。如果没有了草的装饰,再大的湿地、再大的森林、再大的湖泊,都会缺少了灵秀之气,也就很难称得起大美了。草是土地的靓丽衣裳,就如美女走台的服装表演一样,有了美丽的服装,才能更显示其人体之美来。

粮草是矛盾的,但粮草又是统一的。草能涵养水分,调节气候,防止水土流失。有草才能有粮,没草粮就要减少,但是又不能让它们在同一块地里生长。草比粮厉害,它会把庄稼吃掉。粮草皆好,就要让它们各得其地,各长各的。人要种粮,但也要种草。种草不单单是为了观赏,而且是为了生存发展的需要。黑龙江有两亿多亩耕地,我曾设想,用一亿八千万亩种植粮食作物,通过设施建设,着力提高粮食单产,每年以一百亿斤的速度递增,用五年的时间达到1500亿斤的年均产能。从现在的工作推进情况看,到“十二五”末实现这个目标是可能的。每年可以拿出二千万亩土地种草,当然拿出耕地种草就不能种植观赏之草,而是种植优质牧草,这既能加快发展畜牧业,又能有效保护环境,还能增加农民收入。这个想法是好的,但需要试验才能下决心做出决策。这几年,我们在齐齐哈尔和牡丹江搞了一些试点,效果很好。仅兴十四一个村就拿出了一千亩地种植紫花苜蓿,已经试验了几年,效果都很好。现在全省牧草种植已发展到上百万亩,如果效益好了,二千万亩的种植计划是能够实现的。

职业毛病,说着说着,就又谈到了工作,赶快打住,还来说自然之草。

草是美好的,美好在它为大地带来了无限生机和活力。北京有个菖蒲河公园,年轻人问我为什么叫菖蒲河?我说为什么叫菖蒲河我不知道,但我想,这条河里过去可能生长着很多菖蒲。年轻人又问,菖蒲是什么东西?年轻人不知道菖蒲是什么东西,这不奇怪,因现在菖蒲很少。北京菖蒲河里有没有菖蒲,有多少菖蒲,我没有实地去看过,但我是长在黄河岸边,从小就与菖蒲打交道,我们的生活是离不开菖蒲这样的野草的。菖蒲草,我们称其为蒲草。家里睡的席子,是用蒲草编的蒲席;家里坐的垫子,是用蒲草编的蒲垫;夏季扇凉驱蚊用的扇子,也是用蒲草编的,我们叫蒲扇;床上铺的褥子,更是用蒲草编的,我们叫蒲苫,比棉花的褥子还要舒适、暖和。就连睡觉的枕头,也是用蒲草编的,叫蒲枕。佛家僧人打坐用的坐榻,也是用蒲草编的,叫蒲团。蒲草的用途太广了,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这些年在城里生活,用蒲草编织的东西没有了,但蒲草伴我长大,我对蒲草怀着深深的感情。

人生于草而归于草。母亲告诉我,我是生在蒲草上的,我们姐弟六人都是生在蒲草上的。我们那个年代在我的家乡出生的人都是生在蒲草上的,或其他干草上的。过去人穷,生孩子下边垫的是草,而不是被褥,而这些草,接生了一代又一代人。“落草”的来历也大概来源于此吧。现在人一提“落草”,一般指英雄豪杰、被逼无奈之人起兵造反、占山为王,称为“上山落草”。但“落草”即意味着降生、重生,是新的生命的开始。人老了,走完了人生之路,该走向另一个世界,在我的家乡停尸也是在草上,身下要铺上蒲草,现在蒲草不多了,就用谷草来代替。这一风俗源于何时,父辈没有给我讲,但我想,这样的喻义也是好的,人生于草而归于草,重回大自然中,那也是幸运的。对于一些非正常死亡,老家称之为未能躺在草铺上,而为之惋惜。

草是高尚的,高尚在它默默无闻地为大地、为人类、为万物作贡献。人对草是不公平的,需要了百般呵护,精心打理,不需要了就除之而后快、一点不留。但草没有怨恨,不论旱了、涝了,风了、雨了,就是冰冻霜打,烈火焚烧,照样倔强地生长着,默默地奉献着。草的高尚从不炫耀,不论在什么样的条件下,都能忍辱受屈而从不抗争。岩石中、沙砾里,河滩上、水流中,大树下、高山顶,其他物种不能生存的地方,它都能生存下去,并照样吐着清香。草从不讲条件和环境,从不讲荣誉和待遇,你重视也好,不重视也好,草就是草,该怎么生活就照样怎么生活。老百姓把自己看得很轻、很贱,就是像草一样地活着。但正是这些像草一样的人,也正是这些饱受辛苦和委屈的草民,才成就了人间的奇迹和辉煌。

