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人到知识分子——中国古典书论传统及其当代转型

2014-08-15 00:53常春
陕西教育·高教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书论言说古典

常春

上 篇:中国古典书论传统研究中国古典书论中的“政教思想”传统

文人的产生大约可以上溯到东周末年。自诞生之日起,中国古代文人便肩负起建构国家与传播思想的历史使命。此后,中国古代几千年承袭下来的封建官僚统治制度又使文人处在一个社会结构的中间层:他们进可为王公大臣,成为君主的统治工具;退可为寻常百姓,成为平民社会的代言人。总之,他们无论为官与否,都始终关心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关注现实社会。可以说从一开始儒家文化那种心系社会政治、关注现实人生、崇尚德育教化的“政教思想”就将中国古代文人的身心笼罩了起来,使他们的一切话语建构与阐释活动无不以此为核心。因此,在中国古代文艺理论思想中也就常常表现出这种强烈的政教思想。

同样,这种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浓重的政教思想也透过文人世界进入到中国古典书论中。如元代赵孟頫提出复古主义书学理论,清末康有为提出碑学理论的背后都蕴含着深刻的政治背景和强烈的现实关怀精神。前者“以书言志”,体现了对前朝的怀念之情;后者“以书载道”,表达了政治改良的决心。

其次,中国古典书论也包含了大量文人“以书为教”的内容。张彦远在《法书要录》中就说:书非小道,本以助人伦,穷物理,神化不能以藏其秘,灵怪不能以遁其形。[1]

从“助人伦,穷物理”的社会功用来看,书法岂为“小道”?它作为汉字的实用书写,宣传教化作用自不必说,就其“以人品定书品”的道统观念也可作为孟子“知人论世”思想的绝好佐证。正如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说:古之人皆能书,独其人之贤者传遂远。然后世不推此,但务于书,不知前日工书随与纸墨泯弃者,不可胜数也。使颜公书虽不佳,后世见者必宝也。杨凝式以直言谏其父,其节见于艰危。李建中清慎温雅,爱其书者兼取其为人也。岂有其实,然后存之久邪?非自古贤哲必能书也,惟贤者能存尔,其余泯泯不复见尔。[2]

由此可见,中国古典书论蕴含着强烈的政治色彩、现实关怀和教化思想,它是文人将儒家文化中的政教思想与书法理论结合在一起的产物。

中国古典书论中的“游艺审美”传统

中国古典书法理论深深根植于传统文化之中,特别是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的滋养使其闪烁着永恒的人文价值。同时,儒家文化以人为主的内圣思想和入世情结以及道家文化的缘情任性和出世情结共同构建了中国传统文人性格的两面性。然而,在儒家文化严肃的一面背后也有强调娱乐、情感以及审美的一面。譬如《论语》里是这样给“艺”定位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3]可见,在中国古代文人心中“艺”本身是一种可供消遣、娱乐的技能。

另外,道家文化,特别是庄子“游”的文化范畴,体现了“艺”在古代文人那里从技艺,到审美,再到精神绝对自由的理想过程。中国古典书论中也有许多传达这种审美体验的内容。譬如黄庭坚在《山谷文集》中言:

老夫之书,本无法也,但观世间万缘,如蚊蚋聚散,未尝一事横于胸中,故不择笔墨,遇纸则书,纸尽而已,亦不计较工拙与人之品藻讥弹。譬如木人,舞中节拍,人叹其工,舞罢,则又萧然矣。[4]

其中“譬如木人,舞中节拍,人叹其工,舞罢,则又萧然矣”的感受就暗合了“庖丁解牛”的审美心理状态。

总之,中国古典书论中的“游艺审美”传统虽然表现明显,但它始终笼罩在古代书法的实用性传统之下,这与当代书法理论所强调的艺术论、审美论有着截然的区分。就此问题将在后文中展开论述。

中国古典书论中的“诗性言说”传统

中国古典书论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它一方面表现为以政治伦理为中心、以济世修身为主旨的政教思想;另一方面表现为言说方式的高度诗性化。本文认为中国古典书论中的“诗性言说”传统主要表现出以下几个方面的特征。

1.文体特征。中国古代文体意识比较淡薄,大量的古典书论存在于各式各样的文体形式中。譬如“铭”、“赞”、“赋”、“序”、“尺牍”、“诗文”、“笔记”等。各类文体的介入虽然“使古代书论显得丰满而瑰丽,书法这种比较单纯的视觉形式,也因之有了厚重的艺术品格和文化依托”[5],但同时也由于文体的芜杂,各类文体又具有各自不同的表达方式、针对对象和功能用途,所以散见于其中的古典书论也显得凌乱、无序,从而形成了思想深邃而结构松散的古典书论话语体系传统。

2.感性特征。首先,由于存在于以上各类文体中的古典书论最初有许多都被作为文学体裁来书写,因此大多充满了“文”的气息;其次,与中国古代文人诗文酬唱的文人情趣和维护个体精神自由与超越意识的文人意识相关,中国古典书论形成了崇尚感性、自由的书论话语体系;最后,有别于西方重思辨的思维传统,中国古代思维是审美的思维、艺术的思维,而非逻辑的思维和科学的思维。

3.传承特征。在中国古代文化的笼罩下,古典书论沿着汉末、魏晋人开拓的传统默默地走了一千多年。可见,传统的传承力量如此之大。正如对中国古典书论中“征引迂远,比况奇巧”[6]的问题在宋代人米芾那里就已经提出,但同为传统文人的他却无力解决这个难题。于是这个问题的解决只能有待于今人,因为它需要人们整体思维观念的进步与更新,而这正是传统文人所欠缺的。

