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研究是为给历史一个交代

2014-09-01 20:59陈娜
新闻爱好者 2014年8期
关键词:范长江中南海

陈娜

尹韵公有过9年的中南海工作经历,这让他的学术人生有着与一般学者所不同的色彩,尽管他将其择要概括为“大局意识”和“国家意识”,但是这段经历投射给他的影响却远比他自我刻绘的还要深远。从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至今,这位幼承家学、天赋异禀的青年在其后36年的时间里用真才实学书写了一连串值得细数的精彩,每一桩都堪称佳话:无论是震动史学界的“赤壁小战”论,还是被新闻界称为“壮举”的西北万里行;无论是开疆拓土的明代新闻传播史研究,还是观点犀利、见解独到的《光明日报》上纵论三国;无论是执笔世界妇女大会国家报告为中国赢得赞誉,还是推翻定论、挑战权威,重新评价范长江……尹韵公纵横捭阖,步步华章,当年人中骐骥凌云壮志,如今大才盘盘静水深流。

从记者到官员再到学者,从人民大学到国务院再到中国社科院,尹韵公的志趣抱负与人生轨迹虽然几番轮转,但研究真问题是他一以贯之从未放下过的追求。而更可足观的是,一路走来,他颖悟绝伦却又不图捷径,钟爱史论亦能知行合一,才高气傲而又谦谨敬畏,他将这些看似矛盾的特质天衣无缝地兼具于一身,将满腔家国情怀都倾注在了史海钩沉的一字一词之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尹韵公在吟罢这首意味深长的诗词之后感慨,“和其他一切相比,学术生命还是更长久的。学术研究的目的,往小处说是为了证明个人的价值,往大处说就是要给历史一个交代”。

“在人民大学有天天向上的感觉”

“我们家是个文人家庭,我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我父亲在重庆的西南政法大学教过哲学和社会学。因为父亲是教书的,我们家的藏书比较多,所以读大学之前我已经把家里存有的一部分《二十四史》几乎全部看了一遍。我父亲的个人经历不是太顺,在解放后的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中被打倒过,所以我1977年考大学时因为这个原因没有被录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母亲特别不愿意我考文科,但是我就不听她的话,坚决考文科。我当时还有一条原则,一定要考新闻系,要么人大,要么复旦,因为我从小就想当记者。”1977年,怀揣着记者梦想的尹韵公与第一次报考的复旦大学新闻系失之交臂,继续留在位于川滇交界的地质队工作。“当时我在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的惠林地区,地质队就在大山沟里,那里也是当年红军渡金沙江的皎平渡附近,真是苦得一塌糊涂!就是在那里尝到苦之后,以后所有的苦我都能对付。1978年再次参加高考后我们到县城招办去填志愿,因为不知道成绩怎么样,我有一点儿担心,第一志愿本来填的是北广,但是我们那个县招办主任别人不管,只看我的志愿,二话没说就帮我把志愿表撕了,要我重填一张。他说,你成绩那么好,应该填北大、人大啊!我问他成绩怎么好了?他说,你是我们全省第三啊,前面两个都是理工科,你就是四川省的文科状元。所以我后来填了两个志愿,一个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一个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后来被人民大学录取,我至今都很感谢那个招办主任。”

1978年,在地质队摸爬滚打两年后的尹韵公告别四川大山沟来到了北京。“实际上我是非常喜欢人大的,在人大的那种感觉后来再也没有过,就是天天向上。因为大环境如此,我每天都看书,每天都感到很充实,而且每天仿佛都能听到自己前进的脚步声。”尹韵公无比怀恋地重复道,“我在人大确实有天天向上的感觉,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1980年,从小就酷爱三国史的尹韵公在通读三国研究文献并写下了30多万字的读书笔记之后,最终完成几易其稿的论文《赤壁之战辨》,大胆提出“否定赤壁大战,肯定赤壁小战”的观点,并将文章寄给了著名历史学家、山东大学教授王仲荦先生。两个月之后,尹韵公收到了王先生的回信:“20多年来,未见此文,为之拍案不置。不但分析入理,而且文笔精练有力,是好文章!……不图暮年,见此英才。”在王仲荦先生的举荐下,《光明日报》于1981年3月31日以半个多版的篇幅全文刊登此文,一时在史学界引起轰动。“人大好多老师都说,他们教了一辈子书都没在《光明日报》上发过文章,那时候报纸版面很紧,这是很不容易的。”尹韵公笑道,“当时王仲荦老师希望我考他的研究生,人大历史系的老师也喜欢我,王老师还专门给人大历史系打招呼,希望他们不要招我,让他来招。但我实际上还是一心想当记者,也就没有选择这条路。”

