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建舟 杨雨佳
杨雨佳 榆林学院 陕西榆林
地理决定论认为不同的地理环境会塑造出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地理分野,形成各具特色的民俗文化结构。陕北民俗文化在这种结构中呈现出明显不同的形象特征与内涵意义。可以说,地理分野为陕北民俗文化的生存发展提供与之适宜的环境土壤和历史际遇的同时,也为其在结果的积淀和风格的形成提供了特有的养分和深层文化基因。地理环境是陕北民俗文化生存的基本条件,也是其内涵解析最可信的客观参照。民俗文化的深层结构中,自然环境、物态与人文历史、文化形态,直接构成民俗最主要的意向源,同时形成了民俗文化的区域风格。陕北的地理状况、地理区位和历史演变进程决定了陕北地区特殊的地理和社会环境,也生发和发展了与之匹配和对应的特殊民俗文化。民俗文化实际上是一个区域人民的生存模式和生活方式以及为之服务的活动和观念的总和,它是一个区域人民共同的生活规范和观念认知体系,包含物质和非物质两种形态,并且二者总是处于共生或者互为基础的关系。陕北的民俗文化的内容和内涵都是十分丰富的,从活动、观念、载体、意义等方面都显现出古老、多样、原生特征,而这些特征正是陕北民俗文化以农耕文明为主,游牧文明为辅的特殊社会构成基础上发展和衍生出来的特殊形态,民俗文化与人民的日常世俗生活密切关联,并且以此显现出民俗文化的价值和意义。民俗文化的生发和存在是建立在民众需求的基础上的,归根结底为了人民的存在——生命的延续。农耕社会中,民众对生命的延续的追求包括生命的存在和延续,然而在人类文明的进化中,这种以生命延续作为核心的追求以含蓄和文明的方式展开——丰富而多样的民俗文化。陕北民俗文化正是如此,生命主题和生命目的的民俗活动和文化观念渗透到人生和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节令庆典、社会礼仪、丧葬嫁娶、祈福禳灾、繁衍子嗣、文艺活动,等等,无不含有生存和生命意识,并且处处显示着陕北特殊的地域文化观念和古老遗风。
陕北地区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很早就有人类的活动。陕北的古老文明遗址非常多,可追溯至上古时期,考古学者发现,中国最早的筑城就出现在陕北的神木县。陕北的许多民俗活动和艺术产品至今都保留和呈现出古老的遗风。在陕北的民间剪纸艺术中,很多的图形符号和造型形象都具有原始意义,如陕北一位叫白凤兰的老人,她剪的一幅《牛耕图》,居然和汉画像砖上的牛耕图几乎一样。这位剪纸的作者,她不识字,从未读过书,当然也就不可能从一些史料上看到汉代画像砖的拓片。她只是按照老一辈传下来的图符剪纸而已,但是这幅作品却与汉画像砖不谋而合,成为陕北地区古老文化遗存的见证,陕北剪纸中的古老图符和寓意不胜枚举,有抓髻娃娃、蛇盘兔、鹿衔草、鱼嗦莲等;陕北的婚俗中有“上头”的仪式:把媳妇迎回门后,夫妻背靠背坐在炕上,由婶子辈妇女一人将女方的头发搭到男方头上,再用梳子将二人头发梳在一起。专家考证认为此一仪式就是古老文化中的“结为连理”仪式;另外,陕北的一些石刻艺术也体现出汉唐风格和遗韵,如绥德的宫廷狮子石雕,带有强烈的汉唐的大气、雄浑、包容的风格特点。陕北的一些具体民俗活动中,如丧葬、巫神治病、秧歌、庙会、祭神等活动中,也有相当部分的古老元素和观念。陕北民俗文化的古老性,一方面见证着陕北地区深厚的历史文化土壤;另一方面又表现了陕北民俗文化土生土长的原生性特征。
由于陕北地区的地理区位和历史地位,陕北地区既有汉文化农耕文明的文化基础,又有着非常浓厚的游牧民族遗风,二者共同演绎出陕北地区民俗文化的丰富与多样性特点。陕北有着特殊的历史进程,魏晋南北朝之际,羌、氐、匈奴、鲜卑等北方游牧民族,先后占领陕北地区,并相继建立少数民族政权。他们与华夏民族错居杂处,不断加强交流往来及通婚混血,形成陕北高原的民族融合的第一个高潮;隋唐之际,更多的少数民族不断内附,陕北的民族成分愈加复杂;宋元时期党项内驻陕北,女真内迁,至明清终于形成了今天都一律冠以汉族身份的陕北民族主体。虽然都称为汉族,但是各民族许多固有的风俗习惯顽强地遗留下来了,又因为陕北特殊的地貌环境造成地方割据,文化交流困难,许多风俗保留着极为原始的状态,形成“五里不同言、十里不同俗”的格局。陕北民俗文化中有丰富游牧元素表现在多方面,首先是姓氏。今天陕北人中的有许多容易识别的少数民族姓氏,如呼延、赫连、宇文、慕容、尉迟等。还有些常见姓氏,如薛、侯、慕、费、折、艾、白、米、康、石、兰等,从诸史籍,仍可追溯到其源自少数民族。