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平
衡水中学引起舆论的关注,有些人认为它被妖魔化而为之喊冤叫屈;我倒觉得,当前的主要倾向是它还在被美化、被神化,成为各地政府和学校争相效仿的典型,这才是问题的严重性所在。
对衡中模式比较幼稚的辩护,是以高考竞争的现实性论证其合理性,逻辑是既然存在高考竞争,“应试教育”就是合理的,就不要指责衡水中学。这种简单的决定论就如同说既然有垃圾堆,我就注定只能成为苍蝇。其次,是用竞技体育、奥运会来论证其合理性。将高中教育与竞技体育相提并论,确实透露了衡中模式的核心价值:放弃育人的目标,将教育直接异化为竞技过程。然而,竞技体育也是有规则和底线的,例如不能使用兴奋剂,衡水中学呢?
“应试教育”对学校的异化,存在着从学校——培训中心——准军营——“模范监狱”这样强度不同的光谱。作为“应试教育”极致化的标本,衡中模式的危害就在于滥用成功学的兴奋剂,控制学生的每一分钟、每一个行为,进而控制学生的意识和思想,使之“万念归一”,其行为的确与传销组织非常相似。其实,我相信衡水中学内外,大多数学生、家长、老师都不傻,都具有常识和良知,内心都知道它其实是不好的,是不利于学生身心健康和持续发展的,只不过为了赢得高考,孤注一掷,不惜3年“疯狂”。然而,我们真的别无选择吗?这是我现在最想讨论的问题。
应当看到,在高考指挥棒和“应试教育”的大环境中,学校的表现和选择仍然是各不相同的。借用中小学生常做的“假如我是……”的练习,假如我是衡水中学的校长,我会怎么办呢?我会首先取消50%的清规戒律,允许学生上课转笔、抖脚、靠墙,允许自习课喝水、抬头或者发呆;放宽学生的作息时间,让学生有比较充足的时间穿衣、叠被、吃饭;将学生现在每两周或四周放一天假,改为每两周放假两天;增加学生的户外活动、体育锻炼时间,等等。总之,将拧得过紧过死的螺丝先放松两圈。有人担心这会影响高考成绩,那么,能不能让实践来检验一下?如果稍微给予学生一点尊重、一点休息和自由会降低学生成绩,那就说明迄今为止所有的教育规律、学习科学、管理理论都是荒诞不经的,原始的奴隶式管理是最高明的。
假如我是衡水中学校长,我会按照国家对公办高中办学规模的要求和接收“三限生”的规定,逐渐缩小学校规模,使之回归成为一个比较正常的学校。按照2002年教育部发布的《城市普通中小学校校舍建设标准》,高中的最大规模为36班,每班50人,即学生总数为1800人。从当前的现实出发,似可以将高中学校规模控制到3000~5000人左右。为什么国外优秀的中小学都实行小班小校?因为学校不是军营,不是富士康。大规模必然意味着教育品质的变异,不仅不可能关注每一个学生,而且一举一动都可能发生安全事故,这就是所有巨型学校不得不实行军事化管理的原因。
假如我是衡水中学校长,我还会借鉴其他农村学校的经验,向改革要效益。事实上,很多缺乏资源的农村学校,都通过实行学生主体课堂、高效课堂的教学改革,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其佼佼者如山东的杜郎口中学、山西的省级示范性高中新绛中学。他们的共同经验是把课堂还给学生,把时间还给学生,无限相信学生的学习潜力,让学生在自主学习、合作学习中学会学习,提高学业成就。他们的成功实践,打破了农村学生只能苦读苦熬的悲催模式;也说明用压榨学生、拼时间拼命的方式去提高考试成绩,其实是一种不思进取、简单无能的表现。
根据2010年国家颁布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与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我国将在2020年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只有6年时间了。如果我们至今对这种规模巨大、对学生实行严格管制、以分数和考试为唯一目标的办学模式仍不辨香臭,甚至参与其中,说明我们对好的教育、理想的教育的目标还多么缺乏共识,距教育现代化的目标还多么遥远!也许,我们需要实现的首先是教育正常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