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至邈,张金铣
(安徽大学历史系,安徽合肥230039)
南宋始终偏安江南,先后与北方金朝、蒙古分淮而治,形成南北对峙局面,“南北分疆,两淮皆战场也”[1]623。在这种情况下,庐州成为南宋军事边镇和对敌作战的前沿阵地,在南宋军事防御体系中有着重要地位。
南宋时期,庐州属于淮南西路管辖范围。据《宋史·地理志》记载,南宋时期淮南西路的范围主要是“府二,安庆、寿春,州六,庐、蕲、和、濠、光、黄,军四,安丰、镇巢、怀远、六安为淮西路。”[2]2182其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天安徽省的中西部、河南省的东南部以及湖北省的东南部地区。这些地区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水网区域,河流纵横,河网密集;在此其间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巢湖、大雷池等众多湖泊,湖沼纵横。尤其是淮河、长江两大天然屏障,这对于以骑兵为主、不习水战的北方少数民族是一个巨大的军事难题,“江浙、淮南多是潴水塘泺之地,可以限隔贼马。”[3]9405此外,淮西地区山高坡陡,山川交错,山峦叠嶂,大别山横亘其间,山体区域分布广阔。其次,淮西地区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气候比之南方与北方,更适合人类的居住。对于北方民族来说,这样的气候条件利于军队的长期驻扎,并以此作为进攻南宋的跳板。另一方面,舒适的气候条件保证了农业生产的顺利进行,淮西地区成为重要的粮食产区。对于南北政权来说,控制淮西地区,不仅拥有形胜之地,而且能解决军队给养问题。因此,淮西地区在南宋时期成为保卫江南地区、拱卫首都临安的重要地区。
庐州位于淮西地区中部偏右地区,“庐州据江淮之间,湖山环汇,最为雄峻”。[4]3北宋时,从中析出巢县、庐江,仅领合肥、舒城、慎等三县,然境地处江淮腹地,北临淮河,南临巢湖、长江,地形上呈现出山河相间的特点。南宋因避孝宗名讳,改慎县为梁县。庐州版图呈东北—西南方向狭长分布,处于江、淮之间,有水路与两条大河相通,大致包括今安徽省合肥市市区和所辖肥西县、肥东县以及安徽省六安市的舒城县。南宋时期庐州北与濠州相连、南与无为军与安庆府交界、西与安丰军接壤。“当西淮要冲,市河通彻巢湖,可以漕运,又有居巢、历阳、射胡关相为掎角”[3]9588,是江淮之间重要的战略要地。同时,庐州北方的寿春,东南方向的和州,东方的滁州经庐州的连接,便组成了一个纵深的防御体系。“地大以要。庐为淮西根本,江北恃为唇齿。地有所必争。”[5]847因此庐州素有“淮右噤喉,江南唇齿”之称,对于阻止北方民族南下,稳定南宋政权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
淮西地区东西纵横几千里,边境线漫长,南宋政府要想处处设防,抵御北方少数民族的侵扰,这无疑是十分困难的,而且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也是无法实现的。所以,南宋政府根据淮西地区复杂特殊的地理环境,利用山川的分布,据险防守,实行重点防御。一些大臣提出:“但当谨守封疆,如沿江一带,自襄阳、江陵、武昌、九江而下,淮甸诸郡,如合肥、寿春、盱眙、广陵等处,各屯军马,西与四川形势联接,使上下有备,表里如一,庶几可以抗御,虽未剪去凶逆,南北之势成矣。”[6]第二册:86宰相李纲在建炎元年(1127年)给宋高宗的奏章中也指出:“淮西路寿春为帅府,庐、舒、蕲为要郡,光、黄、濠、和为次要郡。”