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鲁迅先生曾说,若无经济自由便无写作自由,确实,著述只为稻粱谋,自然最是文人不自由。然则文人若腰缠万贯,还会三更灯火五更鸡吗?靠钱来确保文人的自由著述,这路多半不好走。但不为钱,依然作文者有吗?有。此人就是范长江。
1935年,范长江在《大公报》做实习记者,他对老总说:“给我一个记者证,我去西北采访,不要旅差费,一切费用从稿费里扣。”于是范长江从长江出发,只身越祁连山,踏破贺兰山,行程四千余里,写出了新闻名著《中国的西北角》。
若记者得钱了,经济是自由了,新闻便无自由了。记者若拿了封口费,还能自由批评吗?范长江写新闻,是不要钱的。抗战初期,日寇进攻察哈尔,察哈尔主席是刘汝明,这家伙行政职务是主席,军队里也当了军长,但人谓他是“指挥无能,逃跑有方”,偌大一个察哈尔,没几日便让日寇长驱直入。范长江实地采访,从前线发回报道,题目叫作《可杀刘汝明》,望题可知,新闻写得有多猛。新闻出来后,这位草包军阀大怒,嚷着要用刀;旁边有“懂新闻”的,告诉刘军阀,对付新闻记者,用刀是下下签,用钱才是上上签。于是刘军阀打发人担金载银,封口:“辛苦码字能得几文?不用写字,可百倍之,可千倍之。”范长江一口拒绝:“钱,不会收;好话,更不会给你说;若让我给你说好话,也可以,不用你花费,只需你去抗日。”为纪念鲁迅先生,范长江曾写过一首诗:“横眉冷对众虎狼,俯首甘随牧牛郎。层层迫害骨愈坚,种种欺蒙瓦上霜。手无寸铁兵百万,力举千钧纸一张。坚持真理勇战斗,先生火炬照四方。”此诗是写给鲁迅的,也是范长江的自画像。
范长江没拿钱的经济自由,便获得了真正的新闻自由。范长江曾写过一篇表扬稿,表扬汤恩伯抗日,汤恩伯晓得了,自以为是懂味的人,着人送来五千大洋,让范长江润润笔。若是其他记者,“客气客气”,推拒两三回,便收了。可范长江呢,做了一位刚正的新闻人,拒了五千大洋,托人给汤恩伯捎了话去:“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范长江的君子之腹是:“我写新闻,是为新闻可表达事实,不是为新闻可赚取实惠。”汤恩伯低估了范长江。
范长江在操守上,可为风范。解放后,范长江身列高干,却并不搞享受。他住北京罗圈胡同,单位给他分了两排房子,他觉得太宽,向组织提出要求:要退一排房。当年,房子是国有,国家负责修缮,四清运动时节,范长江去了外地搞四清,回到家来,国管局已将他家旧房子修葺一新,他问谁修的?儿子说是政府给修的,谁家的油不好揩,公家的油好揩哒。范长江却去问国管局,问清修房子用了多少钱,他一分钱也没少,将钱交了去。
范长江是配了公车的,当年公车与如今公车真不是一个概念,那公车是办公的,不是办私的。这是有制度的:干部私人用车要登记上报,费用从工资里扣除。制度在,操守不在,那制度也多半不在。用车制度基本成摆设,大家都不登记了,更不从工资里扣钱了,范长江却是严守规章的,司机几次公车私用,没上报,范长江跟他说了几次,他没听,以为范长江摆姿态,哪想范长江发了大脾气。此后司机便严守制度了。
范长江的爱人沈谱曾说过一件事。当年范长江生病住院,无法工作,没去上班,请了病假。病愈,他去单位,拿起工资表看,他住院期间,工资一分没少,都在他的表上,他便对爱人说:“我没有为党工作,工资应该扣除。”范长江的爱人也是高操守,贤内助,将范长江生病期间的工资全上交了。
当下据说有很多“范儿”,有些确可为“范儿”,有些名不副实。比如有些学者其学识蛮高的,可以学高为师,但德低未足为范,或是名气足大,而品不足为范。行为世范者,比如做新闻不捞钱、当干部不揩油的范长江,便是值得高歌的名士范儿,可以命名为“范长江范儿”。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