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玫瑰亦成尘

2014-08-25 20:14叶笑
飞魔幻A 2014年7期
关键词:皇后

叶笑

当你想拥抱一个人,就立刻抱住她。因为有些人在时光中拥有,可大多数人是在时光中失去。

——容尘

楔子:

我同静月的小盒一起被甩掉师兄的谢子商抓到,谢子商看了小盒一眼,便带着我去找了一座墓穴。

这个墓室极大,主室缀满了夜明珠,可见主人身份之贵。墓室墙壁上画了十一幅画,每一幅画都让我有熟悉之感,我走到第一幅边上,看到上面并排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萧颜,谢欢。

我继续往下走去,手摸过一个又一个名字。

宁惜时,苏城。

墨清颜,谢长君。

……

我逐渐明白,这十一幅画,画的是十二魂。等我停在最后一幅画前,竟是没有勇气抬起头来,只能死死盯着边角上写着的三个名字发愣。

谢子商,墨染,叶安。

“谢子商,”我抬起头来,看向那幅画,呼唤谢子商的名字。却见画上是我执着笔,对着墙壁似要作画;谢子商站在我旁边,静静看着我,两行血泪顺着脸颊而下;而师兄墨染在我旁边,倒在地面之上。

我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目光正要移向旁边的几行字,却听谢子商大喝了一声:“开!”

“别!”

我猛地回头,高声阻止。便看见谢子商已经把那棺木掀开,棺木里冒出一阵浓烟,片刻后,一只惨白的手,从棺木里攀了出来。

粽子……

这是一只千年的粽子!

我叫叶安,是一个天命师。维护天命,能通阴阳,擅制各类奇药,熟知天地秘辛。我帮着我的师兄墨染,为了救他心爱的女子在收集十二魂,路上却遇到被画骨师画出来的谢子商与我们争抢。

谢子商在神啻宫引走了师兄,此时此刻,我与他面对这只千年粽子,怕是凶多吉少。

【1】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从装饰上看,这是在皇宫之内,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盏灯,空旷的大殿里,只有滴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我答应你。”一个苍老的女声从内殿里传来,我循声走了过去,听着那人道,“我会将陵寝按照你所说的位置修建成你所要的样子,待我死后,我也愿意将魂魄交给你。只要你让我再见他一面。”

说着,那个女人顿了顿,似乎在等着谁说话。我一听是关于魂魄的,立刻警觉起来,疾步走了进去。然而我没看到其他人,也没有听到其他声音,只看见飘着的帷幔之后、凤榻之上,一个女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走过去,卷起了她的帘子,看见她的面容。

她已经很老了,皱纹爬满了她的面容,身材消瘦如骨。她似乎已是垂死之际,完全看不到我一般,双目无神地瞧着上空,好像周边有人一般,说起一个故事来。

她说:“元熙元年,皇后诞下皇子,但很少人知道,皇后当时诞下的,其实是双生子。双生乃不祥之兆,于是皇帝将体弱的那位皇子灌了毒药,让人悄无声息地处理掉。皇后不忍,偷偷让人将孩子送到了自己哥哥容华的府中,让容华为这个孩子换了身份,寻画皮师改了容貌,取名容尘,成为容家大公子。”

而那时候,她尚还是丞相的女儿,住在青衣巷,与容府仅一墙之隔。

【2】

因为住得近,她是京城世家圈里第一位见到容尘的姑娘。

在容尘十二岁之前,他没出席过一场宴席。而到了他们那个年纪,同阶层的孩子差不多都接触了个遍,出于对于盛出美人的容家的大公子的好奇,林清清被好友们怂恿着,以捡风筝之名,打算去容家一窥芳颜。

当天是个好天气,林清清被一干人撑着翻过墙之后,提着裙子,以一个猥琐的姿态绕进了容府,才走了没几步,她便听到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冷喝:“滚回去!”

