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 师
(中共马鞍山市委党校科研处, 安徽 马鞍山243011)
陈独秀是中国近代史上伟大的思想家与革命家,他的一生充满着传奇式的色彩, 既参加过乡试取得了秀才, 又无情地揭露科举制度对人性摧残的丑恶事实;既积极参加维新派的改良活动,又热心于资产阶级革命推翻封建帝制活动;既发起新文化运动,接受进化论思想洗礼,又投身五四运动,全力宣传马克思主义,创建中国共产党。 总之,“五四时期他(指陈独秀)在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和鼓舞之下,否定了他早期的民主主义。 ”[1]“从他由民主主义向马克思主义转变算起,他在共产主义运动中走过了近20 年的人生道路以后, 仿佛又退回到了早期的出发点上。 ”[2]因此,本文所探讨的陈独秀的早期思想转变, 是指他在中国共产党创立之前的思想转变状况,即激进民主主义思想的逐步形成、由激进民主主义转变为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历程, 这些转变都是在法国、俄国的思想或文化影响下逐渐完成的。
陈独秀最初接触法兰西文明(即西方资产阶级文化)是在他到杭州求是书院读书期间发生的事情。 “为学习新的知识、寻找新的救国思想,陈独秀于当年(1898 年-笔者注)考入杭州求是书院。 这是一所新式书院,学生在接受新知识的同时,还接受了新思想的影响,在求是书院学习期间,陈独秀学习了英文、法文、天文学、造船学等西方科学文化知识。 ”[3]这是关于陈独秀接触法国文化的最早记录,也是最精确的记录,当然,这是陈独秀与法国文化的这次接触, 对陈独秀到底产生怎样的影响,无法准确的推断出来。 笔者不仅可以从陈独秀的著述,或者他的没有完成的传记也能反映这一事实,作为陈独秀与法国文化的交往, 只是他接受新式教育的一个方面,但他却不厌其烦的多角度的反复叙述这件事, 笔者认为这次的接触法文可能开阔了他的视野, 深刻的影响着陈独秀的未来思想发展历程。因此,这时的陈独秀对法国文化特别钟情,也许影响着陈独秀的一生,费正清在《剑桥中华民国史(1912-1949 年)》(上卷)中认为“其(指陈独秀——笔者注) 思想立场所受西方的影响, 主要来自法国,而不是来自英、美,这个事实绝非没有意义。”[4]在求是书院学习期间,陈独秀学习了英文、法文、天文学、造船学等西方科学文化知识。
陈独秀比较系统地接触法国文化 (即西方资产阶级民主学说)是在日本留学期间。 陈独秀多次东渡扶桑,研究日本特别是西方资产阶级政治学说,眼界开阔,思想触动很大,从此逐步接受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 1901 年11 月,陈独秀怀着学习新知识、探索救国良策的激情,第一次自费赴日本东京留学,他参加了留日学生组织的“励志会”。 该组织创办的《译书汇编》,主要是刊载留日学生所译书籍,以介绍外国哲学、社会科学著作为主,它是中国留日学生创办的第一个刊物。“该杂志专门译载西方政法著作,介绍民主思想,如卢梭的《民约论》、孟德斯鸠的《万法精理》、约翰·穆勒的《自由原理》、斯宾塞的《代议政体》等。一时之间,《译书汇编》在留学生中广为传阅,推翻封建专制、要求民主共和思想在留学生中风行一时。”[5]这时的陈独秀第二次接触到法国文化, 他开始吸收天赋人权、自由平等学说,接触到了以法国文化为代表的西方新的学说,促进自身的人生观的转变,完成了由提倡改良向倾向革命的转变,也就是说,在此时,他在法国的自由、民主思想的熏陶下,自觉地接受西方的文化,为其思想的转变奠定了基础。
“由于‘励志社’(即‘励志会’)变质,叶澜(清漪)、黄鸿祎(恂士)、秦毓鎏(效鲁)、张继、苏子谷(曼殊)、纽永建、陈由己(独秀)、周宏业(伯勋)、谢小石(晓石)、胡景伊、蒋方震(蒋百里)、潘赞化、程家柽、金邦平、王家驹、沈翔云等二十余人,退出‘励志会’,发起‘中国青年会’,并摄影留念。 它是日本留学生最早的革命团体, 明白揭示‘以民族主义为宗旨,以破坏主义为目的。 ’它原拟名为‘少年中国会’,学意大利的马志尼(Qiuseppoe Mazzini)的‘少年意大利’,恐招满清当局注意,改为‘中国青年会’。它编译《法兰西大革命史》、《中国民族志》等书。”[6]青年会集体编译的《法兰西革命史》,它是由日本学者著作《法兰西革命史》翻译过来的,这位作者在此书中热情讴歌了法国大革命的进步意义,高度评价了法国大革命改变了法国的发展历程, 它突破了法国十八世纪旧的落后状况,揭开了十九世纪发展的新天地,它是欧洲大陆资本主义发展的开端,成为世界变革的楷模,它也使陈独秀对法国大革命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通过对法国大革命历史的翻译,陈独秀耳濡目染的都是法兰西式的资产阶级自由、平等、人权。
