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角下的《阿黛尔的生活》

2014-08-15 00:54张陆
视听 2014年3期
关键词:阿黛尔爱玛阿布

张陆

2013年,阿布戴·柯西胥导演的《阿黛尔的生活》在戛纳电影节上一举摘得金棕榈大奖,让这部以同性恋为题材的电影成功进入到主流影视的探讨范围之中。影片改编自法国漫画《蓝色是一种暖色调》(Blue Is the Warmest Color),讲述了阿黛尔与爱玛之间的同性爱情故事,阿布戴·柯西胥在保留了故事基本结构的基础上,进行了大量改编。影片中几段超长性爱镜头将女性身体毫无保留地展示于镜头面前,加之导演本身的男性身份,使本片获得了大量评论的认可,却依然引起了许多女性主义者的抨击。

《阿黛尔的生活》作为阿布戴·柯西胥的第五部长篇,并没有延续一直以来对法国移民题材的描述,而是转而关注同样身为边缘人群的同性恋生活。“阿布戴·柯西胥放弃戏剧化叙事,提倡更为开放的结构,淡化或不在乎戏剧冲突,突出生活的断面和细节。”①作为以写实主义风格著称的阿布戴·柯西胥,本片依然保持了他特有的手持镜头、特写与生活片段有序堆砌的视觉印象,加上他特意为这部爱情电影增添的光线与构图的美感,整部电影为阿布戴·柯西胥电影版图增添了有力的一笔。本文将主要从女性主义理论的角度,辅以同性恋与酷儿理论的支撑,以文本分析的方式尝试解开阿布戴·柯西胥导演对于女同性恋的态度及看法。

一、女性的觉醒

1.阿黛尔的领悟

作为本片的第一女主角,该片基本上都是从阿黛尔的角度带领观众去体会这段苦涩爱情。虽然历时3小时的影片中,真正属于阿黛尔的主观镜头寥寥无几,但导演依旧通过他擅长的无时无刻的面部大特写镜头将间离效果降至最小,让观众能够顺利地融入阿黛尔的内心世界。

相比于爱玛,影片中的阿黛尔被塑造成一个相对保守、羞涩的平民代表。在面对外界对于同性恋的歧视时,她并没有像传统女性主义电影的女主角那样勇于面对,相反地选择了逃避与否认的态度,这种态度也一直伴随着阿黛尔本身的成长,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然而,导演在赋予阿黛尔逃避社会谴责个性的同时,并没有让她的内心压抑自己的性向。蓝色作为本片中强调的符号,代表了阿黛尔内心深处的精神追求。影片第一章中阿黛尔的卧室,作为完全属于她的私密空间,在镜头中呈现出不同的蓝色色调堆叠的状态,这是她内心外化的一个重要空间,一个属于女性的自我空间。在这个专属空间中,我们能够看到阿黛尔的哭泣、矛盾,她面对自己性向的彷徨与对爱玛的渴望。蓝色作为阿黛尔的追求,非常直接地通过第一章中爱玛头发的颜色给予了观众明显的暗示,这既是一种女性性向的觉醒,也是一种女性精神上的自我追求。

在影片的第二章中,爱玛褪去了蓝色的头发,这段浪漫的爱情也毫无悬念地终止了。阿布戴·柯西胥通过他十分擅长的生活写实的方式让时间缓缓推进了三年,变化的是阿黛尔的服装与发饰,不变的是她对于爱玛的情感。影片的最后,阿黛尔鼓起勇气希望能够挽回这段感情,在她的主观镜头下爱玛从咖啡厅的走廊中走入,在一片蓝色光线的笼罩下来到了阿黛尔的世界。这个时候的爱玛依然承载了阿黛尔心中对精神世界的追求,承载了她的爱情,直到影片的结尾处阿黛尔终于意识到蓝色的爱玛已经成为了过去,观众也在阿黛尔孤独的身影当中回忆起她们两人的追求早已发生改变,于是转身离去的背影成为了阿黛尔最后一个镜头。

2.爱玛的追求

如果说阿黛尔的转变在影片中表现得层层递进,细腻复杂,那么爱玛作为一个态度鲜明的女性主义者,在性格上则表现得十分有侵略性和冲击力,她对于自己的追求,无论是爱情还是理想都表现得十分确定以及坚持。由于影片基本上是以阿黛尔的视角去讲述,所以爱玛这个人物的复杂性与精神方面的探索都略显薄弱。而爱玛作为影片中资产阶级的代表,阿布戴·柯西胥显然对这个之前很少触及的阶层描述起来有些吃力,对于这个阶层表现出的特质始终保持着一种隐隐的嘲讽态度,少了一些真实的力量,这也是爱玛这个角色逊色于阿黛尔的重要原因。