林清清微微一愣,随后火气就上了来,转过身想瞧瞧是哪个人这么大胆敢这样吼她,于是她便看见了容尘。

他穿着月华色的长衫,头发用白玉冠整整齐齐梳着,安稳地坐在一个木质轮椅上。他的眉目如画,鼻唇似琢,肤色仿如上等白玉,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然而林清清那时候还小,对美的痴迷程度还没达到一定高度,片刻之后,她立刻反应过来,刚才就是这个瘸子吼了她。她有自信打赢这个瘸子,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一脚踢到对方轮椅上,怒道:“你再说一句试试,死瘸子!你知不知道本大小姐是谁?!”

大概由于这句话太欠抽,林清清最后是被人扔出来的。

那个少年将侍卫叫了过来,两个人抬着林清清,打算将她扔过那堵墙去。

林清清对着少年咬牙切齿,怒道:“有种的留下名来!本大小姐早晚来打断你的腿!”

少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白晃晃的牙在阳光下闪瞎了林清清的眼。

“容尘。"他说得一本正经,“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容家大公子容尘,姑娘你大可放马过来。”

“我叫林清清。”林清清捏紧了拳头,高声大喊,“死瘸子,你等着死吧!”

“扔!”容尘立刻冷脸下令。林清清瞬间享受了一次被高空抛物的过程,以脸朝下的姿势摔倒在一干友人面前。

【2】

由于和容尘结下了梁子,林清清开始天天去找容尘的麻烦。容尘一开始还会生气,后来就只会淡然而笑了。

有一次她在墙边踩着凳子踮着脚对着庭院里坐在轮椅上看书的人破口大骂,结果对方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喝着酸梅汤,末了,抬头微微一笑,还问:“你喝吗?”

当时是盛夏,她骂得嗓子眼都干了,一看那酸梅汤,立刻缴械投降,翻过墙去,咕噜咕噜就喝完了全部。

喝完以后,林清清忍不住指着那酸梅汤道:“你……你家这酸梅汤怎么做的,怎么和我平日喝的不一样,特别好喝……”说着,林清清终于撇了撇嘴,一副自己很吃亏的样子道,“你今天讨好我了,我可以勉强当你是朋友,朋友是要分享好喝的,要不……我明天勉强来看看你?”

“就这样决定了。”趁着容尘还没开口,林清清转身就跑,身手利落地翻过了墙。容尘瞧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隔天,林清清挂念着酸梅汤,按时报到,却见酸梅汤旁边还放了一盘梅花糕。于是林清清再也记不起他们之间的恩怨,彻底沦陷在容尘每天带来的美味糕点之中。容尘喜欢在她吃东西的时候看书,有一次他看着书的时候,突然伸手揉了揉林清清的头。林清清含着桂花糕微微一愣,正准备破口大骂,容尘突然开口:“你要不要加一盘梅花糕?”

林清清立刻忘记了容尘的动作,而这个动作,也就成了习惯。有一次,当容尘审视着她,认真说“你胖了”的时候,林清清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被他摸头有种奇异的感觉。

“喂,你是不是把我当狗养啊?”

“嗯?”容尘抬头,“你以为呢?”

“你……”

“不过,”容尘打断她,“我很喜欢狗。”

说完,容尘就笑了。他的笑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林清清居然莫名奇妙地觉得,他这么好看,好看得她的心跳都不正常了。

【3】

因为那种不正常的心跳,林清清一连几天都不愿意再出门见容尘。某天下午,林清清父亲回家的时候,面上露出了担忧之色,同林夫人谈论道:“皇后善妒,谋害沈贵妃,现在被打入了冷宫。圣上迁怒容大人,现在已连降三级,看来……容家是要倒了啊。”

“后宫的事,怎么牵连到朝堂上?”林夫人宽慰。林父叹息一声:“是朝堂的事牵连到后宫啊!”