1982年,在史学领域崭露头角的尹韵公为实现记者梦想继续留在人民大学新闻系攻读硕士研究生,并师从蓝鸿文教授专攻新闻采写。1984年,在蓝鸿文和郑兴东两位老师的启发与指导下,尹韵公与同学张征开启了一段不同寻常的旅途:沿着著名记者范长江20世纪30年代采写《中国的西北角》的路线,完成了一次80年代的西北行。有关于此,蓝鸿文教授在一篇文章中这样记录道:“范长江当年从成都出发,途经川、甘、陕、青、宁、绥6省的48个县市,历时10个月,行程一万二千里,在包头结束旅行。范长江没能到新疆,而去敦煌,就东返了。这次张征、尹韵公基本上沿着范长江西北行的路线走,但到了新疆,而且一直到了中苏边境的霍尔果斯,东返时经宁夏银川到了延安,把西安作为旅途的终点,途经108个县市,采访了51个县市。”“这两个研究生的行动,犹如一石激浪,在新闻界引起反响,有的同志著文,以此来促进新闻界的改革。他们的西北行,受到好评,被誉为‘壮举。”[1](蓝鸿文,《立足改 革勇探新路——指导两名研究生去西北采访的体会》,《学位与研究生教育》,1985年6月)谈及这段经历时,尹韵公笑称:“用现在的话说,我那个时候就‘走转改了。重走范长江路线,虽然是拾人牙慧,但是走这一趟对我的锻炼还是很大的,我看到了中国最基层的一面、最贫穷落后的一面,从这一点看,远比新闻采访本身更有意义。”

1985年,硕士毕业后的尹韵公再度面临着人生抉择。“如果不是方先生找我,我可能就去当记者了。”他坦言,“那个年代读博士很不吃香,人家都说‘傻博士,社会风气就是这样。要不是方先生,我实际上没想过要考博。”时至今日,方汉奇先生三次亲临宿舍鼓励尹韵公继续深造的故事已在圈内传为佳话,而尹韵公也对这段经历感念犹深,“有些人不相信,不相信方先生三次动员我,我们人大新闻系的老师里头,肚量最大的就是方老师和郑老师(郑兴东)。”尹韵公笑道。1988年,凭借着《中国明代新闻传播史》一文,尹韵公终于在人民大学完成了寒窗十年的苦读生涯,成为新中国历史上首位新闻史学博士。不仅如此,他还在对大量文献爬梳剔抉的过程中,发现了关于明代邸报的重要资料,并于其后陆续发表了《论明代邸报的传递、发行和印刷》《急选报:明代雕版印刷报纸》等文章,实现了中国新闻史研究的一次重大突破。“博士论文我原来还想写清代,其实我也准备了一些东西,但是后来也没有做下来,因为清代的东西太多了。明代新闻史也很难搞,实际上我后来把过去新闻史中关于明代这一段的很多东西几乎都颠覆了。后来方老师写《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的时候还专门给我打过电话,告诉我用了这其中的很多观点。”说到此,尹韵公不无欣慰。endprint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做记者的尹韵公却在修成正果之后没有继续实现他的新闻梦想,而是选择到了中南海工作。“很多人都很好奇这一点,说我当初既没有做记者,后来也没有当官从政。我自己也问过这个问题,但我自己也没有答案,完全凭着感觉走。”谈及人生的转折点,尹韵公轻描淡写地这样解释。

“在中南海的最大好处就是了解国情”