[3]9506这篇奏章的主要内容就是在淮西地区布防的重点围绕几个重要据点展开。此后,张浚也指出:“今江淮形势,表里连亘,数千里之间为襟喉抗制之地者,不过承、楚、襄、汉、合肥耳……合肥旁通大湖,自湖抵江,轻舟所行,则又次之。”[7]4745这些都反映出南宋时期淮西地区的军事防御体系主要是以重要的城镇为依托,所谓“京淮之地,人心在城。”[8]8而庐州凭借其有利地势,在宋室南渡后,成为淮西地区防守重镇,“城庐……于西,金汤屹然,所以为守者,具矣。”[7]6779南宋在此驻扎大量军队,来抵御北方民族的侵扰,“宋南渡以后,庐州尤为要地,往往拒守于此,为淮西根本。”[9]1880
庐州作为淮西地区防守的重要据点,其城防关键在于其治所合肥城的防守。东淝河和南淝河在此相汇,东淝河汇入淮河,南淝河流入巢湖,在地理上“南临江湖……腹巢湖,控涡、颍”[5]847,成为阻挡北方军队南下的重要屏障,“合肥捍蔽寿春,自古北军,悉自涡口渡淮”[6]第三册:728。南宋庐州人王之道在《上江东宣抚李端明书》评论:“盖合肥在淮南最为重城,西北距淮二百里有奇。而寿春实在淮上,东南距江亦二百里有奇。而建康实在江左,江淮相距不五百里。而三郡在焉,其势犹唇齿股肱不可以相无也。国家诚欲都建康,则宜紧守淮南以为藩篱,欲守淮南而不能保有寿春、合肥,虽守犹不守也……失合肥,则失淮南;失淮南,则天下事去矣。”[10]1590顾祖禹也说过:“自大江而北出,得合肥,则可以西向申、蔡,北向徐、寿,而争胜于中原;中原得合肥,则扼江南之吭而拊其背亦。”[1]927
防守合肥的关键在于城池的修建,北方少数民族善于骑射,修筑城池则可以最大限度地限制其发挥快速灵活的特点,同时也有利于宋军依靠城池进行防守。合肥于秦代置县,在汉代时开始筑城,到了唐代贞元年间修建了瓮城。南宋初年,“淮西盗贼充斥,庐人震恐,日具舟楫为南渡计。”[2]11669后胡舜陟出任庐州知府,“修治城池,建楼橹战棚,具蔺石,布渠答,又增筑东西水门,疏决壅溃,固濠垒以备冲击,由是庐人始安。”[6]第一册:146此后,南宋政府陆陆续续对合肥城进行了修葺和加固,乾道年间,淮西安抚使郭振大修合肥城,称为“斗梁城”;宋宁宗时,宇文绍节任庐州知府,“修筑古城,创造砦栅,专为固圉计。”[2]12116可见南宋朝廷对于合肥城池防御的重视程度还是比较高的。同时,南宋时期火器得到了大量的应用,其破坏力巨大,这就对城池的坚固性提出了更大的要求。南宋政府据此也不断提升筑城技术,相对于以前大量采用土块筑城,这一时期主要采用砖块筑城,往往使用多层进行堆砌,以突出合肥城防守的效果。
南宋政府对于江淮地区的军事布防区域的划分,是根据北方军队进兵的方向和线路进行设计的。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宋高宗下旨吕颐浩、朱胜非、刘光世“并兼宣抚淮南。”[6]第一册:608绍兴五年(公元 1135 年),韩世忠、刘光世、张浚分别为淮东(置司镇江)、淮西(置司太平州)、江东(置司建康)宣抚使,这标志着江淮地区制置使的出现。其中,淮西制置使治所在绍兴七年至端平三年之间,一直在不停更换。起初由太平而盱眙,后移至庐州;绍兴三十一年改为建康;嘉定十二年移回庐州;端平元年又改为黄州;最后在端平三年,迁回庐州,此后一直未移司他处。大体上说,淮西制置之所在南宋时期主要以庐州为主,庐州成为淮西地区防守的主要地区。
