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十)

2014-08-25 20:27叶笑
飞魔幻A 2014年7期
关键词:果子

上期回顾: “是吗……”我有一些失落,觉得有许多话想同她说,她却连机会都没给我。我放下帘子,回到书桌边,想了想,就开始写信。

我写了一封,撕毁放到旁边,又写了一封,撕毁放到旁边。来来回回写了许多封,天明时分,副将来通知我启程,我都没能写好一封给她的信。而这个时候,副将已经点好三万人马,等着我一起出发。

副将和苏域不一样,而且我们的目标是吸引主力而不是进攻,所以副将给我准备了一辆马车。我躺在马车里睡了个昏天暗地,连续几日都过着睡觉、吃饭、睡觉的无聊生活。第三日,副将终于决定停下来,驻扎在一条小河边。此处离前线只剩一个城池,我们不能再往前了,毕竟我们是假装主力,不是真的主力。

当天晚上,将士摆了十万人用的锅和篝火在外面,满山插满了我们的旗子,而后便围着篝火玩闹起来。过了一会儿,木大泱悄悄扯了我的衣角,同我道:“殿下,我那几个兄弟在一边唱歌,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现在在行军,”我唬着脸,“不能喝酒。”

“不喝酒,不喝酒。”木大泱摇头,一把就将我拉了起来。我被他拖着往一边走去,走了好久,终于到了一个角落,几十个小兵正围着两个人。那两个人似乎正在互殴,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们刚好滚到地上,一个压在一个身上,围着的士兵鼓着掌大声叫好。木大泱让我站在一边,推开一个士兵,大声喊道:“太子殿下来了!老子的钱,快给钱!”

我听木大泱这么一喊,突然觉得有那么些微妙,觉得自己好像是青楼里卖身的姑娘,木大泱是收钱的老鸨。

这种微妙的心情也就持续了那么一秒,所有人就立刻跪了下来,带着敬畏的"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平复了我把木大泱拖下去打板子的心情。我故作沉稳地微笑着向大家表达了我来与民同乐的心情,然后被众人请到了边上坐着。

我来之后,所有人就不说话了,有人上来,颤抖着给我倒了一碗米汤。木大泱给我介绍,这个人叫果子,十六岁,才入伍一年,军队的人都疼他。

“到底是疼他,还是让他疼啊?"我调笑了一句,打量着果子,“十六岁,还在长个吧?有人欺负你没?”

“谁敢欺负他啊。”见我放得开,也有人慢慢就放开了来,大声吆喝着,“果子身手好着呢!”

“哦?”我把目光落在果子身上,温和道,“学过武吗?”

“学过一些。”果子羞涩点头,“我爹以前是青城的守将,打小教我来着。”

“果子,别光说啊,”有人喊起来,“给太子爷露两手!木大泱,你敢不敢来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木大泱冷哼了一声,将斧头从背上卸下来,一把拉着果子,就往人群中央走了过去。旁边人立刻哄叫起来,给我让出了位置,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吼起来。

果子和木大泱才摆出架势,周边的喊声已经把其他火堆的人都吸引了过来。等一声令下,两人立刻朝着对方扑了过去。木大泱力气大,果子身形灵巧,一时间倒真不分胜负,打了个平手。

两人缠斗着,突然间,果子一个翻身,就将木大泱压在了身下。木大泱正准备翻身,一个身影突然就扑了上去。

“他娘的!”木大泱大骂了一声,周边人都大笑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往上扑了过去,叠罗汉一般把木大泱和果子压在了下面。

木大泱和果子拼命挣扎起来,旁边起哄压上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末了,我看着那堆人垫子,终于忍不住,高喊了一声:“让开,我来!”

所有人转过头来,我高高跃起,然后猛地从上方坐了下去。最底端的木大泱闭上了眼睛,悲愤大喊:“太子爷!”

刚喊完,我就听到哇的一声,下面人立刻叫了起来:“木大泱吐了!”