实际上,对尹韵公而言,放弃记者的理想并不是没有理由。“硕士期间重走范长江路线的时候我就已经隐隐感觉到,我心里面装的很多问题,在做记者的过程中找不到答案。那时候我每天很忙很累,不断写稿,但仍觉得不过瘾,我觉得……有点浅,尽管当时对记者工作的热情还是有的。后来7月份硕士毕业后到10月份开始读博期间,我又在《光明日报》做了3个月记者,就是这3个月让我彻底对这个行业不喜欢了。当时我是跑教育口,实际上我编发的稿件是最多的,但是我慢慢发现,我每天都是跑跑颠颠地浮在表面上,不能深入地研究问题。”尹韵公继续说道,“我喜欢读书,留下了很多问题,我读大学的时候专门有一个本子列了好几页的问题,有一些我后来搞通了,还有将近一半的问题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搞通。但是记者工作解决不了我的这些问题,我开始感觉这个工作不适合我。”

就这样,1989年,尹韵公在权衡各方利弊之后走进了位于中南海南区的国务院研究室。“我原来是在新闻处,专门管新闻发布,分别是主任科员、副处长、处长。后来我到了综合处,1995年我已经是国务院最年轻的副局级干部了,那年我还不到39岁。”尹韵公颇感自豪地介绍道,“1991年西藏和平解放40年,李铁映到西藏自治区讲话,那篇讲话稿是我写的,李铁映说这是他看到的关于民族解放讲话写得最好的一篇。为什么写得好呢?因为我下了学者的功夫去写这个讲话,有一本这么厚的《西藏工作文选》,我几乎把它吃透了。后来开西藏工作会议,一说到哪个问题,当时中央是什么提法,这个提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有我能够回答出来,因为我太熟悉了。所以直到现在,统战部搞西藏问题研究,依旧会找到我。由于这个报告给领导留下了很好的印象,1995年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之前,我又被委以重任撰写国家报告。当时是全国妇联给国务院打报告,说按照联合国要求中国一定要出一个国家报告,所以国务院研究室联合外交部、全国妇联、国家统计局等几个部门,由他们提供数据、提供资料,我来根据他们的资料进行取舍整合。这个报告做了一年多,写了2万多字,后来《人民日报》以两个版的篇幅发表了,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向联合国提供的国家报告。因为这个事我们还到联合国去开会,当时李肇星是驻联合国大使,他对我说这是他们接到的国内送来的报告中,写得最好的一个。”

讲到这里,尹韵公不禁感叹:“我觉得在中南海最大的好处就是对国情的了解,实际上这一点恰恰是我们很多学者所没有的。学者考虑问题有时比较偏激,往往容易按下葫芦浮起瓢,研究问题只照顾到这一头,不考虑那一头。而在中南海,作为一个核心机关,你不可能只考虑某一个群体、某一个地区、某一个方面的利益,你必须考虑全局的利益,这就逼着你养成怎么样去更全面地思考一个问题,怎么样能把问题处理得更好的能力。还有一个就是,你总得为老百姓办事,你总得思考怎么为老百姓做得更好,中南海就是这样。除此之外,在中南海还有一个名利意识的淡薄问题。你是在为国家做事,不是为个人做事。比如写国家报告,一个字眼都不会说是尹韵公写的,但是我觉得那种感觉非常好,我很享受。而且实际上,中南海有才华的人很多啊,不都是默默奉献吗?像我原来的领导袁木、王梦奎,他们的能力都很强,如果他们要为自己做点事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们实际上做了很多事情,都不是以自己的名义。另外,在中南海还有一个国际视野形成的优势,因为了解的情况太多,让我有了维护国家利益的意识,知道了有些事情该怎样去处理,视野的开阔对我观察问题的方式起到了很好的帮助。后来有人也对我说,尹老师,你这个经历和眼界是我们任何一个新闻传播学者都不可能有的。”