听了这话,林清清悄悄退了下去,赶紧翻墙到了容尘家。然而她没看到容尘,也再没看到过。只听说容家局势不好,一日日没落下来。

四月初,长公主举行了花会,邀适龄男女前来。众人皆知,这其实就是给适龄的男男女女相亲的时日。当天,林清清被林父催促着前往,刚入席中,便瞧见对面坐着容尘。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周边除了侍卫空无一人。此时容家地位尴尬,没有人愿意去主动结交他,而容尘也不是擅长交际的人,只能被晾在那里。

环顾四周,所有人都调笑着看向容尘,窃窃私语。镇国公家的大公子喝醉了酒,竟是跌跌撞撞拿了一株牡丹过去,放到了容尘桌前。

这位大公子放下牡丹,大笑:“国色天香,容大公子美得很!美得很!只是不知今日哪位姑娘瞧得上容公子?若姑娘们都瞧不上,陈某可是喜欢得很!”

一听这话,周边人或是皱眉,或是嘲笑,一时间言语杂乱纷纷。而容尘却也只是白了脸色,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林清清远远瞧着,看着容尘的模样,竟觉得心上一阵阵揪心的疼。

她终于无法再忍耐,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我喜欢。”

她高声回答。

所有人都愣了,瞧着那姑娘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停在容尘面前,然后弯腰放下了一株杏花。

容尘愣愣地瞧着她,瞧着她直起身子,瞧着她转身面向众人,瞧着她挡在他身前,一字一句地说:“谁说没人喜欢他?谁说没人愿意嫁给他?我就喜欢他。这样风姿俊朗的男儿,谁会不喜欢?”

众人不敢出声,而她身后的容尘,却也只是默默瞧着那株杏花。

【4】

林清清的举动,算是擅自定了婚事。林父气得在家里砸了一夜的东西,最终也只是说了句:“罢了。”

当天晚上,林清清翻墙过去,便看见容尘在那里等他。

他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说:“是。”

容尘一时无语,许久,他说:“我打小中了毒,身体不好,连站都站不起来……”

“没关系。”

“容家已经不比以前了……”

“我没有在意。”她走到他身前,蹲下身,仰头看着他,“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但是容尘,我看着你,就想守在你身边。”

他没有说话,许久,他说:“清清,我会拿我的所有去保护你。”

“哪怕容家失势,哪怕我是个瘸子,可是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保你一世安泰无忧。”

“林清清,”他张口,一向淡然的人,一时竟是有些局促,“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林清清微微一愣,片刻后,她红着脸,点头,说好。

从那以后,他们两家的婚事便算定了下来。林清清等着出嫁,然而等到十七岁,她父亲还是拖着。她也不在意,这两年她到处寻找药材,为容尘医病,她看着他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心里觉得很满足,嫁与不嫁,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

林清清十八岁的开春,宫里传来了皇后自杀的死讯。她已经死去两年,宫中才通报天下,同时通知的,还有为皇后当年一案平反的诏令。所有人都说这是容家兴起的征兆,林清清很高兴地和容尘说这些,他却只是微笑不语。

但林清清从未想过,容家的兴起,是以林家为垫脚石。

那天深夜,林清清尚还在睡觉,官兵突然冲了进来。他们抓走了她和家人,嘴里叫嚷着什么屯兵谋反。她来不及反应,只看见周边嘈杂的一片。她被抓走的时候,终于想起容尘来。

她大声叫嚷他的名字,扒在门边不肯走。

她想他会来救她,一定会来。

官兵掰开她的手指,将她拖了出去,带进了天牢。当天夜里,她和母亲等林家女眷被关在一起,守卫朝着她们说一些污言秽语,一会儿说这次林家不保,她们会被卖到青楼里充当官妓;一会儿说他的父亲身为太子系,却还屯兵自重。

所有女眷都在牢中哭哭啼啼,只有她抱紧了母亲,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容尘会来,一定会来。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

直到太监带着圣旨来,通告林家因屯兵犯谋逆罪,男丁斩首,女丁流放,他都没有来。

她听着太监宣读圣旨,觉得世界一片黑暗。

当天夜里,看守她们的士兵就将她和姐妹们分别带了出去。她挣扎,哭闹,他们按着她,调笑着告诉她,只要她愿意伺候他们,他们就可以同上面求情,为她林家保住几个男丁。

她哭着大喊:“我不信,我是容家大公子容尘的妻子,他会来救我,救我们林家!我们林家不至如此!”

