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灵感女孩》中的魔幻现实主义

2014-08-15 00:47徐春霞林晓雯
绥化学院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长鸣谭恩美鬼魂

徐春霞 林晓雯

(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徐州 221116)

谭恩美是最富盛名和最受欢迎的美籍华裔女作家之一,她将华裔美国文学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灵感女孩》中,作者尝试了新的叙事手法:人与鬼的对话交流,生命的轮回循环。这使读者沉浸在神奇魔幻的氛围中。在小说中作者安排了两个叙事角度:其一是叙述者奥利维亚的角度,讲述了她对同父异母具有阴眼的姐姐邝从厌恶、了解到原谅的心理历程以及和丈夫西蒙的婚姻从破裂到修复的过程;其二是邝的角度,讲述了姐妹两人的前世女怒目和班纳小姐在太平天国时代的相识相知以及西蒙的前世一半和班纳小姐的爱情故事。小说在人与鬼,前世与今生,美国与中国,现实与虚幻间不断切换,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正像美国学者Huntley所说:“《灵感女孩》的特点在于小说似乎总处于真实与超现实、平庸与神奇之间的那种不稳定性。”[1](P119)

学界对这部小说的研究颇多,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程爱民通过中国移民姐姐邝(相当于母亲的身份)和在美国出生成长的女儿从误解冲突到和解融合的过程表现多元的文化交流融合;[2](P107-113)马玉用后殖民主义理论分析人物的身份认同,阐释作者对东方主义的解构和建构;[3](P160-162)谭岸青探讨小说中的独具特色的故事讲述这一叙事策略的发展和深化;[4](P52-54)李军花和俞宝红探讨小说表现的佛教的轮回因果论,利他观和平等观。[5](P75-77)近几年,学界对小说的研究从单纯的主题意识形态研究转到艺术——文学本质的研究。具有代表性的是邹建军教授从伦理批评与审美批评高度结合展开的研究。[6](P82-89)

魔幻现实主义“在创作上融幻想、神话、传说与现实为一体,既扎根于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同时又充分吸纳欧美现代艺术营养”[7](P21)。因此,笔者拟从人鬼世界,时空跨越和魔幻意象三个方面入手,分析小说所表现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从而探讨作者对美国华裔后代的生存状态的关心和文化身份的反思。

一、人鬼世界

《灵感女孩》最大的亮点在于谭恩美所塑造的主人公邝,她具有阴阳眼,可以看到死人,并能与他们交流。鬼魂的非现实层面与叙述者奥利维亚及其周围人的现实层面,通过邝这一奇特的人物媒介将这两个层面联结。当神奇的非现实层面与真实的现实层面融合在一起,幻化与现实不断交替,达到了一种水乳交融、真假难辨的状态,另辟蹊径地用百种隐秘感官创造了一个神秘的鬼魂世界。作者通过邝这样来形容隐秘的感官:“记忆,视觉,听觉,触觉,全都聚到一起,然后你就了解了你心里某些真实的东西。”[8](P102)作者将五官感觉夸张、放大,且自然地联结了现实世界与非现实世界,使文本在这两个维度上得以扩张。

谭恩美在创造邝这一人物时,延续了她之前的写作手法,赋予了邝特殊的文化身份。18岁的邝从桂林长鸣移居到美国,无论是外貌、语言还是行为、习俗都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甚至还要遭受亲人的冷漠。她迎合周围的人,一度努力地学习英语,却屡屡遭受鄙视和排挤,孤独寂寞感油然而生。作为一名族裔散居者,邝寄居在美国宿主文化里,不仅“经历着生理错位,还经历着心理错位和不确定性”。[9](P9)就像小说中的一半所说:“我是中国人也是外国人,这又使得我什么人也不是。”[8](P151)文化的断裂感使得邝不断地寻求认同,寻找属于自己的文化共同体——“家”。正如她对奥利维亚说死后要成为中国人。渴望家园,思念故土,移居美国的她又回不到记忆中的家园,郁闷痛苦之际只有躲避到她自己独特的世界中,在与死者的交流中得到一丝的安慰,“在传说与神话般的故事中找到自己精神上的认同感”。[10](P145)在鬼魂的世界,有她熟悉的长鸣,有关心她的同胞,有她对太平天国的历史记忆。在这个层面上,鬼魂也就成了集体无意识的文化代码。在这个想象的虚幻世界里,在与“家园”的认同中邝获得了一种归属感,一种关怀和慰藉。谭恩美将非现实的世界与现实世界穿插交融在一起,使得邝在不同的时空、场景和内心活动中对华裔群体在文化迁移中的自我进行探索和寻求。

