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丰富戏曲舞台的快捷通道

2014-08-28 13:00康式昭
艺术评论 2014年8期
关键词:川剧戏曲

康式昭

先亮底牌:本文所说的“改编”,是相对于直接来自生活的“原创”而言;论说范围,特指戏曲创作。

一、走出原创崇拜

在文学艺术创作领域,一切原创品都是弥足珍贵的;“艺术贵在创新”,“嚼别人嚼过的馍不香”,是为颠扑不破的常理;复制品、仿制品等等,理所当然的退而次之。戏曲艺术自然也应当如此。但是,我却想提出一个有点唱反调的命题:走出原创崇拜。故弄玄虚?哗众取宠?非也。实在是有所感而发,也有思考的依据所在。

戏曲创作从来就有自身的特殊性。从历史上看,我国的戏曲艺术作为独立的艺术形态,大大地晚于史籍和文学创作。最初成形的戏曲剧本,也多半改编自史册和文学作品。《春秋》《左传》《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史籍,提供了大量历史故事的雏形,所谓“写不尽的秦汉列国”,盖指由这些史书生发出的戏曲作品。小说类作品,包括唐人传奇小说,以及此后的“三言”“二拍”等等,几乎是一系列优秀戏曲作品撷取灵感和素材的宝库:《长恨歌传》《莺莺传》《李娃传》《虬髯客传》《枕中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卖油郎独占花魁》《乔太守乱点鸳鸯谱》《玉堂春落难逢夫》《白娘子永镇雷锋塔》特别是长篇小说的经典:《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榜》等,成就了多少享誉舞台、脍炙人口的戏曲传世佳作。

当然,也有直接来自现实生活提炼的作品,比较有名的是明末清初剧作家李玉写阉党魏忠贤等迫害东林党人的佳作《清忠谱》,以及同为明末清初剧作家孔尚任抒家国兴亡情怀的钜制《桃花扇》。不过,戏曲史上,这类“原创”剧作不大多见。

从当今戏曲舞台的现实情况看,据权威部门统计,改革开放初期的 1983年,全国共有戏曲剧种 374个,各级各类国营剧团多达两三千; 2012年,戏曲剧种锐减为286个,国营剧团尚有一千多。同时,还有超过数倍的民间职业剧团。这些剧团,无论国营民营,主要是市、县级及以下的团体,就总体上说,都缺乏原创剧目的实力。“照搬照演”、“照演照搬”、“老戏老演”、“老演老戏”,是常规。对他们来说,就连“原创崇拜”也只能是遥不可及的目标和梦想。

偏好这些年的戏剧类创作评奖,又多重在“新创”、“原创”。比如,作为这类奖项的最高奖:政府奖“文华奖”,设立之初就命名“文华新剧目奖”,只关注原创,只奖“新”剧目。当时虽有特殊需要,此后也改为“文华剧目奖”,删去了“新”字;但影响早已形成,获奖者也多半还在“原创”、“新创”层面上。这就是说,“原创崇拜”早已深入人心,蔚然成风,遍及戏苑。

为丰富戏曲舞台、寻求出路计,“走出”云云,决不是无根据无实指的空论、侈谈。

二、小步也能出新

今年年初,应中国评剧院王亚勋院长之约,看了一台他们隆重推出的新版《回杯记》,大有收获,大受启发。集中到一点:改编移植成熟剧目,小步也能出新!