从新文化运动到1919 年五四运动前期,标志着陈独秀的激进民主主义思想逐步走向成熟,他将创办的《青年杂志》从第二卷第一号起改名为《新青年》。《新青年》杂志封面上印有La jeunesse(法语即“青年”),由此可知,法兰西文明和法兰西大革命对陈独秀影响之深, 此刊物“由创刊到第五卷第四号(一九一五年四月十五日)出版止。 它是启蒙运动的刊物,反孔,宣传法兰西式民主与科学,提倡‘文学革命’。”[7]陈独秀在《青年杂志》创刊号上所发表的论文,均与法兰西大革命有着联系。 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一文中,提出青年努力的6 条标准,即“一、自主的而非奴隶的;二、进步的而非保守的;三、进取的而非退隐的;四、世界的而非锁国的;五、实利的而非虚文的;六、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8]这些观点都是源于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和启蒙主义思想。 陈独秀在《法兰西人与近代文明》一文中,认为“欧罗巴之文明,欧罗巴各国人民,皆有所贡献,而其先发主动者率为法兰西人。 近世文明之特征,最足以变古之道,而使人心社会划然一新者,厥有三事:一曰人权说,一曰生物进化论,一曰社会主义,是也。 ……自千七百八十九年,法兰西拉飞耶特之‘人权宣言’刊布中外,欧罗巴之人心,若梦之觉,若醉之醒,晓然于人权之可贵,群起而抗其君主,仆其贵族,列国宪章,赖以成立。……人类之得以为人,不至永沦奴籍者,非法兰西之赐而谁耶? ……特其多数人之心理,爱自由爱平等之心,为爱强国强种之心所排而去,不若法兰西人之嗜平等博爱自由,根于天性,成为风俗也。 ”[9]在《青年杂志》或《新青年》前面的数卷中,陈独秀选择刊登的关于法国的《现代文明史》、《妇人观》、《法兰西人之特性》、《欧洲七女杰》等多篇论文,他说:“法兰西革命以前,欧洲之国家与社会,无不建设于君主与贵族特权之上,视人类之有独立自由人格者, 唯少数之君主与贵族而已;其余大多数之人民,皆附属于特权者之奴隶,无自由之权利只可言也。 ”[10]陈独秀运用法国的文明去分析问题,他痛陈封建专制的危害性,深刻地揭露了中国封建社会的陈规陋习,主张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提倡开启民众的智识。因此,毛泽东在对陈独秀评价中称赞到:“冲决一切现象之罗纲, 发展其理想之世界,行之以身,著之以书,以真理为归,真理所在,毫不旁顾。前之谭嗣同,今之陈独秀。其人者魄力雄大,诚非今日俗子所可比。 ”[11]
“在五四期间,法国哲学家亨利?柏格森引起了新传统主义者的注意。柏氏的‘生命冲动’学说,表明其理解科学推理所达到的道德体验自觉本源。 但是,柏格森的‘创造进化论’,却使陈独秀与其合作者相信,已找到科学根据的哲学语言,再次确认人类在人道主义目的发展中,天然相互依存的进化论。 ”[12]由于经历了五四的洗礼,特别是法国与英国的进化论思想的影响,此时的陈独秀完全运用激进民主主义思想去评判当时的社会事件。 这些从世界观层面促进陈独秀思想的第一次转变, 即向激进民主主义的转变。“当时,陈独秀的科学主义世界观,并不像其他欲使读者相信的那样, 彻底根除与传统信念及道德的联系。 的确,陈独秀是最早摆脱传统哲学概念,用白话文来表达其思想的人之一;避免使用新理性主义的外衣,来表达传统形而上学无政府主义者的信条。 ”[13]
“新文化运动恰逢在俄国十月革命前夕发生,因而,这场运动对封建主义的猛烈批判, 对民主主义的有力普及,便为后来马克思主义广泛传播,为马克思主义与工人运动相结合,从而为中国共产党的创立,进行了必要的思想准备。 而为这一历史飞跃作了准备工作的陈独秀,又在新的历史大潮中,迅速地由激进民主主义转变成马克思主义,成为五四运动的领导者和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 ”[14]陈独秀由于受到法国文化的影响,他思想大为改观,因此,在到日本的多次留学、办报等实践活动中,特别是对帝国主义列强的入侵所造成的灾难的反思过程中,他既看到资本主义文明的有益之处,想以此作为治理中国社会的良法,但苦于我国民众的知识水平,只有另外选择其他方式, 这就促进他的思想进一步转变。 陈独秀在《俄罗斯革命与我国民之觉悟》一文中,他说:“吾料欧洲之历史,大战之后必全然改观。 ……俄罗斯之革命,非徒革俄国皇族之命,乃以革世界君主主义之命也。 ”[15]第一次世界大战打破陈独秀对西方文明的幻想,他将目光转移到十月革命后的俄国。 因此,“五四时期是中国先进分子思想发生急剧变化的时期。 经过学习、 宣传马克思主义以及‘与工农为伍’的实践,一批先进分子相继从激进民主主义者转变为共产主义者。”[16]陈独秀是这批先进分子中的佼佼者之一, 他于1919 年到1920 年从激进民主主义者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积极从事宣传马克思主义与创建中国共产党的实践活动, 从而揭开了中国历史的崭新一页。