音落,我们叠在上面的人马上跳了开去。果子和木大泱互相搀扶着对方站了起来,木大泱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嘴上骂骂咧咧。等骂了半天,他才想起来,转头同我道:“殿下,我骂的不是你。”

“我懂。”我点头,故作深沉。木大泱立刻和旁边人耍闹起来,果子带我坐到边上,看他们耍闹,时不时给我一碗米浆。

一行人闹到半夜,一个老者坐在火堆边上,拿了一片树叶,悠悠吹出声响来。

那是我不曾听过的曲子。

和盛京那些复杂华丽的曲调不同,这曲子音调简单、缓慢,几乎是盛京任何一个王公贵族听过一遍便可弹奏的小调,因而也不屑弹奏。

但那位老者吹得很认真,吹着吹着,便有人开始跟着小声地唱起来。

“小城巷,老城墙,阿娘等在家门旁,杏花年年吹又散,儿啊儿啊归故乡……”

简单浅显的歌词,明显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然而所有人却是唱了一遍又一遍。我听到有人的呜咽之声,转过头去,发现是果子湿了眼眶。

“殿下,”他见我看向他,不由得红了眼,“这仗什么时候到头啊?我想我阿娘了。”

说着,他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像个小孩子一样:“我爹就是死在战场上的,我阿娘可担心我了。殿下,其实有时候我也特别害怕,要是死在战场上怎么办啊,我阿娘可得心疼死。你说在军营里吧,我们吃不饱,穿不暖……”

“果子!”说到这里,猛地有人高喝出声来,打断了果子的话。全场人仿佛是大梦初醒一般,摆出了最开始严肃的气氛。果子似乎也才清醒过来,赶忙跪到我面前,颤抖着身子,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是一言不发。

全场沉默着,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我甚至能听到周边有人急促的呼吸声。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问下去,可我知道,我不能问下去。

这个案子牵扯了太多的世家、太多的人,我是个安安稳稳的太子,我不能去查军饷,我不能管,也不敢管。

可是听着果子的话,我又觉得心上有什么堆积了起来,有什么抓着它,催促着我,问下去、问下去。

然而过了许久,我终于还是妥协了。

我是个懦弱的人,懦弱到不敢面对这个世界的人。

“果子还是小孩子,”我笑了笑,“打算好以后没?这场仗很快就完了,以后只要别人不打大宣,大宣应该就没有战争了。你们有多少人是回去后就可以退伍的啊?想好退伍后去做什么了吗?”

我一发问,大家眼里便流露出又放心又失望的表情。我假作不知,看着他们假装兴高采烈地回答我的问题。

果子说他要回去开个武馆,娶个媳妇,被大家嘲笑了很久。

有人说他要回去当个镖师,也有人说要回家种田。

大家吵吵嚷嚷了好久,我终于觉得困乏,便同他们道别后,带着木大泱回了营帐。

就寝之前,木大泱突然开口:“殿下,您知道吗,其实刚才那些人,都至少三年没有回过家了。”

我微微一愣,木大泱沉默着拿出腰间一个小牌,同我道:“殿下,这个牌是我们的名牌,刻着我们的名字,如果我们死了,还能认出谁是谁。战场上像我们这样的将士,死后除非有家属自己来找,不然都是挖一个坑一起埋了或者烧了。如果我出事了,不求殿下把我的尸体带回去,能否请殿下将我的名牌带回去,交给……”

说着,他顿了顿,不知是想起什么来,最终还是道:“交给陈芳吧。同她说,虽然我没娶她,但在我心里,她已同我妻子一样。”

“你……”木大泱突然这么煽情,我不由得有些不习惯,想说些什么安慰之词,但木大泱又突然回头,满脸诧异道:“不过,我怎么可能死呢?”

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名牌,抓了抓头发,同我行了个礼:“我想太多了,殿下您睡吧。”

我点了点头,放下了营帐的帘子,想了片刻,终于走到书桌前,给苏域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我用了大白话,因为我怕她看不懂,写得东扯西拉,一会儿写小的时候被抓的事,问她是不是叫玉玉;一会儿写最近行军遇到的事,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无奈和感慨;一会儿又对前两天的事说对不起,但她这么送走谢清运和小桃子我很生气。最后我总觉得有什么没写出来,但我还是将信折好了,交给了外面的木大泱,让他派人连夜送了出去。

我等着苏域的回信,一等等了三天,但她都没有任何回音。第三天晚上,我躺在营帐里,睡到半夜,突然听到了惊叫声。我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就将蚕丝护甲穿上。刚穿好,一支火箭便猛地扎进了帐篷,帐篷迅速着起火来,木大泱提着染血的斧头就冲了进来,大喊:“殿下,陈国人攻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我提着剑跟着木大泱冲出去。

外面已经是一片混乱了,营帐东倒西歪,我们的军队和陈国军队厮杀着,他们人数不算很多,仗着突袭一时压制了我方,许多人围在我身边,主将夹马高喝指挥着对战。一时间,战马声、兵械声、嘶吼声响彻了我的身边,我跟着木大泱,茫然地在战场里奔走、挥剑。

这些都是普通士兵,没有什么高手,一时之间,到没有什么人能近到我身边来。我由其他人护送着往战场边上跑去,脑子里不由得开始迅速反应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陈国这支军队定有一万人,我们对外宣称和营造出来的都是主力的样子,他们怎么敢用一万人来袭击我们?

