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小说创作中的“怨恨者心态”

2014-08-15 00:45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4年24期
关键词:郭沫若爱情小说

李 波

李波/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讲师(陕西商洛726400)。

郭沫若被称为浪漫主义诗人,其诗歌、戏剧备受研究者关注,但是他早期创作的小说往往被研究者忽略了。郭沫若早期小说主要描写了在生活中挣扎的小人物,爱情不可求,物质贫困,在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压迫下,主人公满怀怨恨的心态生活在社会底层。小说里所描述的生活其实是当时其异域生活的真实写照。

一、“怨恨者心态”的文本表现

1.贫病交加的“漂泊者”。郭沫若小说里的主人公不仅贫困,而且疾病缠身,肺病、胃病、歇斯底里是小说里经常出现的病症。身体的疾病往往会带来精神的颓废,如爱牟经常会因为儿子的哭声而勃然大怒,发完脾气又后悔。但是郭沫若小说里的主人公绝非自甘堕落、自取其辱,相反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唤醒那些沉睡的国民。他们原本想做启蒙者,但是蒙昧无知的国人对其努力视而不见,于是他们不得不颠沛流离,过着漂泊的生活。

2.情场失意的“孤独者”。郭沫若常用梦境来表达现实中不能实现的爱情,但是这种爱却给主人公带来无尽的悔恨。主人公爱牟是有妇之夫,但是在其内心深藏着对美丽女子的爱意,但又不可能抛弃妻儿,因此最终留给他的是无尽的孤独。如《残春》中,爱牟梦见妻子杀死儿子,遂中止了与“S姑娘”见不得光的爱情,对那些逐渐枯萎的蔷薇花而惆怅不已。

3.无根“支那人”。郭沫若的生活、创作期,正是日本崛起和中国没落的年代,两国间的恩怨在小说中有所呈现,小说的主人公最厌恶日本人称他们为“支那人”。爱牟带着儿子四处漂泊,在日本找房子时受尽了房东的侮辱。其实爱牟的经历就是郭沫若自己的人生缩影。郭沫若娶日本姑娘安娜为妻,中国人不能理解其行为;日本人则以看“支那人”的眼神来打量他,跟爱牟一样,被拔掉了生存的根基在夹缝中生活,同时作者以爱牟的口吻表达了自己对日本人的憎恨和对国人的鄙视。

二、“怨恨者心态”探因

1.留日经历对郭沫若创作的影响。作为“创造社”的主力干将,郭沫若的留日经历和其前期的“自叙传”小说创作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主人公大多以“爱牟”、“我”的名字出现在《行路难》《残春》《喀尔美萝姑娘》中,这说明日本的留学经历在郭沫若生活中的重要作用。

郭沫若在去日本留学之前,虽不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也较富足,日本留学生活应该是郭沫若苦难人生的开始。到日本没有多久他就和安娜结婚了,三个儿子相继出生,巨大的生活负担压得郭沫若喘不过气来,为了节省开支,不得不多次搬家。在《行路难》中,郭沫若写道,“中国人的父亲,日本人的母亲,生来就是没有故乡的流氓”。[1](p312)在小说中,郭沫若没有掩饰苦难,而是以悲愤的心情书写自己的生活经历。爱牟和他的家人处于社会底层,人格被侮辱,尊严被践踏,他无力反抗,只能在心中暗生怨恨。在现象学家马克思·舍勒看来,人受到伤害时,由于身份卑微而无力反抗,只好压抑自己报复的愿望,在压抑中产生了怨恨。郭沫若小说里的人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无法排遣的怨恨情绪,这是作者生活经验的浓缩。

2.重压下的“时代病”。郭沫若小说中的怨恨者心态与他受到的压力有关系。郭沫若生活在内忧外患、国力衰败之时,作为留日归来的爱国知识分子空有报国之志,英雄无用武之地,美好的理想被残酷的现实所击破,这种无能为力感使其暗生怨恨,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焦灼的心,其内心的挣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当时的知识分子似乎都面临一个问题:旧时婚姻的精神枷锁。20世纪的中国在政权更迭后,呈现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文化碰撞。经过五四新文化洗礼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对封建婚姻是极力反对的,成为“婚姻自由、恋爱自主”的鼓吹者和实践者。郭沫若曾经说过,旧时婚姻实质上是“布袋买猫”,形象地说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的弊端。他的父母也给他包办了婚姻,结果因为妻子张琼花外表丑陋,成婚的第二天就离家出走,东渡日本,为了躲避这段婚姻,他一直漂泊在外。虽然他在日本娶了安娜,但是一想到父母给他包办的婚姻自然会产生怨恨情绪。