《新青年》“后期的任务是宣传马克思主义和俄式共产主义。 它始于一九一九年五月(没有日期)第六卷第五号‘马克思主义研究专号’。 ”[17]1919 年2 月9 日,陈独秀在《随感录·公理何在? 》一文中认为“过激派的行为纵或由不是的地方,但是协约国把他们破坏俄、德两大专制的功劳,一笔抹杀,又试问公理何在? ”[18]在这里,当时的陈独秀虽然通过不同的途径对俄国发生的革命历程有所了解,但还没有真正认识到俄国爆发革命后政权的性质,因此,他不但不知道列宁的情况,对俄国革命后建立什么样的政权更是一无所知, 他错误地把布尔什维克党看作“过激派”。 1919 年12 月1 日,陈独秀在《随感录·过激派与世界和平》一文中,他第一次在论文提到列宁,他在这篇短文中,陈独秀与前文判若两人,一反常态,他明确的反对将列宁一派的布尔什维克党叫做“过激派”,既表明陈独秀对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有所理解,也表明他对俄国布尔什维克党的维护,更反映了他思想上向着马克思主义(即列宁苏俄的马克思主义)转变的开始。
1920 年9 月,《新青年》杂志发表了陈独秀《谈政治》一文, 肯定地表示了拥护马克思主义的态度和革命立场,他认为“我虽然承认不必从根本上废弃国家政治法律这个工具,却不承认现存的资产阶级(即掠夺阶级)的国家、政治、法律有扫除社会罪恶的可能性。 我承认用革命的手段建设劳动阶级(即生产阶级) 的国家,创造那禁止对内对外掠夺的政治法律,为现代社会第一需要。 ”[19]陈独秀在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的直接推动下,通过对西方民主与科学的宣传,逐步接受了西方的自由、民主思想、进化论理念,随着与下层民众的接触,又开始逐步否定了西方的资产阶级民主思想,逐渐转向宣传社会主义思想,而在对社会主义思想的宣传过程中,他逐步认识到早期对法国文化、法国革命的探索不利于中国社会的发展。因此,陈独秀在1920 年初,完成了由激进民族主义者向马克思主义者转变,“陈独秀从民主主义者转变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其步伐之大,速度之快,即便在现在看来都有些匪夷所思,难怪在当时更是石破天惊,震撼寰宇。 ”[20]
五四运动以后, 特别是随着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的出现,以北京大学、上海、武汉、长沙等地的进步青年深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熏陶,一部分有进步倾向的青年人开始着向马克思主义转变,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后来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的中坚力量,“围绕杰出人物陈独秀和李大钊所在的北京大学;上海,围绕创立于1923年的上海大学和陈独秀在1919-1920 年帮助创建的工会组织;武汉三镇,围绕华中大学及其附属高级中学,李汉俊与恽代英在该处任教;长沙,围绕毛泽东、蔡和森与其他人组建的新民学会;广州,围绕陈公博、谭平山与其他人任教的学校。”[21]因此,他们既为着自己的信仰去奋斗,也将自己的理想与中国人民的翻身解放的伟大事业有机的结合起来,从而有力的推动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的成功。“正如陈独秀在1932 年以颠覆罪受审,为自己作的辩护词回忆中所称,‘五四’ 运动是标志其思想发展的一个转折点。 在此之前,陈氏呼吁重新振兴中华,是针对知识分子阶层发出的; 此后, 即转移注意力到劳动人民身上。 ……激进分子注意的焦点转移这些 (这里指中国当时受压迫的劳工大众——笔者注)问题以后,就形成了其与劳工大众新的认同,视演更为宽广,以其同情之心推及于所有穷苦之人。 ”[22]此外,十月革命也自然将激进民主主义者的视线吸引过去,列宁的《国家与革命》等俄国当时的一些布尔什维克的著作,被翻译成中文,在部分中国当时的刊物上刊登出来,经典理论的学习与走同劳工大众结合的道路,这些激进民主主义者开始运用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的理论来分析当时中国社会劳工大众的境遇所产生的原因, 这更加促使他们思想发生变化。
