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瑜
近期,“郭韩大战”成为电影娱乐界的热门话题。郭敬明的《小时代3:刺金时代》于7月中旬登陆暑期档不久,韩寒的“公路片”《后会无期》也接连上映,两个纵横文学市场十余年的“80 后”作家,又掀起电影市场的波澜。相比张艺谋、冯小刚等“老”一代明星导演,郭敬明、韩寒显得无所畏惧,因为一种新的电影文化、电影市场已然形成, 20岁上下的都市青年人成为影院消费的绝对主力军。在这个意义上,电影与文学共享同一个消费对象,这也是近些年网络游戏、网络文学与影视剧等文化娱乐产业密切互动和业界整合的重要前提。“郭韩”联袂挺进电影圈的意义还不仅仅是推高国产电影的票房,而是他们两个看似南辕北辙又不无联系的文化表达却应和了当下年轻一代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如果说“小时代”是风卷云涌的“大时代”过去之后的梦想天堂,那么《后会无期》的“人在旅途”又意味着什么样的精神之旅呢?
与《小时代》瞄准中国经济崛起的核心地带浦东陆家嘴不同,《后会无期》选择了一个偏远荒凉、人人都想逃离的荒岛东极岛作为空间隐喻。这本来是一个被现代化所抛弃的空间,可经过3个小镇青年的“西天取经”,最终变成了旅行者的文化天堂,一个丽江式的小资旅游目的地。这种从人迹罕至的荒岛到人人趋之若鹜的良田美景或许是解读这部电影的关键所在,也显示了韩寒这一不畏“王权富贵”、不怕“戒律清规”的取经人“变废为宝”的神奇能力。离家出走、远走他乡也是现代个人主义的原型故事和现代人的宿命,意味着逃离原社会(故乡、家庭)的禁锢经过一系列社会、江湖的历练最终实现人生的成长,这种去远方跋涉、探险的行为又与近代以来西方探究未知、殖民他者的想象有关,就像《后会无期》中摩托车手阿吕所讲述的“旅行者号”卫星冲出太阳系的故事。不过,韩寒的《后会无期》与其说是这种正面讲述浮士德式的开疆扩土的伟业,不如说更借重于上世纪60年代对“在路上”的“垮掉的一代”的文化想象。
《后会无期》就像韩寒的自叙传,他从高中退学到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从职业赛车手到成为批评“体制”的公共知识分子都转化为电影里的喃喃自语,剧中的3个角色马浩汉、江河、胡生也是韩寒这一离经叛道者的自我表征。影片的英文名字是“The Continent”(大陆),这部电影也是从最东部的东极岛横穿中国大陆抵达西部边陲的旅途。相比《小时代》对大城市、奢华酒会、欧洲旅行、高档名牌的迷恋,《后会无期》呈现了一幅并不发达的内陆中国的景观,从东极岛开始,马浩汉们来到混乱的片场、破败的小旅店、偏僻的加油站、小镇上的台球室以及一望无垠的荒漠。
在这个过程中主角们遇到3个女人、一个旅行者和一条狗,每一次相遇都充满了人生的反讽。跑龙套的群众演员周沫穿着民国旗袍和学生装,给他们讲述个人背井离乡、出人头地的成功学;朝思暮想的女友陳莺莺亲口告诉马浩汉,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父亲不是落难英雄,而是虚伪的背叛者;文艺气质实足的江河老师谆谆教导失足女青年,而妓女苏米却用“听过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来回应;旅行者阿吕在讲完一通为了亡妻追寻“旅行者号”卫星的浪漫故事之后,光明正大地骗走了他们的汽车。只有在路上捡到的阿拉斯加狗与他们相伴始终。这趟有惊无险的旅行变成对人性、父亲、爱情、友情的解构之旅,每当这些“后会无期”、不会再遇到的角色真情流露之时,下一个场景就会戳穿这种情绪的谎言性,正如群众演员周沫深情地回望马浩汉离去的汽车,枪声却让马浩汉误以为是汽车爆胎。