众人哄笑起来。

“办案的就是容大人。”有人说,“容大公子怎么还会为你求情?若真的求情,怎么还会让你到今日。我的大小姐啊,这世上,哪个人是你靠得住的?只有利益交换最为可靠,谁会冒险搭救一个什么都给不了的人?”

“你看,你一直在等着容大公子,可是他来看过你吗?”

“他喜欢你?林大小姐,我也喜欢你。情爱这种东西最不能信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信呢?”

“除了你自己,大小姐你可是一无所有啊。”

林清清再说不出话来,那些人的话萦绕在耳边。她看着牢狱里漆黑的顶,许久许久,终于握住了一个男人油腻的衣衫。

“求你……”她说,“求你,救救我的家人。”

十八岁的她大声哭出来:“我把自己交换给你,求你……”

她一面说,一面放声痛哭。

在话音出来的瞬间,她知道,她这一生,已再等不来容尘。

那个少年在那绝望的日日夜夜,死在她心里。

【5】

“其实我知道,那些人不过是戏弄我……”躺在床上苍老的女子说起来,声音中全是疲惫,“可是我不得不信。那些人玩弄够了我,终于在我父兄斩首的那日,将我带到了刑场。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我想冲上去,和他们一起死,可是那些牢头按住了我。他们打我,拖着我和我的母亲们一起,然后带向了凉州。”

“一路上,没有人把我们当人看。我的姐妹们有些因为忍受不了自杀了,而我母亲也染上了重病。”

她照顾她的母亲,一路上,那是她唯一活下去的信念。有一天晚上,她母亲突然将她叫醒,靠在她肩上,和她说起父亲来。

她说了许多,末了,突然问她:“你爱容尘吗?”

那是有人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深沉地去想这个问题。她让母亲靠着她,想起那个人来,想起他如画的眉目,想起他的笑容,终于回答:“爱的。”

“因为爱他,所以我信了他,始终等着他来救我。我本来以为他真的能如他所说,只要他活着,便护我一世安泰。”

她吸着鼻子:“真的,娘,我是这么想的。”

林母没说话,微笑起来,拍了拍她的手掌。

片刻后,她沉沉睡了过去。临睡之前,母亲说:“清清,好好活着。以后记得,所有的东西,在你手里的才是你的,这样你这一生,才不会再像今日一样,走到绝路。”

那是她母亲送给她最后的话,然后母亲靠着她,睡过去了。

林清清坐着不敢动,她感觉到了母亲的僵硬,大颗大颗眼泪落了下了。第二天清晨,她被押解上路,连为母亲立坟的时间都没有。

后来,她因为容貌出众,在路上被官兵私下卖给了青楼。她舞跳得好,慢慢成了一名名震大江南北的舞姬。而那几年时间,朝廷动荡不安,容家崛起,太子失德,当年本该已死的二皇子突然出现,在朝中自成一派。而后圣上病危,太子意图谋反,被二皇子带兵清缴,二皇子成功登基,改年号乾德,而后迎娶当朝左相之女为后,朝局终稳。

乾德三年,云南王欲给皇帝献舞,花大价钱买下了林清清。

林清清一路颠簸,终于再回到京城。献舞当天,她戴着面纱,遥遥看着高座上的帝王。

那帝王俊美一如往昔,只是眉眼之间全是冷漠。他遥遥看着她,一曲完毕,他说:“摘下面纱,抬头。”

她跪在他身前,听命,抬头。

帝王看着她的面容,当场惊愣在那里。而她静静跪着,手中恰好抱着,一株杏花。

旁边是他迎娶的皇后,温柔提醒:“陛下,这舞姬出身青楼……”

