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和平 漆丽红 Zhu Heping & Qi Lihong
(湖南工业大学,湖南株洲 412008)
藏族传统家具的起源虽无从考证,但依据藏族传统家具功能及使用频率,可将其总结为藏桌、藏柜、藏箱三大类。最直观的区分方式为:顶面开窗的称藏箱,正立面开窗者为藏柜,不开窗的则称藏桌(如图1)。三者各有其功能和用途:藏桌摆放在寺庙或家庭中,用于供奉、念经、用餐或举行仪式中,起载体作用;藏柜则是用来摆放最受藏民尊敬的佛龛;藏箱对于游牧民则必不可少,主要用于存放衣物或随地而居时的临时餐桌。三者都具有造型憨厚、形制单一的共性特点。敦厚单一的形制共性源于两个方面:一是为了与建筑相呼应。众所周知,藏族建筑遵循横向或纵向直线扩展,鲜有曲线,作为建筑与室内装饰部分之一的家具,两者协调统一,自然要求家具要稳重大方;二是受佛教文化影响。藏族实行政教合一制度,重视等级有别,普通百姓与农奴不能存在有别于佛教的异想。为了掩饰形制所带来的缺憾,凭着藏民极高的审美意识,转向在装饰上尽情发挥,如选用金碧辉煌的颜色、选取民间故事及具有象征吉祥寓意的元素来构成图案,使得藏族家具的民族特色更加强烈。
表1
藏族传统家具的装饰纹样特色鲜明,图案类型多样,每类都由不同的元素根据图案的构成形式及规律,组成了一幅幅视觉盛宴。
“图案在实际应用过程中,由于动机不尽相同,因此在构成形式上也是各具特色。”[1]藏民笃信“轮回说”,唯一动机就是祈求神的护佑,减少自身的罪孽,来世过上美好生活,如此根深蒂固的宗教思想,导致其日常劳作均围绕宗教信仰展开,如藏式家具的纹饰题材都迎合宗教元素来提炼构成。根据提炼出的构成元素,主要把图案组成类型分为单独纹样、连续纹样、适合纹样(表1)。
从图表我们不难发现:不同类型的纹样,由不同的构成元素组织成不同的构成样式,呈现出不同的视觉形式,从而促使藏族传统家具不但在艺术上达到了相当的境界,而且还揭示了一个民族艺术的魅力。
藏族传统家具图案类型众多,各图案类型的构成所代表的寓意相异,即便如此,从创作出的一幅幅气韵生动,令人叹为观止的杰作中可以看出藏民熟练掌握并发现了图案构成的众多技巧和规律,很好地发挥了装饰图案构成艺术的表现力。
众所周知,单独纹样常以一个独立的个体纹样或造型存在,在主题纹样与装饰纹样结合完整的基础上,不受轮廓所限,自由发挥,为装饰图案的最基本形式。藏式家具中,以单独纹样出现的纹饰主要有人物纹、器物纹、动物纹。其中表示神话传说与宗教故事的人物纹如勇士、得道僧人;表示与藏传佛教有亲缘关系的动物纹如狮子、金翅鸟;表示含有超常力量的各种器物纹如金轮、法杖等,都是以带有故事寓意的题材与具象写实形态出现的,并处于家具正立面的中心位置。装饰物的这种选择和安排于主体的中心处的做法,是因藏民内心对佛教有着极纯的信仰和受“中心说”的影响,认为“中心是僧侣修行的崇高境地。”[2]在绘制单独纹样时一般都会遵循突出个体形象原则,即抓好主次关系,把需突出的地方富有变化地着力刻画,而对周边装饰纹样做到精炼即可。如图8所示,单独纹样形式的独首饕餮纹,头顶珠宝,嘴巴大张,双目圆睁,表情凶神恶煞,对主图饕餮的刻画细致入微,而对于饕餮周边的植物纹样与几何纹样,则只是做不同方向的简单排列。依据单独纹样的运动方向及平衡状态,整个画面主要采用对称式单独图案来维持画面的秩序效果。对图8进行解析,主体物划中轴线,整个正立面的装饰纹样形成中心对称,呈现强烈的整体感
适合纹样在藏族传统家具装饰图案中运用较广,与单独纹样最大的差别即是受特定形状的外轮廓制约,即“图随形走”。适合纹样以植物纹、几何纹为主要纹饰,或布满整个画面,或有规律的连续运用在家具的边框上。适合纹样一般以单个圆形或以圆为起点重复排列而成,之所以如此,乃因为在藏传佛教看来,圆通无碍,能推破众生业感,运转不息,辗转传人。如:图9是一幅藏式家具上的缠枝莲纹适合纹样。创作者巧妙地以莲枝作为屈形元素,把莲花用写实的手法约束在莲