原来,这出久负盛名的评苑传统剧目,源远流长,竟然来自评剧两大源头“落子”和“蹦蹦戏”的《花园会》和《王二姐思夫》两出折子戏。扩展成为大戏《回杯记》后,最早被天津评剧院搬上舞台,是鲜灵霞、崔连润等几代名家主演的看家戏,宗“刘(翠霞) ”派。各地评剧团引进“搬演”后,也成了本团的吃饭戏。中国评剧院早些年曾经上演过,按天津原版照搬照演。这回,他们别出心裁,来了个“新版”。“新”在哪里?流派转换:由原来的“刘”派风格,翻作“新(凤霞) ”派应工,新凤霞入门弟子、优秀传人高闯担纲主演。果然“新”意盎然,满目生辉。

这一番流派转换,可以说是小改翻新篇,讨巧又讨好。之所以如此,就和中国老百姓多年形成的观赏戏曲的习惯相关了。固然,老百姓看戏先看故事,要求得好人好报、恶人恶报的心理企盼;但同时,他们要欣赏艺术,要听那一口唱,要看绝活儿,看玩意儿。老年间不是常有这样的现象吗,老观众一次又一次买票看老戏,故事早已滥熟,不再关心,闭目养神,单等那酷爱的百听不厌的唱段,摇头晃脑地听完,抽签走人。这颇有些走极端,但看看当今那些歌星影星的铁杆“粉丝”们,在现场的超级疯狂,也就明白了。

北京是评剧的大码头,标有“中国”字样的评剧院,集聚了各行当领军型的一大批名家名角,新凤霞是其中的佼佼者。“新”派艺术,起始于北京,源头在北京,也拓展于北京。《回杯记》的流派转换,既发挥了“新”派源头根据地的地域优势,丰富了剧院的演出剧目库,又满足了京城评剧观众们的渴求,给宗“新”、喜“新”、爱“新”、崇“新”的众多“粉丝”们,以“新”派艺术大餐,岂不是一举多得、一本万利的大好事么。

改编也是创造。流派转换,重在音乐。新版音乐设计,剧院请来了新凤霞惟一男弟子樊继忠任首席。继忠正式拜师学艺,深得老师真传:特点摸清了,唱腔吃透了,表演烂熟了。但他不是男旦,不登台,长项在音乐唱腔设计。由他主创,《回杯记》表演现场,果然不时响起新凤霞代表性唱腔的旋律,可谓“新”风盛吹,“新”调高扬,“新”气洋溢,清新亲切。主演高闯, 1983年正式拜师新凤霞,住老师家半年,勤学苦学巧学,真个是得天独厚。在《回杯记》中,尽情挥洒,可圈可点,迎来了一派叫好声。

总之,我主张,为积累常演剧目,丰富演出库,各级剧团尽可“照葫芦画瓢”:依据自身特点,发扬自身优势,量体裁衣,量力而为,哪怕是二度创作上的流派转换,来它个小改大翻新,闯出一条改编新路。

三、拓展视觉魅力

如实说,戏曲改编,这些年来,已经积累了相当丰富的成功经验,成就了一批精品佳作:诸如根据李

人长篇小说改编的同名川剧《死水微澜》、根据老舍长篇小说改编的同名京剧《骆驼祥子》、根据曹禺话剧《原野》改编的川剧《金子》、同名话剧改编的黄梅戏《雷雨》、根据周大新中篇小说《香魂塘畔的女人》改编的豫剧《香魂女》、根据萧红中篇小说《生死场》改编的评剧《我那呼兰河》、根据李一清短篇小说改编的同名川剧《山杠爷》等等,可以排列成一个长廊。endprint

我个人认为,其间成功的诀窍集中到一点:充分尊重戏曲规律,功夫下在“戏曲化”上。即:立足于戏曲艺术的本体,扬其长而避其短,拓展视觉魅力,获取新的艺术生命,力求使其成为超越母本的新的艺术品。

说“超越”,决不是盲目地自傲自诩。以《死水微澜》为例,读长篇小说,一要有相应的文化底子,二要有相当的空闲时间;而基于戏曲的通俗化、大众化特色,却更便于扩散和传播。如果做一点探访调查,川剧《死水微澜》的影响,将远远大于原著母本。这不是艺术成就的高下之分,只不过因特点不同而导致影响面的差异而已,而且,有原著的依托,仿佛站在他人提供的台阶上,理应登得更高,看得更深,走得更远。