在连城也是,为什么那些军官要调走禁卫军,给百姓兵器来反抗我们?

不对……

我抬头看着周边正打得激烈的战场,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偶然的袭击,而这一连串后面,所针对的不是大宣,而是我。

——只是我一个人。

我脑子里飞快闪过许多人的名字和面容,手中的剑越捏越紧。我们这边的士兵已经逐渐从最初的慌忙中反应过来,开始凭借着人多的优势占了上风。陈国的士兵见局势逆转,立刻组织了往山上潜逃了去。我们的将士正准备往山上追,突然就听到了地面震动的声音,片刻之间,一道道火光从山上密林之中射了出来,山间突然传来了士兵的喊杀之声。我们先是一愣,片刻后,主将高兴地扬起了手,大呼道:“是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喊话的时候,陈国冲在前方的兵已经被砍杀了大半,所有人都松懈了下来,我看了一下战场,只剩了一半的人。

我觉得不对劲,不由得捏着剑往后缩了缩。木大泱有些疑惑:“殿下?”

“大泱,”我看着周遭,同他伸出手来,“把外衣给我,铠甲自己穿着。”

木大泱听我这么一说,立刻也戒备起来,迅速脱了外衣给我,等我穿上后,拉着我悄无声息到底往旁边没有什么火光的小山上靠近。

此时陈国最后一批军队也被击杀在山脚,然而所谓的援军还是没从山林里出来。主将不由得有些奇怪,夹马上前了几步,扬起手来,正准备说什么,一支羽箭猛地就从主将的额头贯穿了过去!

众人都是一愣。木大泱立刻开口大喊起来:“不是援军!他们不是援军!”

话音刚落,数万火箭猛地从密林中飞射而出,木大泱拉着我转身就跑。士兵的哀号四起,而周边则传来了激烈的军鼓声和奔腾而来的马蹄声。

我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我只觉得那马蹄声轰隆得让我听不清周遭的声音,我跟着木大泱拼命奔跑,身后跟了许多溃散的士兵。冲进密林之前,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远却看见,山头之上,挂的是我大宣的军旗。

他们穿的是大宣铁骑军的装备,扛的是大宣的旗,连军鼓的声音,都是大宣的战曲。

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之间,我脑子像是被人重击了一般,无法做出任何思考。我只知道跑,不断地跑。身边全是落下来的火箭,身后是士兵绝望的呼喊声,是追兵用纯正的大宣话喊站住的声音。整个山林都在抖动着,有火光在远方燃了起来。木大泱突然发现了一个小山洞,他拉着我,迅速躲了进去,然后用干草铺在外面,接着蹲到我面前来。

“外面是我们的兵,”我有些不可思议,“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跑?”

“因为他们要杀我们。”木大泱回答得认真。我抬头看向他,第一次发现,一向憨厚的木大泱,居然也会有如此坚毅的表情。仿佛悉知一切,从而淡定泰然。

他定定地看着我,慢慢道:“殿下知道……今日为什么我们会死吗?”

我没说话,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有什么在脑中闪过,又有些不可置信。

“你知道什么?”

“很多。”木大泱坐到我身边来。外面莫名奇妙地安静了下来,他仿佛很轻松一般,淡然道,“殿下,其实当我进军营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出去。我就想把命卖在这里,然后换我家人一世安泰。我在军营里,也是那些蝗虫中的一只。殿下知道,每年军饷拨下来,只有多少能到士兵手中吗?”

说着,他给我比画了一下:“十分之一。”

“我们为国家卖命,但是吃不饱,穿不暖。殿下知道三年前白城失守,守将投降之后被圣上凌迟那一战是怎么打的吗?”