“五四时期是中国先进分子思想发生急剧变化的时期。 经过学习、宣传马克思主义以及‘与工农为伍’的实践, 一批先进分子相继从激进民主主义者转变为共产主义者。 ”[23]李大钊、陈独秀与毛泽东是这批先进分子中的佼佼者, 他们于1919 年到1920 年分别从激进民主主义者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积极从事宣传马克思主义与创建中国共产党的实践活动,从而揭开了中国历史的崭新一页。 “1921 年,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同中国工人运动相结合的进程中,中国共产党应运而生。 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是近现代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 是中国人民在救亡图存斗争中顽强求索的必然产物。 从此, 中国革命有了正确前进方向,中国人民有了强大精神力量,中国命运有了光明发展前景。 ”[24]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经过北伐战争、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28年的艰苦地浴血奋战,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实现了民族独立、人民解放。
总之,“任何一个人,在接受马克思主义之始,总不可能一下子达到很高的程度。 试看中国最初一批马克思主义者,起初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曾从‘爱’的‘理性’的角度,甚至从‘人道’的‘理想’的角度去理解马克思主义,但是在运用、实践中,这些缺点都逐步地得到克服。 如果说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最初传播和运用中曾有过‘有组织上’的净化, 使得一些不三不四的亦即假马克思主义者从组织上净化出去,那么,在稍后一段时间,即在中国共产党组织成立之后,带着各式旧世界观和陈旧观点而进入党组织内的人,也逐步得到思想上的净化,即排除了理论上渣滓。 ”[25]探索陈独秀思想转变的历程,特别是研究20 世纪初在中国最早传播马克思主义的传播者的思想发展轨迹,这将有利于了解这一段历史发展情况,有利于研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大众化的发展规律与特点,更好地推动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过程。
[14]阿明布和.晚年陈独秀与苏联经验[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55,55,14.
[3][5] 贾兴权. 陈独秀传[M]. 济南: 山东人民出版社,1998:13,16.
[4][12][13][21][22](美)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1912-1949年)(上卷)(杨品全译)[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416,497,391,499-501.
[6][7][11][15][18]郑学稼.陈独秀传(上下册)[M].台北:时报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中华民国七十八年二月二十日:45-46,166,147,144,164.
[8][9][10][17][19]任建树.陈独秀著作选(第一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130-135,136-139,136-139,287,476.
[16]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1921-1949 年)(第一卷上册)[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49.
[20]袁亚忠.陈独秀的最后15 年[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49.
[23]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1921-1949 年)(第一卷上册)[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
[24] 胡锦涛. 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0 周年大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1-7-2.
[25]林茂生.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M].北京:数目文献出版社,1984: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