谈到尊重和遵循戏曲艺术规律,从改编成功者的经验中,我以为,至少可以看到以下三点:一是选准视角,提炼题旨。二是做好加减法。三是腾出表演的空间。

关于“视角”和“题旨”,名家徐.捉笔改编的川剧《死水微澜》给我们提供了范本。剧作形象地展示了辛亥革命前后巴蜀一个普通农家少女向往幸福、追求真爱、争取自由、改变命运的人生轨迹。正像评论家张羽军所言:该剧构思之“精”,在于作家“高瞻远瞩地把邓幺姑的悲剧命运,融汇到民族历史的惊涛骇浪中。在死水般的生存环境里,邓幺姑的爱情微澜与民众抗击外侮的微澜相交织。她个人的悲情中交响着整个国家民族的悲情,传出了时代主旋律的强音。这是当代人站在今天的高度,才能清醒评价的一种古今悲愤。于是,‘悲情化成为剧作家深化原著和进行构思的焦点,从而让《死水微澜》在观众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成为评论家们称道的‘川剧新经典 和‘革新的里程碑。 ”剧中,大幕闭上之前,邓幺姑之母邓大娘那一声“这个世道怕是要变了”的惊叹,是质疑,是预言,是期盼,更似春雷,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闪现出新时代的一线曙光。

同样,川剧《金子》的改编,也为人们提供了相似的经验。初识此剧,我就曾撰文称赞:隆学义先生的改编本“以独特的视角、深层的开掘、新意的诠释”,成就了“改编的成功之作”,“成为富有崭新生命力的上乘艺术品”。它以“主角的换位”——让金子替代仇虎成为第一主角,居于舞台中心,并相应地对全剧的矛盾冲突和戏剧情节做了调整,进而实现了“主题的深化”——原本仇虎的复仇既有反抗邪恶势力、伸张正义的合理性,又包含了“父债子偿”的冤冤相报的狭隘,以及“斩草除根”滥杀无辜的过激,反映出某种人性的扭曲。新作则通过金子善良本性的展示,借助童年友谊的温馨回忆,以她稚嫩柔弱的肩头,担起化解“冤孽”、降温“仇恨”的重任,尽管最终未能如愿,但以她的作为,形象地对狭隘的复仇主义、恐怖的杀戮行为(特别是无辜婴儿之死)表示了保留和批评,这就深化和拓展了主题内蕴,给观众以新的思考和启迪。

其次,说到“加减法”,这几乎是每个改编者的必修之课及改编本的必经之路,差别只在运用的巧拙及成效的高低。按戏曲行向来的规矩,演出本的基本要求是:立主脑,去枝蔓。事件越集中越好,脉络越清晰、人物越突出越好。一出大戏,无非两小时左右,剧情扑朔迷离,头绪纷繁杂沓,人物匆忙穿梭,只会让观众摸不着头脑,如坠五里雾中;而总在迷茫中猜谜,自然会坐不住,抽签了事。

通常,改编所依据的母本,特别是中长篇小说,总会有超乎需求的人物设置、故事编排、情节结构,即便是话剧、影视作品,容量也往往比戏曲要大许多。这就要勇于舍弃,善于选取。做好减法,是为改编的第一要务。

然而,依据戏曲艺术自身的规律,还需要加法。“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作为思想方法,是形而上学、走激端;作为戏曲创作,则几乎是必备手段。写戏,就是要找出节点、亮点、关键之点,极力铺张之,凸显之,放大之,能走多远走多远。须知,用不好加法,难免平铺直叙,平淡无奇,实为编剧大忌。

总之,做好加减法,是一门大学问。致力改编的作者,务必过好这一关。

我想借姜朝皋先生自电影《大清炮台》改编为婺剧剧本《铁血红颜》说事。我由衷地认为,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改编,增减有度,运用自如,为我们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影片表现的是鸦片战争后,我浙江沿海某地炮台抗击英侵略者的残酷战争。编剧不按常规出牌:这些炮台守卫者,竟然是一群为求赏钱受蒙骗被裹挟而来的“乌合之众”——根本不会打仗的平民百姓。其中,还混进了故事主人公——女扮男装的冯雨秋。然而,他们目睹了洋寇对我同胞绝灭人性的屠杀,义愤填膺,奋起反抗,前仆后继,终至全体阵亡。