“那一战,我们穿着塞的是枯草的棉衣,吃着掺杂着石子的稀粥,用着不小心拉开就会断弦的弓箭。白城的寒冬冷到殿下您无法想象,我们晚上挤在一起睡,有时候早上醒过来,就会发现有个兄弟就这么睡过去了,身上覆着一层薄冰。”

“那一战没有人想投降。可是剑都生锈了,弓都断掉了,兄弟们拿着木棍冲到前线上,被人像砍菜切瓜一样砍在地上。没有人受得了,所以大家跑的跑,逃的逃。守将本想砍杀那些逃兵,但看到他们青紫的手,守将心软了,白城降了,然后那个守将在后来大宣胜利后被押回盛京,在菜市场被凌迟至死。”

“殿下,这一切,你们都知道,可是你们没有管。你们用这些人的性命,喂养了一只又一只巨兽。他们贪得无厌,胆大包天,比如我。”

“我是这条利益链最底端的人。当你到达青城的时候,我们所有人立刻得到了消息,努力遮掩住这一切事实。而后有一天,谢家的人找到了我,"说着,他看向我,笑了笑,"当时我已经是你的护卫,你记得你曾经让我送过一封信给后方主管粮草的那些大人,提醒他们不要对太子妃的粮草做手脚的事吗?就在当时,谢家人掉换了那封信。那时候我不知道他们掉换的内容是什么,因为我没念过书,不识字,于是我将那封信照着画了下来,然后按照谢家人的指示送给了那些大人。”

“他们许了你什么?”我感觉事情逐渐明晰起来,木大泱漫不经心笑了一下:“他们保证,在我死后,我家人能衣食无忧,而且会让我弟弟成为谢丞相的门生,入朝出仕。”

“是谢丞相亲笔许诺我的,他给我的保证书,我收了起来。而我画下来的那封信,我不敢给别人看到,于是那阵子我经常找人问字,终于把那封信拼了出来。殿下,那封信是用你的身份,要求彻查粮饷。您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们要杀我,是吗?”

我终于明白:“连城的反叛,是那些怕我查军饷的人鼓动了陈国百姓干的。”

“对。”木大泱笑了笑,“但当时我还不知道那封信的内容,他们要反,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能阻止。只是我在这条利益链的末端处,许多大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立了功,也没有人拿着我贪污的把柄来要挟我。”

“那么,”我感觉外面逐渐热起来,我知道必然是那些人开始放火烧山,然而木大泱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似乎是在静候着什么。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故作镇定地开口,“你告诉我这些,又是想要什么?”

“今日殿下也许不会死。”他转过头来,慢慢道,“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告知太子妃,太子妃离我们并不是很远,太子只要能熬到太子妃出现就好。等一会儿,我会努力冲出去,如果能找太子妃,殿下就可以得救了。”

“如果殿下出去……”他突然翻过身子,郑重地跪在我面前,认真道,“我已把所有的账本和证据都放在了连城太子房间的横梁上,请殿下……务必彻查军饷案!”

我没说话,他便深深叩首,慢慢道:“殿下已被世家逼迫至此,还不敢动他们吗?今日殿下不敢动世家,明日便是不能动了!”

“殿下,”他再次重复,“请彻查军饷案!”

“大泱,”听他的话,我不由得苦笑起来,“你做这么多,走到这一步,不过是想逼我查这个案子。你只是个小小的士兵,为什么呢?”

“芳娘昨天夜里的信到了,”我恍恍惚惚想起来,“托小桃子走了官道到了我这里来,我本来想明早上告诉你,但是没有时间了。芳娘说,她等着你回去。你本来可以好好回去的。”

“是吗……”听到这话,木大泱惨白着脸,“可是殿下,当卑职在白城当了逃兵,那位守将本来想要斩下卑职首级却让我离开;当卑职白城的兄弟倒在城门前;当卑职在盛京看着那位守将被凌迟的时候,卑职就已经回不去了。”

说着,木大泱闭上眼睛,慢慢道:“殿下,请答应卑职,彻查军饷案!”