在影片中,爱玛更像是阿黛尔的精神导师,她以存在主义的哲学观点引导阿黛尔打开认识自我性向的大门;以十分积极开放的态度,带领阿黛尔看到属于边缘人群的状态;以坚定的态度追求理想,教会阿黛尔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

二、社会的表现

1.家庭

在传统女性主义的影片中,家庭与婚姻作为女性生活与意识觉醒的阵地,担负着全面表现社会性的责任。相对于此,阿布戴·柯西胥在本片中显然减少了家庭对两位主人公意识状态的影响,在保留阿黛尔传统家庭的基础上,删除了原著中阿黛尔与父母因为同性恋问题而产生的强烈冲突,并增添了对爱玛的中产阶级家庭的描述。

虽然在影片的讲述过程中,观众依然能感觉到阿黛尔家庭的保守与对同性恋的不赞同,但家庭却不再成为阿黛尔觉醒的转折点,导演选择了让阿黛尔自己面对自己的性向与追求,虽然减少了戏剧冲突,却增添了人物内心的复杂性与真实感。

导演设置这两对家庭的目的显然并不是针对同性恋的社会压抑,其主要目的在于建立两种相对立的家庭结构(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并以此作为两人日后生活追求渐行渐远的原因。阿布戴·柯西胥赋予爱玛的资产阶级家庭的符号是白葡萄酒与牡蛎,赋予工人阶级的阿黛尔家庭的符号则是“简单却美味”的意大利面;爱玛家庭关注的是理想与艺术,阿黛尔父母关心的是谋生与实际;爱玛的家庭对于同性恋采取了十分包容的态度,阿黛尔却始终无法向父母袒露自己的内心。

这样的设计显然更符合导演阿布戴·柯西胥对本片的解释,这部影片“只与爱情有关,和同性恋没有关系”。然而导演长期以来对于移民与社会底层的关注,使两个阶层的真实感产生了一定的落差,资产阶级明显单薄了许多。

2.同学

虽然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去窥视,本片中的家庭符号稍稍背离了传统的意义,但阿布戴·柯西胥依然通过建立学校与同学这个环境为阿黛尔添加社会压力。其中最明显的就是阿黛尔的朋友得知她去同性恋酒吧之后在校门口群体质问她的那场戏,在这场戏中导演拿出了他最擅长也最令人赞赏的群戏场面调度的功力,基本只通过两台摄像机便完成了这场激烈的冲突。“镜头特写演员的脸孔和身体时不显凝滞,主观和客观交替的镜头表达张弛有度,充满流动感。”②在戏中,主流群体呈现出明显的反同性恋倾向,将其视为洪水猛兽,对于阿黛尔的解释充耳不闻,将质疑快速地转变为人身攻击。

除此之外,阿布戴·柯西胥遵从原著延续了瓦伦汀这个男同性恋的角色,依然以阿黛尔男性好友的身份出现,并成为带领她走向爱玛的一扇窗户。但是比起原著,这个角色在电影中的戏份也大大减少了,与其他同学一样在影片的第二部分完全没有出现。

虽然导演阿布戴·柯西胥在影片中对于同性恋的社会压力有所涉及,并且以正反两种形式出现,但是给予的关注却非常少,让观众在观影的过程中产生一种有头无尾的迷茫感。在影片中阿黛尔参与了两次群体的游行活动,第一次是以学生的身份抗议政府,第二次是以同性恋的身份呼吁社会,导演并没有将眼光仅局限于同性恋现象,而是将同性恋视为社会边缘弱势群体的一部分。

三、作者的态度

1.文学的声音

虽然这部影片导演依然以十分写实的方式去拍摄,但在观影的过程中,我们不难发现导演总是借着不同的角色发出自己的声音,其中最明显的是每一次课堂中诵读的文学作品。

在影片的第一部分,文学作品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玛丽安的生活》,关于恋爱的感觉,老师在课堂上提问如何理解“我的心好像失去了什么?”,并就一见钟情与擦肩而过的爱情让同学发表意见。很快地,影片中的阿黛尔遇到了爱玛,一见钟情,擦肩而过。第二次是古希腊著名悲剧《安提戈涅》,老师在讲解的时候说道:“悲剧是无可避免的,是我们无法逃避的,不管你怎么做,他关乎永恒,那些超脱时间性的东西。它与规则无关,与人类的内核有关。”而这时的阿黛尔正在为与托马斯的分手迷茫、伤心,在一个女性好友的挑逗之下,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袒露出自己的性向与爱意,却没想到遭遇到的是一个恶劣的玩笑。这个玩笑也直接导致了阿黛尔的失控,她走向了同性恋酒吧,将自己苦苦压抑的问题暴露在自己与社会面前。第三次则是现代诗人弗朗西斯·蓬热的《水》,诗中提到“水的唯一缺陷是重力……重力本身是缺陷,它无法避免”。在此之后阿黛尔与爱玛迅速陷入热恋,之前一直伴随在阿黛尔周围的社会压力也完全消失不见,她不再为自己的同性恋身份的认同问题陷入矛盾。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导演通过课堂中文学作品的内容表达自己对同性恋的看法。同性恋在阿布戴·柯西胥眼中仅作为爱情中的一种,可以一见钟情,擦肩而过,留在心中的是和异性恋一样的遗憾与失落;同性恋的性向并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与生俱来的,是与每个人的内核有关的,是无法避免的;社会的规则是建立在大多数人认同的基础之上,例如基督教,但这并不代表少数人的选择是错误的,将爱情的取向用社会规则来衡量本身就是一种“缺陷”。