如《魏书·官氏志》记载,北魏孝文帝改革,其中有一项,就是令鲜卑人改称汉姓。皇室贵族拓跋氏改姓元氏,其他叱干氏改姓薛,费连氏改姓费,若干氏改姓苟,口引氏改姓侯,去斤氏改姓艾,贺拔氏改何等等;其次是文化活动,从它们的内容来看,有反映农业民族生产活动的牛耕、农作物、收庄稼等题材,如鞭春牛、闹秧歌、庆丰收等。也有反映游牧民族习俗的,如“出行”、“跳火”、“戏千秋”、“搭平伙”等。吴旗、志丹一带和延安南部各县在大年初一有“出行”的风俗。《吴旗县志》记述说,早饭或午饭后,全家人出动,给牲畜鬃尾扎上彩色布,称“彩红”,然后全部赶出圈,让其自由游窜撒欢。全村人集中在一块较大、较平坦的地方“出行”。出行主要是祭四方神,每年选大流年中的吉利方位,祈求神灵保佑人畜平安。放羊人手拿一串油馍,见土坑扔一个,意即祈羊免遭坑祸,然后放鞭炮。出行结束后,开始“压马”。年轻人骑在大牲畜背上,尽情奔跑,直到人困马乏为止。这种情景,和蒙古、羌族的敬牛羊神和赛马等习俗几乎如出一辙。跳火,古代许多民族,出于对火的崇拜,形成蒙古族的年“火”节、苗族的“祭火星节”、彝族、蒙古族的“火把节”等。陕北各地正月十五日、十六日以及二十三日里也有所谓跳火的习俗,有燎百病之意。
多民族融合使得陕北的民俗体现出相当的丰富性,这种丰富性是陕北各民族原有习俗“基因”的遗传所致。整体上趋于一统,但是印刻于种族和血液里的饮食、方言、信仰、审美等古老遗风和习惯还是或多或少地保留下来了,它们的显现,形成了小聚居范围内的民俗特征,由于陕北地理地貌割据条件,使得这些具有鲜明特征的聚落保持着庞大的数量,且又持久延续着古老传统的血脉。今天,我们我们还能看到在陕北各乡各县,甚至各村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区别。《绥德州志》绥德语言类太原代州等处,与汾阳永宁虽接壤却不相似也。按绥德方言多宫商之音,而少唇齿之音,故口语稍缓,与榆林口语相近,与长安口音不同也。但是陕北二十多个县区,每个县区都有着明显区别于其他县的方言和用语习惯,各种小方言不下百种。其次,陕北的饮食也有明显的地域性差别,南面北米,北县更喜食肉,尤其好食羊肉。《府谷县志》说府谷人:尚黄软米羊肉。《横山县志》说横山:日用食品以糜谷高粱为大宗……农家终岁以软黍和谷壳磨细蒸饼俗唤窝窝,使之耐饥能久工作。再次,地区之间人们的习性也大不相同,靖边人“不尚礼”,绥米人“最崇鬼神”,吴堡人“耐苦劳”,等等。再者,民俗差异最为显著,各县或者各乡在诸如婚俗、丧俗、岁时、节令等活动和方用仪上都有较为明显的不同和差异,带有明显的区域习气和习惯。
陕北人自古崇敬鬼神,巫术风气较重。《横山县志》说:民好迷信鬼神,家人患病动延巫跳神,境内寺庙林立,民人对于公益救济事吝惜,独于修葺庙宇赛会反而踊跃争先。《靖边县志》说:靖人信鬼神谬幻怪,往往无名野祠动辄称某大王、某娘娘、某郎某将军之类。常有偏僻小村贫荒困苦却不惜拆房集资以供神祉;疗病喜用巫,祷雨则抬神入潭,竞致毙命。《绥德州志》曰:巫有二类,其一身披黄纸条,手执三尖刀,柄系重环,按古镜上作铮铮声跪请诸神赴坛,良久神降附其体,为人決休咎,名寝神……家人有疾或不延医,未有不召巫者,治效则归之神,不效则委之命,无异议焉。陕北人好鬼神近于迷信,鬼神之事渗透到生活的所有细节当中,人们坚信神灵在天而治人,人之常恭则助之,不敬则害之。因而,陕北人诸事皆要与神鬼沟通,天旱祁雨,灾年禳灾,治病救人,婚嫁丧葬等日常世俗生活事件都有神鬼参与,或求、或请、或驱、或拜,因事而异。忠厚老实的陕北人也知道这种办法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只是由于自古“天命论”的唆使罢了。人们并非坦诚的崇拜神灵,只是他们无法抵御灾害,无法解释许多现象,而谋求的一种精神上的解脱。就是在陕北的秧歌曲中也有体现,如“老爷庙来盖得高,初一十五把香烧。刀尖尖上挑战袍,华容道上等曹操”都说明了陕北群众对神灵的崇拜习俗。
陕北特殊的民族构成历史进程构筑了特殊的地域民俗文化,形成了丰富的民俗文化事项,无论是陕北的窑洞、羊肚子手巾、毛驴、面花、酸曲、剪纸,还是闹社火、秧歌踢场子、扳旱船、祈雨、唱戏,等等,都是陕北特殊的地理风貌和人情风俗的代表和载体。这些民俗文化和民间艺术充分体现着陕北民众的憨厚朴实、勤劳善良的品质,以及既古朴、传统,又激情奔放的生活观念,同沟川遍布、千沟万壑的陕北地貌形成呼应,展示了高原的自然景观、社会风貌和陕北人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