尹韵公继续说道:“我从中南海的高官身上学到最多的一点就是必须看得远。我当时写第一份材料的时候,有一个领导把我叫过去说,尹韵公,你别给我写这些花花肠子的理论,我看不懂也不感兴趣,你就跟我说,这个问题你有几条对策建议,每一条对策建议你给我写清楚利是什么、弊是什么。领导关心的就是这个,然后按照这个拍板。但是学者们不会这么考虑问题,学者通常会考虑这个是不是符合我的理论,在学术逻辑上是否讲得通,可实际生活中有些理论往往是说不通的。所以,这些经历都影响了我,让我考虑问题不仅要逻辑上讲得通,而且实际上也得行得通,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历史的检验。所以我曾经开玩笑说过,世界上最大的海是什么海?中南海。世界上最深的海是什么海?中南海。世界上最复杂的海是什么海?中南海。应该说,官场上虽然有一些不可避免的肮脏的东西,但是官场又确实参与和推动了历史发展的某些进程。”

毫无疑问,9年的中南海工作经历塑造了尹韵公的大局意识、国家意识,开阔了他的国际视野与长远眼光,培养了他分析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甚至深深地影响到了他其后转身为学者的思维方式与行为习惯。尹韵公在谈及这段过往时,有着一种掩抑不住的兴奋与神秘,仿佛在翻看一本他生命中最贵重的相册,相册中的时光虽已翩然走远,但却刻骨铭心、历历在目。

“这辈子做了几件有价值的事情”

1997年11月,在中国社科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前所长喻权域的力邀之下,尹韵公从国务院调入社科院,历任新闻所副所长、党委书记、所长职务。“喻权域先生已经去世了,1994年我们一同随全国妇联到雅加达访问,有一天下午我一个人躲在宾馆改写陈慕华主席的发言稿,他和几个人到我房间来借我的水壶烧开水,他们就在我旁边聊天。后来喻权域对我说:‘尹司长你可以啊,人家一心不能二用,我看你是一心能够三用。你看,你在那儿写你的东西,你还能听我们的谈话,听完还能回应我们。”尹韵公大笑道,“当时喻权域已经快60岁了,很快就要退了,正在找人接他的班。他就对我说,让我到新闻所来,从1994年开始提了两年多,我一直没有答应,后来他不断跟我提,我说那就试一试吧,没想到他就真办了。他们10月份就宣布了,我11月份过去的。”聊到这里,尹韵公似乎有些无奈,“我当时的顶头上司是国务院研究室主任王梦奎,王梦奎也很喜欢我,他有点反对我走,他说:‘谁都知道,研究室里面我最喜欢你,你走了之后是国务院研究室的一个损失。他没说是‘一大损失,他说的是‘一个损失,他这个人说话的分寸感很好。”尹韵公笑着补充道。endprint

“社科院有个思想库、智囊团的功能,到这里会有一些上面交办的任务,比如新闻法方面的研究;还有一些就是我自己的史学兴趣,比如对范长江的研究,真正写出文章来也是在这15年。搞研究当然是我喜欢的,但并不是所有的研究都契合我的兴趣,有些也是应景之作。但有些自己不擅长的做了之后也得到了上级的赏识,比如我写过一个内参,后来胡锦涛、吴邦国、李长春都批了,他们中办(中共中央办公厅)有个人告诉我说,一个内参三个常委批,连他们都感到惊讶。”当被问及如何评价自己的学术人生时,尹韵公沉吟片刻道:“仔细想来,这辈子做了几件有价值的事情吧。可能研究‘赤壁之战算一个,敢于向权威挑战、敢于向既成观点挑战,这跟时代分不开,当时正好是三中全会召开以后,讲究实事求是、解放思想,所以敢想也敢提。后面重走范长江路线吧,也不算,毕竟是走别人的路,但是对我个人锻炼很大。再后面应该就是写明代新闻传播史,这是里程碑式的一个。还有就是发现了明代邸报,这是第四个。第五个应该就是关于范长江西北采访的评价,不是对他一生的评价,是对他西北采访的评价,这也算还清了一个历史的真相。第六个应该是对《大公报》与红军长征落脚点的考证,究竟是哪个报纸给红军提供了信息,过去都说是《大公报》,有的说是《晋阳日报》,这些我都承认它们有贡献,但是第一个应该是《山西日报》。”