南宋边患不断,边境驻军众多,所以军粮的消耗巨大。南宋的大部分财政收入都用于军费开支,“十中八九赡军。”[11]2928因此,南宋政府设置了专门的机构来管理军费开支。负责地方屯驻军队的钱筹措的机构主要是总领所,分为淮西、淮东、湖广、四川四个总领所。对于淮西总领所的物资来源,主要是江南地区的建康路,“淮西总领所饷军十万,比之他所供亿最繁,全仰建康府务入纳应副支遣。”[12]22但是总领所只负责钱粮的筹措,具体运输则由转运司负责。其主要运输方式以水路为主,这与淮西地区河网纵横的地理坏境有极大的关系。采用水运,不仅便利,而且降低成本。但是,淮西地区是南北双方交战的主要地区,南宋在此屯兵众多,完全依靠从建康等地水运军粮的方法不切实际,因此,南宋政府积极在淮西地区进行屯田,实现自给自足。绍兴五年(公元1135年),宋廷正式下诏屯田与淮南地区。淮南西路的屯田即在此时间开始,刚开始主要集中于淮河沿岸地区,随着战争的继续,屯田的地区扩展到庐州与和州等地,淳祐十年(公元1183年)六月,“和州兴置屯田五百余所,庐州管下,亦有山三十六围,皆濒江临湖,另称沃壤。”[13]3968南宋在庐州地区的屯田,对于巩固边防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物资紧张的状态,“边关有储峙之丰,战有余勇,守有余备。”[2]4275
南宋与金朝、蒙古政权南北对峙,庐州成为南宋对敌作战的前沿重地。金朝、蒙古军渡淮南下,多次进占庐州,很快遭到南宋反击。由于军事形势严峻,南宋庐州“守臣多以武人为之,几百饥年间,未尝一岁无兵革”[14]24。
北宋灭亡后,宋徽宗第九子赵构于当年五月,即位于南京(今河南商丘),改年号为建炎(1127-1130),是为高宗,建立南宋政权。尽管宋高宗不断派人前往求和,但金朝不予理睬,决意消灭南宋政权。
建炎三年(1129年)十月,金军突破南宋防线。当年十一月进抵庐州城下,南宋守臣李会举城降敌。[2]469随后金军连克巢县、和州、真州,“阿鲁补以兵四千留和州,总督江、淮间戍将,以讨未附郡县”[15]1597。不久,庐州复归南宋,阿鲁补率金军与宋将张永在合肥、慎县及柘皋等地会战,互有胜负。次年五月,宗弼以追宋高宗不及,孤军难以深入,岁返回燕京。
绍兴元年(1131年)十月,伪齐刘豫派遣王世冲进犯庐州,“守臣王亨大破之,斩世冲”[2]492,大败金军。三年二月,刘豫将王全进犯庐州。三月,宋高宗以统制巨师古率军万人屯扬州,以侍御史胡舜陟知庐州,“舜陟至,修城治战具,人心始安”[2]11669。王全兵败投降。四年十二月,伪齐派兵进攻庐州,守将仇愈婴城坚守,并求援与荆南制置使岳飞。岳飞派遣部将牛皋、徐庆援救,大败金军,追击三十余里,“金人相践及杀死者不可胜计”[16]693。六年六月,宰相张浚督军淮河沿线,令大将刘光世屯兵合肥。十月,伪齐刘豫分兵渡淮南下,其子刘麟率中路兵由寿春进犯合肥,刘猊率东路兵由紫金山进犯定远,孔彦舟率西路兵由光州进犯六安。刘猊受阻于定远城外,欲往合肥与刘麟合兵,至藕塘为宋将杨沂中所败,刘麟、孔彦舟遂退回北方。七年八月,南宋以杨沂中为淮西制置使,主管侍卫马军司,刘口只副之,进驻庐州。九月,又令张浚自盱眙前线移屯庐州。
绍兴十年(1140年),金朝撕毁和约,进攻淮南地区。次年,金军主帅宗弼率军攻占庐州。宋高宗即令杨沂中率军前往淮西。杨沂中与刘钅奇大败宗弼于柘皋,随后又败宗弼于店步(今安徽肥东),乘胜追击,遂收复庐州。金军逃往开封。
绍兴和议后,宋金以淮河为界,双方维持短暂的和平。然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完颜亮试图灭宋,战争再起。当年十月,金军在完颜亮率领下大举渡淮南侵,“庐州在城官吏望风争遁”[17]1423。南宋都统王权从庐州领兵逃走,随后知庐州袭涛弃城,完颜亮率军入合肥城。时庐州都监杨椿驻军水寨,招募丁壮,市场偷袭金军,城中金军“日夜惊忧,防护甚系”[17]1425。十一月,南宋虞允文在采石大败金军,完颜亮被乱军所杀。十二月,杨椿与合肥县尉张用进攻庐州,斩杀金知州高定山,收复庐州。新即位的金世宗与南宋议和,宋金疆界维持不变。