我不说话,我感觉外面越来越热,几乎能听到树燃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最后,我终于笑了:“如果我能活下来……”说着,我转过头,看着木大泱落满了火光的眼睛,“哪怕不要这个太子位,我也会彻查这个案子。”

木大泱不说话,他跪下来,郑重地行了个礼,然后就冲了出去。

我看着他冲出去的背影,蹲坐在山洞里,看着外面蔓延的火光。远处又有了喊杀声,我用干草遮住洞口,自己抱住自己,蹲在那里。

我突然想起来,这个动作,和那一年我躲在柴堆里,看着玉玉倒在我面前,等着谢子兰的动作何其相似。

那时候我憎恨自己的软弱无能,而此时此刻,十多年过去,我依旧是如此软弱,如此无能。

我努力了,我挣扎了,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不是你努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是你不努力,一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第十四章

不知过了多久,山林的火越发接近洞口,浓烟滚了进来,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不断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我脑海中恍恍惚惚出现一个人影,我想知道他是谁,却始终睁不开眼。

恍恍惚惚之间,我突然听到有谁喊我。那个声音那么焦急,那么熟悉,我勉强地从洞口爬出去,想要叫她。可是烟已经熏哑了我的嗓子,我焦急地咳嗽着,却喊不出那个人的名字。

我看着她一袭红衣飞快掠过,我倒在地上,几乎快要绝望。然而就在那刻,她忽地又冲了回来,一把将我抓了起来,嘶吼出声:“叶清歌,你哑巴了吗!没听到老子在叫你吗!”

她刚说完,我就用尽全力,转身抱紧了她,我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到她的衣衫上。她微微一愣,片刻后,慢慢抱紧了我,柔和了声音:“别怕,我在这里。”

这一声别怕和她平日刻意改变过的声音不同,并不尖锐,反而有些沙哑,竟是比我伪装过的声音,还要像个男人。

我愣了片刻,随后被她抱着忽地转身,一支羽箭从我身侧猛地擦了过去,一行人从后面追了上来。她用一块不知沾了什么药水的帕子猛地捂上了我的口鼻,我终于觉得空气清新了些。她开始拉着我往密林里狂冲,那里已经全是火光了,身后的追兵追着追着,竟就顿下了步子,不再继续。我听着身边噼里啪啦的声音,感觉周边都是滚滚浓烟,我却觉得一点都不害怕。我完全没有想过她要去哪里,也没想过她是不是会害我,我唯一想到的,就是跟她走。

浓烟越来越重,她终于拉着我,来到一个瀑布。那时候我们已经接近力竭,她反手扣住了我的手,转头安抚我:“别怕。”

我愣愣地瞧着她,就在那瞬间,她拉着我猛地跳进了水里。

周边是瀑布的轰隆之声,水流卷着石子疯狂地拍打在我身上,我勉力睁开眼,看见她在身边,一袭红衣,挣扎着伸过手来,将我拥进了怀里。

“叶清歌!”她高声呼喊着我的名字,瞬间又被瀑布的声音压了下去。我听到她说了什么,只觉得心跳得飞快,一时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她见我没反应,挣扎着从水里浮起来的时候,高喊了一声:“我说,我喜欢你!”

话刚说完,巨浪卷着石头过来,哐的一下就砸到了她的头上。

血瞬间流了下来,她两眼一闭,当即就再也不受自己控制,被水流卷着冲了出去。

我没有放开她。

那一瞬间,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不明了自己的想法,可是,我没有放开她。

我拉着她在水里起起伏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等醒来之后我发现我正趴在她背上,她背着我,沿着河岸往前走。

她额头上还有着伤口,全身的衣服都潮湿着没干,头发被她解开,全部散在周边,遮住了她的面容。我安静地趴在她的背上,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的背能这么宽阔,这么让人安心。

我静静瞧着前方的路,许久,终于开口问她:“我们去哪里?”

听我问话,她似乎是愣了片刻,脚步顿了顿,而后又继续往前:“你醒了啊?”

“嗯。”

“我们去找援军。”

“有援军吗?”

“我带了军队过来,但是他们太慢没有追上我,所以我先到了。”

她说得平淡,我忍不住将环着她脖子的手紧了紧:“你有见到木大泱了吗?”

她没说话,背着我慢慢走,许久之后,她才说:“他是条汉子。”

我没有多问,将头放在她的背上,闭着眼睛流眼泪。她也不再说话,背着我走了很久很久。我们终于走到了河岸下游的平坦处,她将我放下来,让我自己找个地方坐着,便进林子去拾柴火。我在河岸等着她,好久之后,她终于抱着柴火走了出来。当她走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河水的冲刷,她失去了平日遮掩的浓重的妆容,露出她最本质的五官。上扬的凤眼,薄凉的唇,虽然带着与寻常大汉不同的精致,却是并没有一丝女气,只觉得俊朗出尘,气质清华。