枝形内,对莲花进行不同色彩的精心绘制,使整个装饰画充满诗情画意。再如图9解析所示,A旋转180°得到图案B,C旋转180°得到图案D,AB与CD在所屈的图形内即统一又稍加变化,形象生动,自然和谐。适合纹样在表达形式上与单独纹样类似,但又有自己的特色,按规律把适合纹样拆开可以知道是单独纹样为基本单位组织排列而成。例如图10所体现的几何纹样的发射式(发射式一般指由直线构成且有方向性运动的组合式)的表达方式。首先由中间向对角线均匀发射(图10解析1),然后利用中心点朝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扩展,在每个交点处绘制图案,构成基本单元的组织形式(图10解析2)。以独立形式为单元相互衔接,组织成若干单元,整个画面既严谨又形成整体,图案中图形元素大小、线条粗细、元素添加、交错组合等表现形式的组合运用,统一中寻求变化,显得颇具动感,韵律十足,且空间层次感极强。可见,适合纹样的中心对称感强,而连续纹样多为体现出带状重复的形式。
藏族传统家具中连续纹样的图形主要为带有吉祥意味的缠枝纹,莲花和宝相花为纹饰主要题材,多充满整个家具面或其凹槽上,其意为佛法普照大地,人人享受之。如图1 1藏桌凹槽部绘有莲花纹的二方连续纹样装饰图案,为单位内有规律、有秩序的形成连续不断的整体图案。我们如果将左图简单的花瓣和树叶为基本装饰图案纹样的构成元素,解析成最原始的直线与圆形(如图11解析),最后以60°均匀重复不断地横向排列,组成连续带状图案,整齐明了。这种处理方式,拉开了凹槽处装饰的空间层次,既有气势又有节奏感。藏式家具在形制上少有变化,或为敦厚稳重的正方形,或低矮规矩的长方形,但在图案构成上则有着丰富的题材、饱满的构图、熟练多样的装饰手法,使其外表上富丽堂皇,内质文化上更是深入人心,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形制的不足。
“一种独特的文化往往同时以审美的方式直接间接地表现出来。反之,通过审美又肯定着某一特定文化的内涵”[3]。透过藏族传统家具装饰的图案构成,可以剖析其特定的文化内涵。
叶尔姆斯列夫认为“符号由一个能指和一个所指组成,能指面构成表达面,即形式;所指面则构成内容面,即内涵。”[4]因藏族文化以宗教文化为主流,其主要表现的是神与佛,注重的是神佛的威仪和法力,崇信万物皆有灵,所以在家具图案装饰上所绘制的均为有指代吉祥寓意的图案。如图2的“六长寿图”,能指分别代表长寿寓意的老人、鹿、鹤、树、岩、水六种实物,分布在画面的各个位置,处于中心位置的老人指着鹿,因“鹿”与“禄”谐音,即所指为指引其增长功名利禄;再如图3的“和气四瑞”,能指为由大象、猴子、野兔、鹧鸪组成的吉祥主体,其源于佛陀往世故事之一的《本生经》,说明的是对长者的尊重应超过对学识、优越地位和高贵出身的尊重,对僧众中的长者一切优先,即称所指。藏民对宗教艺术的幻想,热衷用图案的形式去传达,他们希望把自然界中各种图案通过丰富的想象,按照一定的构成规律赋予崭新的生命力,变成带有宗教意味、能体现出有指代意义、有寄托、有护佑、有向往的装饰图案。藏族传统家具图案构成除了表层的构成形式以外,更重要的是其深层思想中所强烈隐藏的内在所指的吉祥含义,这种吉祥符号与主观的崇拜相结合在图案的构成艺术上体现出了更为浓厚的吉祥寓意。
藏族传统家具多置于宗教场所,且多记载着宗教故事,藏民宗教意识中轮回观念极强,坚信今世之因必会轮回为来世之果。《名物大典》对法轮的解释,象征佛法传承不息,像轮子一样旋转不停[5]。在家具图案的记载(尤其是几何图形)中可以发现藏民对于“圆”的痴迷,通常表现为把主图设定在环形的构架上,再通过搭配相应的图样,呈现出一个无终止的循环的圆形。在藏族家具中典型的图案,如:寿字纹藏柜、龙纹藏箱、缠枝莲花纹藏桌等主题图案都是以圆形或趋于正圆的椭圆来表现。从图4可以看出,植物纹图案由大小不同的多个圆形组合而成,圆上绘制的图案整体也是呈圆形,如此构成是基于对佛教轮回观念的执着和对“圆通”、“圆觉”、“圆满”境地的追求,以及对佛法圆转不息、永无止境意识的领悟[6]。藏人内心信赖“轮回说”,所作所为也都为来生积福。吉祥福报的祈求是藏族人民集体的精神诉求,出于习惯,人们会不自觉地把所有日常生活中最珍贵、最有寓意的吉祥图案付诸于最常见的家具上去,希望能够最大限度地瞻仰,祈求时时刻刻都得到神灵的庇护。藏族传统家具上的图案及其表现艺术表达了藏民对美满幸福生活的心理追求,寄托着他们祈福求安、让吉祥永存,福报永驻的心愿,来世好报的心理。