在影片的结尾,《没必要》这首充满童趣的诗歌又出现在阿黛尔自己的课堂当中,“诗人的诗歌是为了说所有这些,还有成千上万其他东西,没必要懂”,为导演也为影片画下了一个句号。

2.男性展览人的两次解读

导演除了借助文学作品隐晦表达自己的观点之外,在影片的第二个部分出现了一位名叫约希阿姆的男性画廊商人,他的出场与话语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导演的观点。

在爱玛举办的艺术家派对中,孤独的阿黛尔穿梭在艺术的话题中,丧失了自我。约希阿姆作为爱玛邀请的友人之一,以非常独特的男性视角带领着周遭的女性去探讨男与女的性愉悦,他以神话人物玻瑞阿斯作为例子,将文学、艺术等领域中女性快感的表达视为一种积极的获得。然而这段话的观点却十分容易受到质疑,约希阿姆作为一位男性,去评价女性的性体验在言语上带有非常强烈的审视感,很难获得女性的共鸣。“通常女性被视为性客体,惟其美貌和性吸引力才有价值。”③而且从古至今大多表现女性身体与性感的艺术作品多出自于男性艺术家之手,这些作品体现的都是男性的体验和观感,无法真正代表女性的感觉。

约希阿姆的第二次出现是在爱玛的画展中,他以主办人的身份,非常肯定说出了“我看到了旧的爱玛,新的爱玛,蓝色和红色”。这句话不仅点醒了阿黛尔,也让观众了解到她们之间的爱情已经逝去,不可追回。

这位男性虽然出现的次数不多,话语也十分有限,但是他的每一次出场均带有强烈的意识暗示。可以说,这位男性是代表着导演在发出声音,传递想法。这样的安排让阿布戴·柯西胥导演的男性身份备受争议,为这部原本他认为简单的同性之间的爱情增加了一抹强势的男性自觉。

3.对于性的观看方式

本片上映以来,最受关注与争议的就是影片中长时间的同性性爱场景。在采访中,阿布戴·柯西胥表示他在拍摄中十分注重用光,希望将场景与女性身体打造得十分唯美。

显然,这样的初衷实际上违背了女性主义的原则,虽然性爱镜头十分大胆,极尽所能地将两位女主角的身体与姿势呈现在镜头面前,但在整个观影的过程中很难发现主观镜头的存在。“决定性的男性凝视把它的幻想投射到响应风格化的女性形体上。在她们那传统的裸露癖角色中,女性同时被观看和被展示,她们的外貌为了强烈的视觉和色情冲击而被编码,从而能够把她们说成具有被看性的内涵。”④观众隐藏在摄像机后,随着手持镜头的移动将女主角的身体一寸一寸地窥视,而这种窥视感恰恰是女性主义电影中的禁忌,于是导演的男性身份再一次被抨击。除了缺乏主观镜头之外,影片中的性爱过程还引起了许多女同性恋者的抨击,影片原作者朱莉·马洛在采访中非常愤怒地提出“影片中甚至没有一个真正的同性恋”。

如果纯粹从文本解读的方式去看影片中的三次性爱,我们不难发现在展示女性身体的背后,导演也在尝试将阿黛尔与爱玛的恋爱过程通过性爱中的强弱势表现出来。但是,本片题材的敏感性,让观众在观影的过程中不自觉地会将猎奇心理摆在首位;大量的女性躯体的展示,让演员不可避免地暴露在窥视之中;导演的男性身份,让女性评论家会以更审慎的态度去评价电影。

无可否认,《阿黛尔的生活》在为阿布戴·柯西胥赢得巨大声誉的同时,也让他饱受争议,但无论如何,我们依然能从这部电影中看到导演一如既往地对于边缘人群的关注和他独特的纪实手法。

注释

①盛柏:《阿布戴·柯西胥和他的移民者的世界——纪实风格的另一种表达》[J],《当代电影》,2013年第9期。

②唐怡园:《〈阿黛尔的生活〉,与〈断背山〉隔山喊话》[J],《记者观察》,2013年第6期。

③(美)路易斯·贾内梯:《认识电影》[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7.11。

④(英)劳拉·穆尔维:《电影理论读本》[C],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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