她及腰的头发散在周边,鲜红色的长裙衣襟因为撕扯微微散开,可以见到里面白皙的皮肤,平日高高耸起的胸部此刻平了下去,衣衫粘在上面,几乎看不出任何隆起的迹象。

这样的苏域,虽然与平日不一样,却显得更加自然,仿佛这才是她应该有的装束。

我呆呆地看着她越走越近,在我面前打石子将火堆点燃。我由于受到了惊吓,一句话不敢说,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她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等火生起来之后,她才对我招了招手,说:“过来。”

我不敢动,她便皱起了眉头,再喊了一声:“叶清歌,过来。”

我意识到,我过去的话,便必须面对一些我不想面对的事情。但是我看着她对我伸出的手,倒映着火光的眼,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了她面前。

她从衣衫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拿了些药出来,同我道:“我受伤了,你帮我上药。”

“伤在哪里?”我看着她纤长的脖颈、白皙的皮肤,看着她滴水的发落下水珠顺着脖子一路滚到那微微敞开的衣领之中,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她看着我的目光,勾着嘴角道:“背上。”

“哦……”

我拿过她递给我的药,想绕到她背后,她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我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脸也烧了起来,因为过于紧张,连拿着药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她丝毫没有在意我的紧张,嘴角微微勾着,笑得又贱又妖娆,拉着我的手,逐渐往她的胸摸了过去。

我心跳越来越快,感觉要飞出来一般。到最后手放到她那一马平川的胸膛上的时候,我快哭了。

她按着我的手,用我之前从没发现过的、清朗而动人的男声问我:“殿下,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清宣公主,”我颤颤地抬头看“她”,用“她”之前的封号提醒自己“她”一定是个姑娘——至少过去是个姑娘。

“嗯?”他挑起眉头,发出了一个疑似不满的音调。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俊朗的面容,找出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你……你的胸缩水了吗……还是你遇到了什么病症不得已把胸割了?还是……”

听到我的话,他冷笑出声,将脸贴近了我的脸,他的气息扑在我面上,我几乎想要转身就跑。

然而我以我二十年来所修炼的所有淡定稳住了我自己,等待着他的答案,他却是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把我的衣服脱了。”

“这……不太好吧……”我勉强地笑了起来,“虽然你的胸缩水了,但是……”

“叫你脱你就给我脱!”他猛地高吼出声来,我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他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微微退了退,方便我脱了他的衣服。

我不想脱他的衣服,我也不敢脱。因为一脱衣服,我可能就要得到一个我不太愿意接受的事情。

可是我不敢不脱,因为他的目光逼着我,他的拳头蓄势待发,于是我只能颤着手,一点一点,拉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他白皙且一马平川的胸膛。他没让我停,我只能继续往后剥去,露出他消瘦的肩头、线条优美的长腰、肌肉紧实的长臂……等我剥完上衣,准备退开的时候,他伸出手,猛地将我拉近了他的怀里。我紧紧地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

然而他面上一片平静,和他胸腔里跳动着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叶清歌,” 他有些迟疑道,“我很害怕。”

“我更害怕……”我感觉自己大脑完全停止了运转。

“我是个男人。” 他陈述。我已经无法分析这个句子,只能呆呆地回答:“可能是……”

哪个女的胸能缩水还缩得一点没有啊!老子的胸这么裹还加了护心镜都没这么平啊!

我内心委屈得快哭了,用手不断抚摸着他的胸,企图证明他是不是用了什么材料把以前的胸遮住了。有这种材料你分享给我啊!我需要啊!

可是我摸了好久,都没摸出来。她……哦不,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我道:"清歌,这是真的胸,以前的都是假的,你别摸了。"

我的动作僵住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太可怕了。男的要装女的,女的要装男的。我把胸拼死裹上,他把胸拼死挂上。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含泪抬头,“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清歌,”他温柔地看着我,提醒道,“咱们先把药换了,我再告诉你为什么,好吗?”

我不说话,手握药品,双目怒视着他。

他用手轻柔地覆上我的面颊,满脸疼惜道:“清歌,乖,不然我揍得你母后都不认识你,啊?”

我可以把你揍得你母妃都不认识吗?

——当然不可以。我内心已经懂了。

下期预告:苏域对叶清歌表白,但是!却被叶清歌拒绝了!拒绝了!你没有看错!苏域说:我喜欢你。叶清歌说:我不会喜欢你。为什么这么虐……你们去找叶笑,我不会拦着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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