班班可考的事实证明:自古以来,藏族人们是一个勤劳、智慧和手艺高超的民族,从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唐卡可以得到有力的见证!但是,我们必承认,由于宗教观念对于藏民思想根深蒂固的禁锢,导致藏族艺人在家具图案的选择上仍带有浓厚的程式化。如人物图案选择常见为带有神话兼宗教双重含义的得道僧人,意为祈求得到佛祖佑护;使用频率极高且被称为“贪婪之兽”的饕餮纹动物纹样是警告人们不要贪婪和放纵;[6]大量日常仪式上的法器使用,为了突显佛法神力无边、无所不能等。一切按宗教思想思考,按严格的宗教规则行事,以辖制思想为中心。藏民日常劳作都要围绕宗教展开,尤其是贫民不能有多余的异想,否则就视为亵渎神灵、不能求得好运气。如《彩绘工序明鉴》中说:“我所绘造的诸佛子之圣像,目的并非为了吃穿钱财…而是为了弘扬佛法,普渡众生,发展僧团,使人见佛即生信仰…从轮回中解脱成佛,排除障碍,最终获得菩提正果,成就善妙之真谛。”[7]图案本身并未直接禁锢思想,而其深层的宗教思想为自己披上了神圣的外装,促使宗教思想进入藏人的骨髓,侵占藏人的灵魂,阻碍藏人积极前进的动力,即使是艺术也不可避免地失去自由发挥,需顺从其宗教思想,把现实中的人与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及带有法力的事物所无不在的结合,使藏民敬畏佛法,谨慎行为,这些无不显现出宗教信仰对藏民的思想的禁锢。
藏族传统家具中图案构成艺术鲜明的特点,是装饰视觉艺术的代表。丰富的装饰题材,构成了大量严谨、绚丽的装饰画。每幅装饰画或代表了对佛祖的敬仰、或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根据不同类型的题材,选取不同图案纹样形式(单独纹样、适合纹样、连续纹样),形成不同的构成规律。藏族家具图案复杂精美,构图均衡对称,赋有庄严、肃穆和神圣的装饰感,与藏族人民独特的生活方式、感情色彩和宗教心理相融合,使藏式家具的装饰构成艺术呈现出鲜明的藏族个性和独具一格的艺术风貌。藏族传统家具图案中,所提取的思想内质,所企盼的对来世过上幸福生活的精神诉求,使我们深刻感受到了藏族宗教文化对于藏民的影响以及藏民对于宗教文化的忠诚,世世代代藏族人民虔诚的信仰与灵魂。也使得藏族艺术在不断发展与传承中,不断展现新的魅力,成为中国西藏最具特色的古老艺术。
[1]崔唯.图案造型基础[M].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2004(06).
[2]吕军.藏式家具鉴赏与收藏[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0.
[3]张胜冰.从远古文明走来-西南氏羌民族审美观念[M].北京:中华书局,2007:P50.
[4]毛熊飞.色彩构成设计[M].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2007.
[5]华夫.中国古代名物大典(上册)[M].济南:济南出版社,1993年.
[6]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论[M].常又明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7]门拉顿珠·杜玛·丹增彭措.彩绘工序明鉴[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5:P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