改编之初,朝皋为自己设定了目标,要有机地融合三种叙事:一是史诗性叙事。要有宏大的气势和广阔的场面来表现这场严酷的战争,营造出恢宏惨烈的氛围。二是传奇性叙事。要悬念迭起、险象环生,呈现起伏跌宕的人物命运。三是成长性叙事。写足转变,让这群炮台假炮兵成长为真勇士。特别是女主角冯雨秋,从胆小柔弱,到射出轰向敌寇的第一炮,再到战地“进洞房”,直到炸毁炮台与敌人同归于尽。

如何操作?先做减法。从结构上把散点式的七百多个电影镜头浓缩成几场戏,大刀阔斧地删除无关紧要的一般性、过场性情节,删除了原著中可有可无的人物,如总兵等,提炼凝聚,集零为整。

再作加法。找准出戏的地方,大肆渲染,大加发挥。我很赞赏两个情节的处理:一个是扮作男人的女主人公和一群男兵同宿一个营帐的尴尬;一个是恢复女装的冯雨秋自设“洞房”要为抗敌汉子“留下种”的壮烈。

前者,原本几分钟的电影镜头,婺剧放大成将近二十分钟的整场戏。诙谐幽默,机智风趣,既让人担心,又令人忍俊不禁,是全剧中十分难得的一场悲中寓喜、庄谐搭配、张弛有致的好戏。

后者,则几乎是全剧的灵魂,撞击心灵的重捶,艺术审美的高点。同时,这场女主人公自请当“战地新娘”的戏,也正是作者努力“从叙述故事的层面到走进人物内心的层面再进而深入到人性的层面”(作者自述)的神来之笔!

决战前夕,已暴露女身的冯雨秋,被千友们,诀别之际,不免生发出这辈子未能成亲生子、从此断绝香烟的慨叹。她百感交集: “众兄弟噙热泪把话语寄,留遗言托后事分外惨凄;好男儿拼死疆场把身家弃,实可叹断香烟绝了后裔”。她“含悲泪忍心酸拿定主意,诀别前做一回壮士的妻”!她恳请千总为她选一位郎君,今晚成亲,祈祷苍天开眼,能为炮队“留个种”,为烈士“留个后”,长大好再杀洋鬼子!此言一出,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尽管众好汉在她营帐外恭守了一夜,没一个人进入。但那份情怀,那番圣洁,真个感人至深,摧人泪下!这岂是一般男欢女爱所能比拟的?又岂是贞操、爱情、文明所能涵盖的?更是与那些阴暗卑微心目中的纵欲、苟合等完全不能同日而语!正像作者所言:“这种超越一切理性评判的生死婚嫁,寄托着生命之重,圣洁之情,是人类大爱的显现,从中闪耀出透彻心扉的人性光辉。 ”endprint

说到留足表演空间,道理毋须多讲。这里,既包括一度创作的剧本,也包括二度创作的舞台呈现,特别是舞美设计和制作。尊重戏曲表演要求,遵从戏曲审美规律。要在虚拟性、假定性,以及程式化、脸谱化(必要时)的戏曲空间,成就一台台好戏、佳构。那种把太和殿硬搬上戏曲舞台,令演员在铺得满满的台阶上上窜下跳,让观众提心吊胆地观看杂技似地生怕演员摔倒,委实不可取。还有,在戏曲舞台上跃马扬鞭赛马球,还希望多花钱向观众席延伸台面,打个痛快淋漓,似乎和戏曲规律也相悖谬。

总下死命令次晨离开炮台。患难与共的战依我看,改编戏曲,就要姓戏曲,像戏

曲,是戏曲!