隆庆和议后,宋金战争告一段落。南宋孝宗为加强边防,诏加固庐州城防。乾道七年(1171年)正月,庐州城完全修复,防守能力加强。庆元元年(1195年)十一月,金将仆散揆率军渡淮,攻陷安丰军,进犯庐州,遭到宋军坚决抵抗。开禧二年(1206年)四月,南宋在韩亻广乇胄主持下北伐中原。十一月,金军渡淮进攻庐州,守将田琳坚决抵抗,金军围攻不下,遂从庐州撤离。
端平元年(1234年),蒙古与南宋联合灭金,随后蒙古军队返回北方。六月,南宋派军北上,欲趁机收复三京。宋将全子才率军万人从庐州出发,收复归德府,随后开封守将李伯渊杀死主帅崔立,以开封献于南宋。次年,蒙古军队反击,宋蒙战争正式开始。
端平二年,宋蒙战争开始后,庐州便处于抗蒙斗争前线。庐州作为南宋淮西路安抚使驻地,处于对蒙作战前沿阵地。“时庐、泗、盱眙、安丰间,宋屯戍相望,斥候甚严”[18]3475。
嘉熙元年(1237年)七月,蒙古军南下江淮,遭到宋军抵抗,被迫退回淮北。南宋枢密院言:“大元兵自光州、信阳抵合肥,制司参议官李曾伯、庐州守臣赵胜、都统王福战守,俱有劳效。”[2]814次年,蒙古都元帅察罕、保州万户张柔统领河南蒙古、汉军,再度猛攻庐州,守城宋将杜杲坚决抵抗,蒙古军损失惨重。此后蒙古还掠过庐州境内,进攻滁州,亦遭到宋军抗击而退回北方。中统元年(南宋景定元年,1260年)忽必烈即位后,忙于应付漠北阿里不哥之乱,暂时停止大军南下。然中统三年春,益都(今山东青州)世侯李王亶举兵叛乱,并遣使求援南宋,获得南宋支持。李王亶失败后,蒙古大军以此为借口,继续南下抄掠。蒙古将怀都“领蒙古、汉军,攻海州,略淮南庐州”[18]3197。
南宋也积极布署两淮前线军事。景定三年(1262年)十一月,“以夏贵知庐州、淮西安抚副使”[2]883。咸淳元年(1265年)八月,“大元元帅阿术帅大军至庐州及安庆”[2]895,南宋诸路统制范胜、统领张林、正将高兴、副将孟兴等相继战死,但蒙古军也因后援不继而被迫撤回。大体来说,虽然蒙古军多次渡淮进攻,都遭到坚决抵抗,在两淮前线并没有取得军事上的优势。
至元十一年正月,忽必烈决定大举南下,进行军事部署。六月,忽必烈发布《讨宋檄文》,以中书右丞相伯颜、平章政事阿术率领大军二十万大局南下,水陆并进,同时在四川、两淮地区也发动进攻,牵制宋军援救都城临安。九月,伯颜率军从襄阳出发,以襄阳降将吕文焕为先锋,顺汉水南下,随即包围郢州。两淮地区则以参知政事塔出、董文炳等率军进攻,“塔出引兵渡淮,屯庐、扬间”[18]3274。十二月,元军进入长江,伯颜进驻汉口。南宋淮西制置使夏贵率军来援,结果大败于阳逻堡。夏贵率舟师三百艘溃逃,返回庐州。
至元十二年六月,元将昂吉儿进攻庐州,屡次派人劝降,“夏贵使人来言曰:公毋吾攻为也。吾主降,吾即降矣。”[18]3214至元十三年(1276 年)正月,南宋太皇太后谢氏及宋恭帝投降,元军攻占临安。二月,忽必烈也两次派人前来淮西招降,“淮西制置夏贵以淮西诸郡来降”[18]179。夏贵以庐州及淮西各州降元。至此,宋蒙庐州之争结束。
南宋自建国伊始,便先后与金朝、蒙古东以淮河地区,西以秦岭、大散关地区为分界线相互对峙。庐州长期处于对敌作战前沿阵地,其得失直接关系到南宋统治的安危,因而这里成为南宋重点防御的重点,不仅设置淮西制置司、安抚司,而且屯驻大量军队。在南宋淮河沿线防御体系中,庐州凭借复杂的地理环境成为南北战争频发的战场,是南宋淮西地区的重要据点。南宋政府在庐州地区采取了积极的防御措施,巩固了淮西地区的防御体系,在一定的限度里确保了南宋政权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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