“闭嘴。”帝王猛地高喝出声来,忽视皇后震惊的表情,仿佛是踏入了一个易碎的梦境一般,小心翼翼上前,蹲在她面前,静静端望着她。

许久,他唤,清清。

【6】

当天容尘将她抱回了宫里,隔天便封了贵妃。他抱着面妆妖娆的林清清,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慌张地解释着当年。

他那时候刚用了药,什么都不知道,等他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出了盛京。

他亲自带人去找她,后来派人找她,他找她找了很多年,却从来没有找到过她。

她温柔地抱着他,撒娇:“怎么会呢?我懂,我懂,只要你还爱着我,一切就足够了。”

他没说话,只是抱着她,流出泪来。

“我发誓,”他郑重开口,“不会有第二次。清清,我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她点头:“我信的。”她捂着自己胸口,“你说的话,我都信的。”

可实际上,她早就不信任何人了。

她初到后宫,风头太盛,所有人都找她的麻烦。可她故作谦卑,巴结皇后,每次容尘来,她就把他往外推。

第一次她说让他去皇后那里的时候,他愣了片刻,许久,他苦笑起来:“是,我不该让你难做的。”

她谦卑地跪在地上,温和道:“陛下明德,臣妾不敢专宠。”

等后来,不用她提醒,他也会去“雨露均沾”,只是去哪里,是由她建议而已。于是后宫女子纷纷来同她交好,只求她在他面前美言几句。

他对外都称,她是他的年少好友,夸她聪慧伶俐,说他的痼疾是她找药医好,对他有恩。于是后宫对她再无嫉妒,朝堂对她只觉贤明。没有站党派的官员纷纷向她示好,一时之间,她也悄无声息地有了她自己的势力。

每一年科举,容尘都会私下问她点谁,林清清常常是几番推辞,最后终于犹豫着说出几个名字来。

每次升迁重要位置,容尘也常常会过问她,由她点出的人来任职。

不过几年,她便从一个一无所有的舞姬,有了一股自己的朝堂力量。她积蓄了钱财,暗中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网和暗卫,而容尘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任由她做什么。

只是有时候,容尘会带着一盘桂花糕或者梅花糕来给她吃,然后摸摸她的头,同她温和地说:“清清,我对你好,你知不知道?”

她从来都抿着那些糕点,答得温柔又谦和:“臣妾知道。”

说着,她便会将糕点放回去。她一向控制自己的胃口,因为她怕胖。看着她的动作,容尘就会忍不住暗了神色,将她抱进怀里。

“不,你不知道。”他说,“我爱你,其实你从来都不懂。”

“臣妾哪里会不知道呢?”她轻声叹息,“陛下对臣妾的心意,臣妾一直都懂。”

她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活着。乾德六年,她不小心怀了孩子,御医刚诊出喜脉,她便立刻让人去找了堕胎药来,喝了下去。

当天夜里,容尘欢喜地冲进房里,却见她面色惨白地躲在被子里,容尘直觉不好,便去拉开被子。

只见血色染了一床,而那个女子仿佛一个小姑娘一般,蜷曲在那里。

他想,她一定很疼,可是她没有哼一声。

他愣愣地瞧着她,不由得开口:“是谁?”

林清清不说话,容尘随即反应过来,叫了御医。

孩子没了,但林清清没事。当天晚上,容尘一夜没睡,他守在她身边,林清清半夜迷迷糊糊醒来,伸手去抱他,一摸他面上,却是满脸的泪。

她微微一愣,温和出声:“陛下怎么哭了呢?”

听到这话,容尘猛地抱紧了她,竟是像个少年一般,啜泣出声来。

他说:“清清,你为何就是不信我?”

“你是不是怕皇后?你是不是不信我能护住你?清清,我已给了你这么多,你怎么就是不能像年少时一样信我爱我?”

“清清,”他说,“对不起。求你了……像以前一样爱我,好不好?”