郭沫若与同时代的郁达夫等人有共同的时代压力、文化隔膜、价值观冲突、异域的生存压力,这一切使他们不堪重负,当无力正面反抗时,便会在灵魂深处滋生出怨恨。

三、“怨恨者心态”在其小说中的作用与意义

1.“浴火”重生后的呐喊。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念已经深入郭沫若等人的骨髓,在“五四”新文化环境中无所适从,他们空有雄心壮志却报国无门,沦为无家可归的“边缘人”。但是郭沫若与郁达夫等又有所不同,他有着川西人的执拗,如在诗集《女神》中,曾经以“凤凰涅槃”的精神来拷问自己的灵魂,为了自己的理想站在神州的荒原里呐喊。郭沫若也赋予小说主人公这种精神,“爱牟”等人不堪生活重负,无能感油然而生,郭沫若将这种带有怨恨的挫败感在小说里宣泄得淋漓尽致。在《漂流三部曲》《行路难》中,郭沫若描写了爱牟作为人生的失败者,孤独地在天堂与地狱的十字路口徘徊。爱牟自叹,“我真愧死了!我真愧死了!我还无廉无耻地自表孤高,啊,如今连我的爱妻,连我自己的爱儿也不能供养,要让他们自己去寻找生活去了。我还有什么颜面自欺欺人,丑呀!丑呀!庸人的奇丑,庸人的悲哀呀……”[2](p249)虽然无奈,但是爱牟等人不甘平庸,他们为了养家糊口,于上海和东京之间来回奔走,做不了医生,那就卖文。在焦虑中滋生了怨恨,但是他们并不自怨自艾,相反却是坚强的奋斗者,怨恨情绪只是“浴火”重生后的呐喊。

2.“自我审视”后的文化反思。在传统文化影响下,中国男性大多以刚毅、果敢、强大的面目示人。他们凭借经济上的主导地位,在家里拥有绝对的权威,对妻子与子女发号施令。知识分子面对西方文化的入侵,产生了困惑。在中西文化冲突中,留学生们在国外反思传统,单纯地以为学会了国外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就可以改变中国面貌,从而实现自己的理想。可是事实上,几千年的传统文化是不可能被欧风美雨摧垮的,这一点在郭沫若的小说里也得到了验证。郭沫若带着妻儿回到上海,原本打算以先进的理念启蒙国人,殊不知国人根本不理会。面对国内冰冷的现实,文艺界浑浑噩噩的现状,爱牟突然生恨,让妻子带着年幼的儿子回到日本。本以为他们走后自己就能安心创作,殊不知留下更多无法排遣的焦虑。爱牟反思自己的救国之路只是孤军奋战,民众依然没有弄清国家的现状,沉睡在“铁屋子”里。郭沫若小说里的主人公虽然满腹怨恨,但是他们并没有沉沦,相反在积极寻找自救的道路,构建东西文化的桥梁。这种思想也影响了郭沫若此后的小说创作,如历史小说《马克思进文庙》,让孔子与马克思进行穿越时空的对话。反思中国革命道路,实质上是要在思想上弄清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不同价值理念,给那些徘徊的知识分子以精神鼓舞。

3.爱情缺乏者心理投射。在郭沫若的早期小说里,爱情是作者青春苦闷的直接表达。小说里的爱情往往无果而终,作者常常用梦境来表达自己在现实中不能实现的爱情。《残春》《喀尔美萝姑娘》分别描述了“爱牟”与“我”。“爱牟”虽是有妇之夫,但还是爱恋年轻美丽的姑娘,为她们发狂,结果梦见妻子以杀死儿子作为对自己的复仇,这是西方文学史美狄亚悲剧的重现。美狄亚为了丈夫而背弃父兄,当丈夫背叛自己时,亲手杀死儿子以惩罚忘恩负义的丈夫。爱牟在内心深处认为自己如果抛弃结发妻子就会面临美狄亚似的复仇。带着恐惧与悔恨,爱牟结束了与S姑娘的爱情,将S姑娘比喻成枯萎的蔷薇,以纪念自己的爱情。《喀尔美萝姑娘》中的“我”家里有娇妻,但是“我”依然春心荡漾,求爱不成,恍惚中得了神经衰弱,“我”选择死亡来结束这无望的爱情,但是死前“我”非常懊悔自己是中国人。跟郁达夫小说《沉沦》中的主人公一样,自杀时埋怨自己的祖国为什么不强大,否则自己也不会被称为“支那人”,四处遭受侮辱。在郭沫若的小说里,作者在书写青春苦闷时,表达出的怨恨心态实质上是爱情缺乏者的心理投射,是人生苦闷的真实反映,说明在强大压力之下,爱牟与晓芙的爱情早已消散,爱牟渴望婚外情是消除生活焦虑的一种方式。

郭沫若不仅继承了在文学作品里表达怨恨的传统,更将怨恨置于东西方文化冲突中,以心理投射和文化反思来表达小说中怨恨者的价值所在。

[1] 郭沫若.郭沫若文集(9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2] [德]马克思·舍勒.价值的颠覆 [M].罗孝伦,林克,曹卫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

[3] 郭沫若,闻一多.艾青爱国新诗内容之比较[J].襄樊学院学报,2004,01.

[4] 答丁东、魏明伦对郭沫若的辱骂:评反思郭沫若[J],郭沫若学刊,20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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