四、推陈期盼涅

改编的一个重头戏,是对陈年老戏的改编。其间,往往会遇到精华与糟粕并存的个体。早在上世纪 50年代,毛泽东同志为中国戏曲研究院题词中,就明确提出了“推陈出新”的方针,要求对历史遗留下来的文化品,要区分民主性精华和封建性糟粕,采取“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的原则,辩证地给予科学处置。

半个多世纪以来,这方面也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一些并无大恙的作品,小小手术之后,剔除了糟粕,保留了精华,稍事调整,早就搬上了新中国的戏曲舞台。实例俱多,不胜枚举。一些身患重症的作品,则停演了,封存了,甚至禁演了。改编之难,也就难在这类作品上。说实话,纵观这些年“推陈出新”型的老戏改编,我总期盼着有高手对那些“疑难重症”者动大手术,妙手回春,俾使抵达新的致高点:腐朽化为神奇!

我想,我是幸运地发现了!这便是上世纪 80年代中期,徐.与胡成德联手改编的川剧弹戏《田姐与庄周》。取材于庄周试妻(其源头为冯梦龙的小说《庄子休鼓盆成大道》)改编而成的戏曲作品,许多剧种都有。川剧叫《南华堂》,京剧是《大劈棺》,秦腔为《蝴蝶梦》。这是一出浸透封建意识,集迷信、色情、凶杀、恐怖为一体的典型的坏戏,解放后第一个被列为禁戏。基于难度极大,多年来也几乎没人动它改它。

徐.堪称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上世纪80年代中,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在破除禁锢、开拓进取的氛围中,两位川剧大家乘风而上,勇闯禁区,打下了一片好光景。

他们在“历史的、虚构的、现实的、神话的关于庄周的种种矛盾中窥视、远眺、俯瞰、仰望,再通过想象的作用,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庄周”!他们给他的定位是:“既伟大又渺小、既睿智又愚蠢、既旷达又狭隘、既可恨又可怜、既杀了人又不是凶手”的一个“自我矛盾、人格两极、瑕瑜互见的人物”。据此,剧作塑造了一个性格复杂、个性鲜明、有别于老戏的崭新艺术形象。

其间,最关键的是写他从妻子田姐对楚王孙的真爱中,看到了妇女对性爱追求的天性,感受到自身忽略女性自然需求的过失,他理解了妻子的背叛,甚至原谅了“劈棺挖心 ”的罪过,他诚心诚意地写了一封休书:给田姐以“再婚改嫁”的自由。这是一番颠覆封建传统理念和伦理道德的行为,的的确确很大胆,很给力。

然而,仅仅有这一笔,“腐朽”固然是“化”了,但还难以称作“神奇”。更为关键的一笔是:获得了自由的田姐,最终选择了上吊自裁!

奇怪么?剧作告诉我们,完全禁锢在庄周身边的田姐,从未溶入社会,那位爱得死去活来的楚王孙,乃庄周幻化,根本就不存在,叫她何处投奔?如何生存?何况,她还没有也不可能冲破固有观念的束缚:“只恨我经不起爱情引诱,只恨我受不了

寂寞春秋。只恨我违妇道节操未守,只恨我把清名一旦抛丢。从今后——千人指,万人骂,苦痛羞辱无尽头。回首尘世多荒谬,不如一死休便休! ”

于是,一纸休书宣告了这段封建婚姻的解体与终结,一纸休书给予了她人生自由和再婚自主;然而,一纸休书也把她推上了走投无路的困境,推上了永无休止的自谴自责。最终,一低休书把她推上了上吊的平台,推进了绝命的阴间!

这是一个悖论:自由了,却无路可走了;寻找到真爱了,却只是一场幻梦!眼前本该是一派光明?否,只能是一片黑暗。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她,只有死路一条!