她没说话,她感受着他的眼泪,听着他的呜咽之声,心上一片茫然。她忍不住开口,她说:“容尘,我信过,我爱过,我等过。”

然而话到这里,她立刻意识到不对,旋即转换了声音,柔和道:“臣妾一直是这样的。”

容尘没说话,他紧紧抱着她,许久,他说:“清清,我有一辈子去爱你。你终究会明白的。”

第二天,容尘亲自彻查她堕胎一事。其实他们都知道是她害怕皇后下手自己处置的孩子,但容尘还是去查了。后宫翻天覆地,查到最后,竟是查到了皇后头上。

容尘宣布废后,第二年开春,群臣进谏,立林清清为后。

容尘亲手给她授了凤印,带她接受神官的祝福。

他拉着她,站在城楼上的时候,他将一支黄金玫瑰插入她的发中。

他说这根发簪他准备了很久,早就要给她。

他说:“清清,我等娶你这一天,等了好多年。”

林清清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是对,还是错。

【7】

乾德十年,她终于怀上第二个孩子。这时候,她已经是举国皆赞的贤后,她已经插手朝政多年,有时候容尘懒得批折子,便是由她批。

她每天干两件事,陪容尘上朝,为容尘熬一碗汤。

她和容尘说,她一直想当他的妻子,为他洗手做羹汤,哪怕她是他的皇后,但她也只是他的妻子。举国都知他们的情谊,只有她知道,她在汤里放了什么。

被诊出喜脉那天,容尘特别高兴,他抱着她在花园里打转,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孩子还没出世,他就亲自为孩子准备衣服和玩具,甚至上课的书和笔墨纸砚。她常笑话他,他便有些不好意思。

他说,他希望这是个男孩,于是如他所愿,那的确是个男孩。

只是这个孩子出生便被太医断为先天不足,怕是活不过二十五。

听到诊断当天的夜里,林清清担忧得睡不着觉,。容尘躺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没事的,我之前不也是被诊断活不了多久吗?可还不是被你找来的药医好了?那些庸医的话,不能信的。”

林清清没说话,她静静瞧着夜色里男人俊美的面容,许久,终于开口。

她提及了鲜少提及的过往。她说:“陛下,我十六岁那年,去了昆仑山。因为我听说雪莲对你有好处,那时候好摘采的雪莲都被采了,剩下的没人敢去,于是我自己一个人,一点点爬上了雪山,为你摘够了雪莲。”

“昆仑山的冰很冷,我的手压在上面,常常在一瞬之间,皮肉就和冰连在了一起,然后扯下来的时候,便带着血。”

“对不起……”容尘有些压抑。林清清拉着他,鼓足了勇气,终于问:“陛下,当年臣妾父亲乃是冤案,容大人……为何今日还位居高官?”

听到这个问题,容尘身体瞬间一僵。许久,他干涩着嗓子,慢慢道:“他是朕的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用朕,却是在这个问题上。林清清没有说话,她闭上了眼睛。

不久后,容尘突然染上了重病,开始卧床不起。林清清每日照顾着他,无论如何疲惫,都为他熬一碗汤。

容尘的病一直拖,拖到了冬末。有一天凌晨,容尘突然对林清清说:“梅花开了。”

林清清惊醒过来,她睁开眼,看着精神奕奕的他,突然就知道,他不行了。

她心上一时竟有些钝痛,然而她笑了,说:“陛下要去看看吗?”

“不了。”容尘笑了,他瞧着她,慢慢道,“我再看看你,就够了。”

他说完,竟真的不再说话,只是瞧着她。许久以后,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以后想多吃点心,你就吃吧,不要再委屈自己了。”他说,“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吃这些甜点。”

“陛下……”

“我马上就要死了,你不用这样叫我,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他笑了,将头依靠在她肩上,温和道,“我知道,你信不过活人。现在我死了,把所有的一切交给你,以后你就是太后,可以垂帘听政,再没有人能钳制你什么了。”

“叫我容尘吧,或者死瘸子也行。”他低喃。林清清没有说话,她恍惚意识到,其实他都是明了的。

她的虚伪,她的谎言,她在他每日的烫里加的慢性毒药,她早已谋划好的太后之路、狼子野心。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年少的时候,她大概会说,是因为爱情。可是她已经不年少了,爱情这种事,早在她生命里消失了。