二、时空跨越

对传统线性时间的消解以及小说叙事时间的重造在《灵感女孩》中也有充分的运用,其中最鲜明的特征莫过于时间的轮回与循环。前世今生的轮回观深深地根植于中华儿女的信仰中,谭恩美也被自己的母亲潜移默化,笃信鬼魂与因果轮回,成了“一个兼具宿命论与信仰的混血儿”。[11](P24)通过今世在美国的邝给奥利维亚讲述她们前世在桂林长鸣的故事,作者在过去与现在,中国与美国,幻化与现实之间自由转换。时间的轮回循环和空间的自由穿梭形成了一种混乱的时空秩序,在这种时空的跨度下,历史与现实的混杂也就给人一定程度的神秘感。这种时间的处理打破人与鬼,生与死,阳与阴的界限,传统时空限制的突破令小说在呈现的亦真亦幻的魔幻氛围中更有力地表现出作者对华裔移民生存状态的关心。

在宏观层面,奥利维亚是叙述者,回忆她和姐姐的故事;在微观层面,奥利维亚又是倾听者,每晚都听着邝的鬼故事。从小生活在美国,奥利维亚一直视自己为美国人,可是她身上流淌着的中国血液使她成为西方人眼中的“他者”。虽然她说着流利的英语,但邝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她的中国血脉,邝的鬼魂迷信在她看来却是中国落后文化的缩影。因此,奥利维亚一直对邝怀有敌意,想要摆脱她。她处处捉弄邝,欺负她,甚至将她能与鬼魂对话的秘密告诉母亲,导致邝被送入精神病院。即使奥利维亚再怎么努力地抹掉这些痕迹,依然得不到白人的认可。文化身份认同的现实问题。她不像邝那样缅怀和留恋自己的文化之源,而是批判中国文化,想要完全融入主流文化中。尽管如此,邝还是每晚对妹妹讲述她们前世在长鸣太平天国时期的经历,逐渐唤醒了奥利维亚沉睡的中国情结。在日复一日的述说下,奥利维亚逐渐开始不那么排斥反抗,甚至在她睡觉时,通过自己的毛孔吸收了邝的语言。“她(邝)把她的中国奥秘挤压进了我的大脑,改变了我对世界的思维方式。”[8](P12)]在邝所代表的中国文化越来越多地影响到奥利维亚时,她开始追问“我到底是谁?属于哪个国家?哪个民族?”挣扎于身份认同的矛盾与不确定中,她的思想观念开始经历转变,从“存在的认同”向“生成的认同”改变;从质疑否定鬼魂到不时感觉他们游荡在自己身边,奥利维亚分不清自己身处梦境还是现实,是在长鸣还是旧金山。最终是邝的故事叩开了她紧锁的心扉。作为故事的叙述者,邝在讲述她们前世在长鸣的奇遇时,成功地潜回到她想象的家园,获得心灵的治愈。这同时也融化了奥利维亚,使她意识和感受到母国文化。作为故事的倾听者,奥利维亚在前世与今生,东方与西方,梦境与现实间穿梭。东西文化的碰撞在她身上荡起激烈的浪花,使她开始重新审视原本毫无疑问的问题。谭恩美运用这种的叙述打破了时间和空间鲜明的界限,把过去与现在,长鸣与旧金山并置在文本中,形成了既是时间上又是地域上的强烈的张力关系。

三、魔幻意象

当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将原本具有神秘荒诞的客观事物加工成审美载体的魔幻意象时,神奇的现实就得以幻化,使得文本在呈现魔化特征的同时也不失真实感。