下 篇:中国古典书论传统之当代转型研究从“政教思想”传统转向人文精神关怀

与中国古代社会注重人的道德关怀不同,现代人文精神关怀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近一百年来许多来自西方的先进观念,己逐渐成为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普遍共识,成为新的“道统”精神。可以说,传统的儒家德育教化在向现代人文关怀的转换过程中有了新的标准;其次,西方现代文化思潮的冲击也给人类文明带来了可怕的精神危机。在一个被物化的世界里,人们渴望感性的回归,试图在艺术中寻找一个宁静的心灵家园。这时的当代书法理论正应该引导书法实践关注现实人生,为人们提供一种人文精神关怀。

面对后一种人文精神关怀,“新古典主义”理论家们“提倡的乃是追寻中国书法早期的‘古典时期’的根源,深入继承其古老、纯真、厚朴、粗犷、雄伟、豪放之传统,摒弃魏晋以降书法技法太熟而渐入俗媚、靡弱、做作、陈腐、僵化之世俗的审美心理,而在早期原始传统中寻找新的审美表征”[7]。他们反对书法创作的机械化和病态倾向,倡导人的个性与主体精神的张扬,力图使人的心灵回归到一种原生态的、不加任何玷污的纯净状态,从而充分显示了对人的原始生命的尊重和主体生机勃勃的创造精神。

面对前一种人文精神关怀,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书法理论则是不遗余力地表达现代人的情感精神和理想追求。他们的理论大量借鉴西方现代、后现代主义美学、文艺学、绘画等人文学科的研究成果,并接受了欧美存在主义、表现主义、解构主义等学派的文艺创作观念。

从“游艺审美”传统转向艺术审美建构

今天,书法已走进现代艺术学科殿堂,传统的泛审美意识也已为现代艺术审美理论所替代。对此,以下几点显得尤为重要和突出:

首先,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泛审美意识与现代审美理论格格不入。而当下儒家“尽善尽美”的美育理想,道家“心斋”、“坐忘”的生命境界,禅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生存体验却往往都被冠以“审美”、“美学”的名衔。这其实只是今人以现代美学理论对传统文化进行的一厢情愿的阐释,其中不乏大量“误读”与“过度阐释”的现象。实际上,中国古代文人的审美意识与现代意义上的美学思想存在着很大差异。两相对比,前者既无自觉的本体论哲学基础,又无现代美学的理论体系。因此,在当代书法理论研究中对于当代审美的问题应该自觉使用现代美学中的“美”、“美学”、“审美”等范畴。

其次,按照现代艺术理论的观念来审视,古典书论决不是纯粹的艺术理论,它与艺术的本意有着太多隔膜。正如欧阳修把书法当作“静中之乐”[8],苏东坡也认为书法可以“乐于一时”、“贤于博弈”[9]一样,中国古代文人几乎从来没有把书法当成过“正业”。因此,对纯粹的“为艺术而艺术”的书法美学研究直到现代社会才刚刚起步。

最后,在中国古典书论中无论是对书法审美范畴的界定、审美过程的描述、审美思想的阐发,还是对审美体系、框架的建构都处在一种语焉不详、似有还无的尴尬境地。这些都不能满足当代人的求知心理,并与现代美学的言说要求相去甚远。

从“诗性言说”传统转向科学言说方式

近代以来,中国古典书论陷入困境。中国古汉语的诗性言说传统在面对现代书法创作实践时似乎失去了它的阐释能力。从而,如何使古代零散的、支离破碎的、感悟式的书法理论研究完整化、系统化、专业化,并使之进入当代书论话语体系,成为当下书法理论研究者面临的严峻问题。对此,本文认为要实现从诗性言说传统向现代科学言说方式的转型主要应该从以下几方面着手:

首先,当代书法理论的科学言说必须具备大文化视野和多元文艺观。众所周知,当代书法理论研究不是理论家们闭目塞听的喃喃自语,它不但与中国古典书法理论有着水乳交融的密切关系,还与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文化息息相关。因此,当代书法理论要与古今、中外以及其他艺术学科做充分的交流与对话。这意味着传统的仅限于学科内部的古典书法理论研究已经终结,一种新的“泛文化主义”的书法理论研究正在兴起。

其次,当代书法理论的科学言说必须引进新思想、新观念、新方法。毋庸置疑,现代性已经成为当代中国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它对个体与群体的人在精神心态、性格气质、审美风格、心性结构等方面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而现代性文化的特质正是始终不满足于当下,始终向前发展。中国当代书法理论在这样一种文化背景和心理因素下形成和发展,其根本特征必然是不断反思、颠覆、求新求变。另外,外来学术思想和艺术思潮的译介也使得当代书法理论家们不得不反观自己所处的艺术生存环境,并以一种现代的眼光重新审视古老的书法理论;最后,当代书法理论的科学言说必须采用学科式的、成体系的、逻辑严密的陈述方式。

[1]张彦远.法书要录[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6:305.

[2]欧阳修全集(第五册)·笔说一卷[M].北京:中华书局,2001:1970.

[3]《论语·述而》,见《论语正义(上)·述而第七》,北京:中华书局,1990:257.

[4]黄庭坚.《论书》,见《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356.

[5]丛文俊.《揭示古典的真实》,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317.

[6]米芾.《海岳名言》,见《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360.

[7]王兴国.《从书法新古典主义的“倒退”说起》,见《书法研究》,2001(4):51.

[8]《欧阳修全集 (第五册)·笔说一卷 》,北京:中华书局,2001:1967.

[9]《苏轼文集(第五册)·题跋(书帖)·题笔阵图》,北京:中华书局,1986:2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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