在尹韵公较为满意的这些成果当中,最富争议的莫过于对范长江西北采访的研究,尹韵公因为颠覆性的观点甚至导致与硕导蓝鸿文教授公开不睦,连他的博士生黄春平也于其后卷入了这场论战,在发表了一篇试图梳理清楚这场学术争鸣的论文之后,却再次迎来了与蓝鸿文教授几个回合的论争(详见黄春平:《历史需要宽容还是需要真实?——关于范长江“新说法”争论的思考》;蓝鸿文:《我的声明》;黄春平:《客观冷静地分析范长江的西北采访——兼复蓝鸿文先生的〈我的声明〉》等)。尹韵公说:“写《为什么不是范长江》时,逼着我看了好多党史、军史。写《范长江前的几位西北考察者》时,我在人大图书馆和新闻系资料室发现了好多史料竟然从来都没有人翻看过,我很伤心啊,怎么能这样做学问……”聊起这段历史,尹韵公欲言又止,五味杂陈,“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不想提这个事情,因为还是有些顾忌:毕竟范东升是我的同学。不过,把这个问题彻底挑明了反而也有好处,这样大家都很清楚。”

关于这场各执一词的论争,尹韵公继续聊到,“其实沈谱(范长江夫人)对范长江的思想是最了解的,她一直认为范长江是1936年以后才靠近共产党的,她不像有些人那样认为既然他参加了南昌起义就一直对共产党好,不是的,中间也有过游离。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都面临着选择的问题,范长江也一样,承认了这一点又有什么呢?我只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而已。历史给了范长江机会,而范长江没有珍惜这个机会,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其实他也为当年没有上井冈山感到遗憾。我就是把这段时间里面的东西陆续揭露出来了而已。”

在社科院新闻所工作的15年,可以说是尹韵公学术人生中的黄金15年,除了他引以为豪的上述几大成果之外,他在这个时期完成的《“喉舌”追考——〈文心雕龙〉之传播思想探讨》《三国时代的新闻信息传播》以及《论中国独创特色的内部参考信息传播工作及其机制》等文章都堪称上等佳作,其中绝大部分成果都收录在了学习出版社的理论文库之《尹韵公自选集》当中,而这套文库汇聚的正是当下中国人文社科界最具代表性的权威学者,堪称一时之选。

2012年2月,尹韵公离开新闻所,开始担任社科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主任。作为中宣部指定的全国七大研究基地之一,“中特”中心承担着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政治思想建设、社会道德建设和党的建设进行理论武装和理论创新服务的使命。学以报国,经世致用,这是古往今来中国知识分子们共有的情怀,对尹韵公而言,再一次的转身则意味着一段更加隆重的使命与征程。

值得一提的是,在今年5月份召开的国家社科项目全体300余位评审专家会议上,教育部部长袁贵仁代表中央宣布了成立国家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专家咨询委员会的决定,并宣布了首批30名咨询委员的名单,尹韵公位列其中。国家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专家咨询委员会是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决策的咨询顾问机构,委员由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领导小组聘任,首批咨询委员均是我国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的知名专家,有人称其为社科界最高规格的专家委员会,而这些委员就相当于“社科界的院士”。“我是去年10月底被通知入选了,但没想到8个月后才正式宣布。我是最年轻的三个委员之一。”尹韵公不无欣慰。

“希望我的学生们能超过我”

除了自身的学术研究之外,尹韵公从1997年至今一共带出了20余位硕士生和博士生,而谈及他对年轻学者们的评价与期待,这位严谨治学的导师聊起了他推己及人扶掖后学的为师之道。