去冬无雪,今春少雨,初春该到草青树绿之时,树绿了,但草长得不好,我的心里很难受;到了夏季雨水多起来,仅仅十来天时间,各种草就疯狂地长了起来,是那样地翠绿,那样地茂盛,我心里很高兴。来到太阳岛上,看到一片片茂密的野草,还有那一团团、一丛丛水中的蒲草,我告诉工作人员,要保护好这些原生态的野草、芦苇和蒲草,给土地一点生机,给人一点享受,并记下了以上这点感受。

愿中华大地粮丰丰,草青青,各得其所,和谐共荣。

魂归母亲

人年纪大了忘事,有许多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去翻笔记本,就说不清楚,讲不明白。为了怕忘事,也就逼着形成了凡事必动笔、必做笔记的习惯,即使如此,也还是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很清楚、很熟悉,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如有朋友站在面前,明明知道名字,却一时张嘴叫不出来,也同提笔忘字是一样的。这就是老了的缘故。老了就是老了,不服不行。

忘东忘西,忘人忘字,这是经常的。但有些事情,特别是早年的一些事情,反而历历在目,如在眼前。最近,老想起母亲。母亲的形象、母亲的话语、母亲的音容笑貌格外清晰,就如同昨日一样,近在身边,我仍同母亲生活在一起。

我的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有44年了,那时她才38岁。38岁的女性是成熟的女性,也是人生中最为美丽而风韵的阶段,而我的母亲在一个女性最为美丽风韵的时期离开了人世。

是贫穷夺走了我母亲的生命,也是儿女的无能使我的母亲过早地离开人世。我愧对我那美丽可爱但又可怜的伟大母亲。

我的母亲很美丽,虽然在儿女的眼睛里,自己的母亲总是最美丽的,但我的母亲确实是很美丽的。我的母亲个头高挑,身材匀称,在我的眼里,母亲比父亲的个头还要高。我的父亲是1米70的个头,母亲大概也是1米70左右的高度,但同父亲站在一起,看起来总感觉比父亲要高一些。这是女性身材高挑的视觉感受,实际上父亲、母亲的个头是一样的。男女个头相同,就显得了父亲的个头是矮的,而母亲的个头是高的。母亲的皮肤很白,且很细腻,太阳晒了,会白里发红,而且红得鲜艳,就如鲜红花粉要从皮肤里透出来一样。由于家里生活的贫困,母亲消瘦,身上少有脂肪,生我们姐弟六个,但身材仍十分匀称,除了劳动给她带来的满身强健肌肉外,没有一处余脂赘肉,她是不用减肥、不用健美的劳动者体形之美,是劳动者母亲的美。母亲有一头乌亮的头发,由于操劳过度,显得稀疏了,但始终乌黑发亮。母亲洗头从来没有用过洗发膏之类的东西,那时也没有钱去买这些东西,就连洗衣粉也舍不得用。我洗头还常常偷母亲的洗衣粉或肥皂用。洗衣粉洗过的头自我感觉滑润,而肥皂洗过的头,则是涩的,但那时不知洗衣粉洗头对头皮有所伤害。谁让那时穷,买不起洗头膏之类的东西呢!母亲洗头多用的是皂角水,就是把皂角砸碎了,放在锅里煮煮,用煮皂角的水来洗头,有时洗衣服也用皂角水。我家的大门外有一棵二百多年树龄、三人才能合围的皂角树,树干已经中空,但枝叶仍很茂盛,每年都结很多皂角,而且是转枝来结,今年结这一半,明年结另一半,使每年都有收成。皂角树是邻家的,但村里人敦厚,有凉大家乘,有果大家用,树的主人从不自己收获皂角,而是等皂角成熟了、变黑了,随风刮落,大家随手拣拾,谁捡到谁就使用。这大概也是中华传统文化美德的传承。母亲的鼻梁高挺,嘴唇很薄,脸庞清瘦,棱角很分明。可惜这些好的东西遗传我们身上不多,我们姐弟遗传父亲的东西更多些。倒是我的女儿,脸庞、鼻梁及其棱角同我的母亲有几分相似,这可能是隔代遗传的缘故吧。