影片中这些无由来的冷嘲热讽不像以前韩寒对社会现象的嬉笑怒骂,更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小玩笑,除了给影片增添笑料和段子之外,不能给马浩汉们带来任何情感的波动和蜕变,恰如影片主题曲,这只是一次“平凡之路”。在这样一个略显荒诞的世界里,唯一真实的空间就是马浩汉所驾驶的轿车,正是借助这辆落满尘埃的汽车,让马浩汉、江河拥有了旅行者的身份,至于他们在路上遇到什么人、遇见什么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开着自己的车、走自己的路。
正如韩寒所代言的广告语“开始你的新青年之路”、“去忠于自己,和你喜欢的一切在一起”。新世纪以来,汽车从一种社会特权阶层(有权或有钱)的奢侈品变成了都市新中产阶层的“标准配置”,这种隐藏在家里的“变形金刚”不只是中产阶层核心家庭想象幸福生活的必备品,更重要的是开车进行户外旅游变成了一种勇于探索、开拓进取的商业冒险精神。在这里,曾经在60年代作为叛逆精神的“在路上”与消费主义时代的汽车文化结合在一起,从而使得汽车这一后工业城市里的“污染源”瞬间变成一种有机绿色、亲近大自然的自驾游。与美国60年代的反叛青年对于中产阶层社会秩序及其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强烈批判不同,韩寒式的 “在路上”正是中国新中产阶层自我确认文化主体的“康庄大道”。
当马浩汉把江河送到目的地,旅途即将结束之时,东极岛再次出现,根据江河的小说《旅行者》改编的电视剧改变了这座小岛的命运,曾经无人问津的东极岛变成了熙熙攘攘的旅游区。马浩汉们似乎什么都没做,甚至他们离岛远行前还炸毁了家园,可就是这种从东极岛出发的旅行者形象重新赋予了东极岛崭新的文化意义,这里不再是落后的、遥远的前现代空间,而是充满了原生态和旅行者精神的美丽他乡。在这个意义上,马浩汉们的自驾游并非一无所获,起码让他们拥有了旅行者的身份认同,并用旅行者的眼光让东极岛“旧貌换新颜”。
与那种通过艰苦奋斗、把贫瘠的故乡变成人间乐土不同,马浩汉们只不过换了一双旅行者的眼睛,就发掘出远离大都市的故乡原来拥有巨额的无形资产。正如随着韩寒电影的热映,东极岛已经成为暑期旅游的胜地。这种让东极岛转型升级的秘密就是,在去工业化的后工业时代,文化旅游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支柱产业,马浩汉们无需通过生产的方式创造价值,只需要以快乐的消费者、旅行者的身份就可以拉动GDP。影片结尾处,江河带着爱人、阿拉斯加狗回到喧闹的东极岛,如果说开着汽车远行、经历无关痛痒的旅途只是这部电影的谜面,那么这种中产阶层生活的回归才解开故事的谜底。这也正是 “模范公民”韩寒的另一副面孔,作为关爱家人、有责任感的中产阶级层标兵的“国民岳父”。
郭敬明与韩寒几乎同时成名于21世纪之初的新概念作文大赛,他们成为文学市场化的新宠儿。带着少年成名的“真金白银”,郭敬明开了一家文化公司,凭着出众的经营才能使自己时常占据作家富豪榜的榜首,而韩寒则买了一辆赛车,在博客流行的时代成为批评“体制”的独行侠。与郭敬明的商业成功相比,韩寒显得有些另类和叛逆,只是这种对旧体制的批评、无由来的反叛与消费主义时代的主流价值观并不冲突,他们都是这个“刺金时代”的形象代言人。《小时代》和《后会无期》分别代表着当下年轻人对于理想生活的双重想象,一个是衣食无忧、生下来就生活在“云端”的有钱人,一个是说走就走、开着轿车的旅行者,不管是陪顾里公主“意淫”,还是跟着马浩汉自驾游,对于走进影院的屌丝观众来说都更像一场清醒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