这极为深刻的一笔,让我们联想起了鲁迅先生对“娜拉”离家出走的评判。丹麦剧作家易卜生的名著《玩偶之家》,写尽了女人丧失独立人格的屈辱和无奈,作家勇敢地让他笔下的主人公娜拉不再当玩偶,不再作附庸。她,娜拉,要当自己的主人;她,娜拉,绝决地毅然出走了!大幕关上了,人们欢呼人性解放,欢呼自由平等给予了剧作以崇高的荣誉。然而,一派颂歌(也是应得的)声中,鲁迅先生却尖锐地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她,走向哪里?她,何以为生?一句话:娜拉走了以后怎么办!很世俗么?不错,是缺少点浪漫情调,缺少点诗情画意。然而,现实是严酷的,无情的:人么,总要穿衣吃饭,住宿出行,是为基础。基地不存,浪漫焉附!怎么办?先生说:答案只有两条,要么困死家外,要么苍蝇似地绕了一圈还飞回来。先生

的短篇小说《伤逝》,借女主人公子君毕生遭际,作了形象的诠释。

再回到田姐身上,我们不难看到,剧作的深刻处,不仅在于写出了庄周明理地对妻子的“解放”,更在于“解放”后的田姐眼前毫无出路的自裁!同样故事的改编,此后也曾见到过,但都没有达到这样的高度和深度。“化腐朽为神奇”云云,《田姐与庄周》,当之无愧也!

五、说点教训和建议

戏曲改编,成果累累,已如前述。但也有些不大成功的教训要提醒。小小不言的,不细列。说个重要点的:坚守原著优长,切毋丢失神韵。

还是以我家乡的川剧为例。人们熟知,四川出了个很有才华的藏族作家阿来,写了部长篇小说《尘埃落定》,反映四川藏区解放、农奴制土崩瓦解、尘埃落定的故事,极富特色,荣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此后,陆续改编成话剧、电影、电视连续剧,都取得了不同的成绩。四川省川剧院为院长陈智林量身定制,改编成了同名川剧,还参加了在重庆举办的中国戏剧节。我想说的就是这部“省川院”版的《尘埃落定》(今年初,成都市川剧院也推出了由徐.捉笔改编的同名川剧,以“市川院”版名之,以示区别)。

“省川院”版改变了原著以土司二儿子傻子为中心的结构主线,让土司成为一号主角。从艺术上说,舍弃“戏核”,把“有戏”变作了“没戏”,并不高明。但改编各自为政,各有取舍,当属自然,无可厚非。就像改编《红楼梦》,写宝黛爱情可以,写红楼二尤可以,写晴雯、鸳鸯、司棋等丫头也可以,都可能成为佳作,无需人为设置框架。但有一点,如果原著是优秀作品,无需下“化腐朽”工夫的话,则不能丧失原著神韵,不能无视原著的价值走向。即:改来改去,不能丢了魂:不能化“神奇”为“平庸”,且别说化为“腐朽”或“糟粕”了。

《尘埃落定》,内涵和指向非常清楚:灭绝人性的农奴制,终于坍塌崩溃,寿终正寝,尘埃落定!基因是:体制内农奴不堪忍受,体制外解放大军压境。由外逃的农奴引来救星解放军,完成了这一历史巨变。其间,全国解放在即,藏区大军压境;农奴奋起响应,迎接翻身解放;农奴主中的开明人士,选择了放弃旧我、走向新生。诸多因素的综合给力,终于促成。个中,解放军的

力量,绝不可忽视。

遗憾的是,“省川院”版的改编,恰恰丢了最根本点:全国大解放的背景,解放军进攻的声势。全剧背景虚化,不讲故事发生在解放战争后期、全国解放前夕。笔墨只在土司和两个儿子之间,为权力交接而勾心斗角。让人们误以为,土司制亦即农奴制的终结,只因为内部的争权夺利。这就大大背离了原著的精髓和神韵了。我以为,顾此而失彼的事,要尽量避免。

最后,提点建议:为提倡和鼓励改编,希望设立专项“移植改编奖”。以移植改编交流演出汇演、展演为载体,先活动,制造声势,扩大影响,再行评奖,予以鼓励。我以为,这是丰富戏曲演出库,进而促进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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