东方这块土地对西方人来说本身就意味着神秘莫测。长鸣这个远离城市喧嚣,有着原始自然风光的山村更是奇异、魔幻。前世的回忆以及老鲁对挽救奥利维亚触礁婚姻的建议使邝和奥利维亚夫妇踏上了中国这片土地。这次旅行更贴切地说,是奥利维亚的寻根之旅。邝的故事逐步唤醒了她内心的中国情怀。虽然她对邝和邝的鬼魂世界依旧无法完全认同,她还是回到了父亲的故乡长鸣。当她看到长鸣的熟悉的景色时“感到似乎划分我生命的两半之间的那一层薄膜脱落了”[8](P206),这正是劳伦斯所谓的“地之灵”的神奇:“每一个大陆都有它自己伟大的地之灵,每一个民族都被某一个特定的地域所吸引,这就是家乡和祖国。”[12](P6)即使是第二代的中国移民,在“地之灵”遗传基因般的催化下,奥利维亚也开始接受了她文化身份中的中国属性。从反抗到接受,她的“中国意识”得到进一步地凸显。

谭恩美在小说最后描绘了山洞这一具有鲜明民族文化的载体,将文本上升到了更广阔的意义之上。在中国的大部分少数民族地区,山洞总是和女性及其生殖器官相联系。他们将山洞神圣化,持有由衷的敬意。因此,山洞也就具有了死亡和重生的意义:“那景色几乎令我惊异和晕眩,就像我在梦中见过的神话境界”[8](P288)。在长鸣的山洞,前世的一半死去了,今世的西蒙重生了;今世的邝消失了,来世奥利维亚的小孩孕育诞生了。在此,生命超越了历史时间和地域局限,使文本在产生神奇效果的同时更具扩张性。山洞这一魔幻意象在彰显其独特的文化标识的同时又体现了华裔移民后代追寻其文化身份的内心变化。在奥利维亚和邝去山洞寻找失踪的西蒙的过程中,她对邝和邝的鬼魂世界,对自己的前世的态度产生了质的改变,她流淌的中国血液开始燃烧了。当邝为了寻找失踪的西蒙而牺牲自己的生命,奥利维亚才对邝真正释怀了,她要告诉邝“我就是班纳小姐,而你就是女怒目,你,以及我,永远都是忠臣的朋友”[8](P341)。她认同了邝的特异功能,接受了自己的前世,承认了自己的中国血脉。至此,奥利维亚在中美文化的夹缝间找到了第三空间:独特的美国华裔身份。

四、结语

谭恩美利用其文化身份的双重性,在小产中使古老的中华民族文化与美国主流文化展开对话交流,寻求一种交融共存的状态。她从中国神秘的自然和信仰出发,让人与鬼交流;让前世今生轮回循环,时空跨越;让自然神秘化,营造了魔幻氛围。通过一系列的魔幻人物、故事、情节,揭露人物的内心变化,从而进一步表现了华裔散居者对其身份探索的内心历程,传递了她对美国华裔移民后代生存状态的关心与文化身份的反思,解构了中美文化之间长期形成的二元对立的模式,描绘了多元文化共存的和谐图景。

[1]Huntley,E.D.Amy Tan:ACritical Companion[M].Westport CT:Greenwood Press,1998.

[2]程爱民.论谭恩美小说中的母亲形象及母女关系的文化内涵[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1(4).

[3]马玉.解构还是建构——《灵感女孩》中的身份问题研究[J].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1).

[4]谭案青.论谭恩美两部长篇小说的叙事风格[J].当代文坛,2004(2).

[5]李军花,俞宝红.轮回·慈悲·平等——解读谭恩美《灵感女孩》的佛教思想[J].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2(4).

[6]邹建军.从分离到融合:《通灵女孩》中的三个伦理维度[J].外国文学研究,2007(6).

[7]陈黎明.魔幻现实主义与新时期中国小说[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8.

[8]谭恩美.灵感女孩[M].孔小 等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

[9]王光林.错位与超越—美、澳华裔作家的文化认同[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

[10]张琼.从族裔声音到经典文学:美国华裔文学的文学性研究及主体反思[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11]谭恩美.我的缪斯[M].卢劲杉译,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7.

[12]Lawrence D.H.“The Spirit of Place”.Studies in Classic American Literature [M].New York:T.Seltzer Publication,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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