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中兴
王国维的文化生命中,最深奥的一笔是他的死。
关于他的死,赵万里《王静安先生年谱》有如下记载:“五月初二日夜,阅试卷毕,草遗书怀之。是夜熟眠如常。翌晨(即1927年6月2日——本文作者注)盥洗饮食,赴研究院视事亦如常。忽于友人处假银饼五枚,独行出校门,雇车至颐和园。步行至排云轩西鱼藻轩前,临流独立,尽纸烟一支,园丁曾见之,忽闻有落水声,争往援起,不及二分钟已气绝矣,时正巳正也。”
由此大体可以推测,王国维的死,不仅是一种主动的选择,而且平静得很,如同去赴一位老朋友的约会,没有丝毫激昂的成分。正是这种视死如归的平静,为王国维在文化史的坐标系上圈定了一个独特的位置。
王国维的沉湖,不免令人联想到屈原的投江。应该说,作为一介文人,屈原的死是悲壮的,颇具古希腊的悲剧美。他以死成全了自己的政治理想。这种以死来展示个人政治人格的高尚,同时对混浊的俗世表示抗拒的传统,一直延续到谭嗣同和陈天华。与王国维比起来,屈原的死,意图是相对明确的,境界是悲怆的。他试图以这种悲怆,起到警世作用;也就是说,他并不甘于自己的死,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借此来触动沉寂的世界,并引为纪念。倘有实现抱负之途,他们断然不会做这样的选择。王国维则不同,至今还没见一种关于其死因的解释是有说服力的。而王的自沉,又绝对是出于深思熟虑。这种无法解释,正好证明了王国维之死的深刻性:他并非死于具体的时事,而极可能是死于对他身处其中的文化精神的失望,对于中国文化中某些无法补救的阙如的拒绝。从大的历史观来看,他的死,不仅不拘泥于一些具体时务,更超越了个体生命;他以死来将自己同沦落的文化分割开来——他看到,倘肉体不死,精神必定走向泯灭;所以,只有以肉体的死,换取精神的永生。这正是他的大清醒、大智慧处。当时恐怕只有陈寅恪等少数有同感者看穿了这一点。
屈原投江与王国维沉湖,一个在传统文化的源头,一个在传统文化的尾端。它们像两座界碑,标定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精神走向。从屈原投江的沉雄慷慨,到王国维沉湖的宁静恬然,我们看到中国知识分子精神境界的某些意味深长的变化。
由此看来,知退一步,须让三分,学者扫物,直觅本来;浮华不羡,淳朴存真;项勿太严,教勿太高;功盈招忌,业满招损不是没有道理的。迷悟之间,何以选择?难得糊涂与难得不糊涂,又何以把握呢?智慧圆满,悲心无量。知识分子,特别是知识分子入仕途之后,怎么做,做什么,是很有考究的。
事事留有余地,从多方面考虑事物发展的大势,无论为文还是从政、经商都有大益。俗话说,做日短,看日长。要考虑到将来的前程,设身处地地想,人生的福分就像银行里的存款,不能一下子就透支,应当好好珍惜,精打细算,方能细水长流。不因一时贪心毁坏将来的名声。抱着平常心,乃是得乐的大法。
人生难得糊涂与难得不糊涂,即在迷与悟之间。还是好好把握,理性选择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