“当年你父亲不愿意让你嫁给我,一心想让你嫁给太子,成了太子的死忠,和太子牵扯太深。父亲想要辅佐我登基,首先要铲除的便是身为太子左膀右臂的你的父亲。”他解释道,“他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一直没和我说过,直到他动手。我那时候想去找你,却因为服用了药物,反应太大,在床上昏迷了两个月。我醒过来就去找你了,可是却找不到你。”

“我去了好多地方……等了好多年……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清清,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知道,我食言了,你再也不信我。我也知道,那天晚上你问到我父亲,是想试探我,可是我做不到亲手杀他,只能让你动手了。我总是说要守护你,不让你受委屈,可是我那么努力了,却都没做到。”

“清清,”他勉强睁开眼睛,仿佛少年时一般,忐忑询问,“你爱我吗?”

林清清看着这个垂死之人。

她突然分不清,她到底爱不爱他。她以为她早已不爱了,可是当他这么问她的时候,她却觉得心上那么难过,好像是裂开了一般。

她想说爱吧,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而他等着她的答案,就这么瞧着她,许久,他伸出手来,慢慢放在他脸上。

他说:“我知道,你爱我的。那年你拿着杏花放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了。”

“清清,”他苦笑着,慢慢闭上眼晴,整个人缓缓落到她怀里,声音微不可闻,“以后,你再也不用害怕了。别怕,”他说,“我在,一直都在。”

说完,便再没了动静。

她听到窗外的风雪声,颤着手,拥住了怀中的人。

她以为她不会哭。然而当她颤抖着想要发声的时候,她才发现,泪已滂沱,声已凝噎。

【8】

“我这一生活得很长。我当了太后、太皇太后、圣太皇太后,历经三帝,始终垂帘听政,把握朝政大权。只是到晚年,我开始有些犯糊涂,似乎总是觉得他就站在我身边,只是我一回头,他便不见了。你说能帮我找到他,那么任何条件,我都是可以答应的。哪怕是成一具尸体去见他。”她转过头来,看向一个方向,我跟着瞧过去,发现那里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形来。在我看到那个女子的身形的时,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安,”她唤,眼中露出恍惚的神色来,“哀家已经思念了他一辈子了。”

画面到此,开始逐渐泛白。我于朦朦胧胧中睁眼清醒过来,看见一只白面绿眼的粽子站在我面前。

我瞧着她有几分眼熟,片刻间,我猛地反应过来:“你是林清清?”

她不说话,点了点头,平和道:“我如约而来。你当年答应我,会替我找到容尘。”

“如约……”我有些疑惑,皱起眉来,“当年,我曾与你有约定?”

“你方才,不是都看到了吗?”她抬起眼来,神色坦然,“当年我濒死之际,你来告诉我,可以让我成为此等妖物,长活至千年后,然后你会再来见我,让我再见容尘。而你的条件是要我将陵寝按照你的要求修建,且待我死后,将魂魄给你。”

“我已等了你千年。”她说着,将容尘的生辰八字递给了我。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虽然我是天命师,但我深知,天命不可违,星轨不可逆。

既然是我千年前许下的承诺,我自然不会违约。

我拿着容尘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我有些为难,林清清皱起眉头来,我将容尘的生辰八字推回去,摇头道:“那个,他现在,是我们天命师一族的族长……沈司命。”

【9】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林清清。

后来,我在回天命城拜谒沈司命的路上,听到同行议论起来。说前阵子,沈司命带着爱妻秦裳在回天命城的路上,遇到一千年古尸袭击。沈司命为保护爱妻,出手便是狠招,连同天命城的城墙都毁了大半。然而那古尸却是不屈不挠,手脚并用,爬到了沈司命的脚边,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朵黄金玫瑰。

在古尸闭眼之前,沈司命将脚踩在那朵黄金玫瑰上,对着妻子说了一句:“别怕,我在。”

一如千年前,一个叫容尘的男子临去之前,曾对那具千年古尸说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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