我的母亲眼睛明亮,眸子很黑,但由于操劳过度,30多岁时,眼睛视力就下降了。在我的印象里,母亲的眼角经常充满血丝。我们姐弟六人,加上父亲、母亲和祖父,家里九口人的吃喝穿戴、浆洗缝补都要靠母亲一人来操劳。家里没钱,也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吃粮还是欠钱户。生产队分粮,由于家里只有父母两个劳动力,挣的工分不足以抵消分到的粮食,虽然分到的粮食也是最少的。因为工分太少,能分到的粮食很少,主要是靠人头分粮,而就是人头所分得的难以填饱肚子的粮食,还要拿钱来买,没有钱就记在账上。我们家从生产队建立到生产队撤销,始终都是短粮户、欠钱户,到大包干试行以后的第三年,父亲才把所欠生产队的吃粮款还上,还是用卖老房子的钱来还的。我做了两年生产队长,就没能解决我家的短粮欠钱问题。我愧对父母。体制使然,无能为力。短粮欠钱是我家那个时候最大的生活困境和精神压力。既没粮吃,又没钱花,但一家老小的日子还得过下去。母亲是个很讲面子的人,不想让她的子女在人面前抬不起头,特别在穿戴上,再难也想方设法让我们姐弟几个体面一些。母亲做得一手好针线活,那时没有缝纫机,我的印象里母亲从来没用过缝纫机,也可能就没有见过缝纫机。我们的穿戴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就连穿的袜子,也是母亲用布缝制而成,或是用棉线钩织而成。母亲每天晚上都要纺棉花,纺到什么时候,我们已入睡了,根本记不得了。到了早上,还是母亲喊叫我们吃早饭才能醒来。纺棉织布印染做衣服装被褥,全套工序均是母亲一人承担,而且还全是手工。那时家里还没有电,以后有了电,连少得可怜的电费也是交不起的,不要说电费,就连点煤油灯的煤油钱也是没有的。母亲夜里纺棉花,多是摸黑进行的,夜深人静,纺车嗡嗡,正是这嗡嗡声伴我们入眠。晚上缝制衣裳,母亲多是用食用棉油,用棉花捻一个捻子,点着了照明。棉油点灯经常炼捻,爆出灯花,需要不时地用针来挑,我在未睡前,有时也帮母亲挑挑灯,能帮母亲做的也仅此而已。现在的孩子很少知道灯花、挑灯之类的词语的含义了。由于在黑暗中劳作,母亲的眼睛熬坏了,视力很不好,做针线活要凑得很近,但在当时由于没有条件,从没有去医院看过,也没有配过眼镜,我至今不知母亲的眼睛是近视还是昏花。母亲可怜,儿女不孝,当时也实在无能为力。正因为母亲在黑暗中劳作伤了眼睛,所以我非常讨厌屋里黑暗,时至今日,我只要进家,第一件事就是开灯,就连白天也是如此,屋里光线暗了,特别是不向阳的房间,白天也是要亮灯的。为此,经常受到爱人的批评,我开灯她关灯,说我不知节电,太浪费了。她不知我心中的苦痛,苦痛母亲夜晚少见光明,我是在为母亲开灯,为母亲光明,我总认为,母亲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的一言一行。母亲凭手工为我们一家缝制衣裳,劳动量是很大的。母亲又是个很细心的人,一针一线都非常的细,针脚很小、很密、很均匀,完全可以同缝纫机制的媲美。我在婴儿时期,母亲为我缝制了一件小大襟上衣,是梅花瓣的颜色,做得非常精致。我穿过,到我的女儿出生,又穿上了它,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纪念,也是爱的延续。母亲过世后,姐姐担起了全家吃喝拉撒、缝缝补补的重担,仅20岁的姐姐,风华正茂之时,却被拴在沉重的家庭负担上,比母亲更为艰辛劳苦。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一台缝纫机,能减轻一点她缝制衣裳的辛苦,可这个愿望在我们家始终没能实现,是姐姐嫁出去以后在婆家才实现的。母亲没能用上缝纫机,姐姐在我们家为我们操劳,也没能用上缝纫机,缝纫机成为我们家最大的期盼。我参加工作了,当上了县长、县委书记,同我爱人共同努力,也算省吃俭用,用三年的积蓄,才购回了一台朝思暮想的缝纫机,这是我们家第一件奢侈品,也是最为珍贵的奢侈品。以后搬了多次家,家具换了又换,但这台脚踏式缝纫机始终伴随着我,而且摆放在屋中最好的位置,虽然已很少用它了,但我们从不舍得扔掉,这是对母亲最好的怀念,尽管母亲从没有见到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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