“我是很注重中青年学者的,尤其是青年,因为我经常以我的亲身经历来揣摩他们。我大学三年级就给《光明日报》写文章,他们当年扶植了我,为什么我现在不可以扶植青年人呢?实际上后来我才发现,真正有学术闪光点和学术思想的,都是在硕士博士期间和副教授期间,一般到了教授之后,就容易失去动力,很少能出新的学术思想,真的是这样。因为我是过来人,所以我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只有他们这个时候才是最有创造力的时候。人要一辈子保持天天向上很难,真的是很难。”尹韵公的这番肺腑之言,还源自于他在担任《新闻与传播研究》杂志主编时期的切身体会。“我是接手所长的时候同时接手主编的,其实那个杂志在我刚接手的时候,虽然有一点影响,但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后来他们告诉我说办成了全国新闻学界的第一,这个我真没想到。当时大家反映作者队伍很小,也没有多少人投稿。所以当年我实际上是发掘了相当多的青年学者,包括还没有形成气候的硕士生、博士生,我就只认作品,不认名人。”尹韵公继续说道,“我经常这样说,我当评委当多了,今天评职称,明天评项目,这个评审委员会那个评审委员会,我们在评别人,其实别人也在评我们,我们在评别人的项目,别人在评我们的良心、评我们的道德。任何实权都是一时的,你要上得去也要想到下得来,你以为你永远在上面了?”尹韵公语重心长,“我现在也当老师了,过去我们评价我们的老师,也被我们的老师评价,现在我们评价我们的学生,经常以老师的角度来看学生的弱点,但实际上学生也会评价我们,是吧?因为我也是过来人,老师批评学生时会很伤学生的自尊心,所以没有分寸不了解情况的时候,不要乱批评学生。我曾经在人大也被有些老师批评过,虽然后来有些老师也意识到了,以很委婉的方式向我道过歉,我最后也表示理解,但是我觉得,最好不要发生。因为道歉有时候很晚,而对学生造成的伤害往往已经很大了。所以我对学生的批评是非常非常慎重的,我一般不批评,就提示他,提示对他的希望”。尹韵公说:“我相信下一代一定会比我们更强,因为这个时代、这个环境比我们那个时候好多了,而且社会的宽容度也更好了,我估计以后像我曾经遇到的情况不会再有了。老师要对学生有个宽容度,这样自己才能有一个更好的发展空间。所以我跟我的博士硕士生们都这么讲:‘你们可以挑战我的任何观点,你们要是能够挑战我,就是你们的本事。我倒是希望他们能超过我,像朱光潜也公开说过他不怕学生挑战,只有真正的大学者才会这样。”

末了,尹韵公不无欣慰地谈到,“总体上来说,我觉得现在做学问比原来更扎实了,这个倾向很好。其实老一代学者做学问还是有比较粗疏的一面,这都是时代环境和各种其他非学术的因素所造成的。如果没有强大的文史哲功底,新闻学是做不好的。包括传播学也是个综合性的学科,没有社会学、政治学的功底,也做不好。”而对于当年挥手告别中南海,尹韵公有着自己的释怀,“和其他一切相比,学术生命还是更长久的。学术研究的目的,往小处说是为了证明个人的价值,往大处说就是要给历史一个交代。当然,在做的过程中,如果你达到了,社会自然会给你一定的回报,但是如果你做不出来,这个社会也不会怎么样。如果我身在官场,也许有很多东西就写不出来了,人总是会有一个得失,就看你取什么,舍什么。”

在访谈几近结束的时候,尹韵公耐人寻味地聊起了苏东坡和他的诗词,这位宦海沉浮、率直磊落的一代文豪勾起了尹韵公的颇多共鸣:“从中南海出来之后,我读懂了很多文人的诗词,我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比如苏东坡写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很多人都把它当成一首抒情诗,后来我才发现这是一首政治诗。苏东坡才气太大,为人说话又太犀利刻薄,所以官场容不下他,不要说那个时代的官场,就是现在这个时代的官场也容不下。”“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当年其弟苏辙的一番话似乎已将天机道破,而在尹韵公坦言自己与其颇有心灵相通之处时,这种惺惺相惜的慰藉又难免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寂寥。36年来,那个从西南腹地北上京畿的小伙子如今已是家国栋梁、满园桃李,岁月与性情磨砺了他的锋芒棱角,也织就了他的锦绣光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也正因如此,他的学术人生走出了自己的轨迹:康济时艰,格物致知,和而不同。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当代杰出新闻学者口述实录研究》的阶段性成果之一,项目批准号:10CXW001)

参考文献:

[1]蓝鸿文.立足改革 勇探新路——指导两名研究生去西北采访的体会[J].学位与研究生教育,1985(6).

(作者为天津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讲师,国家行政学院博士后)

编校:郑 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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