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厚利
(福建省德化第一中学,福建 泉州 362500)
长期一线教学的经验,我觉得学生写作的通病是:遣词则涩,涉理则泥,记事则虚。什么是“涩”“泥”“虚”呢?“涩”滞涩之意,这里包括措辞单调,运笔板滞,语色苍白,语病繁多,文句累赘;“泥”,即拘泥之意,也便是只会因袭而不知创新,人云亦云,毫无己见,可谓“空守章句,但诵师言”;“虚”,空虚也,主要指记事抽象,仅有框架而毫无具体内容,更无细节描写可言,模式雷同,毫无感染力。产生这种“涩”“泥”“虚”的重要原因,在于缺意,因意不奋而笔不纵。这个“意”,不单指由现实触发而生的一般激情,它还包括思想的丰实、深刻、严密三个方面。这三个方面既反映在作文的思想内容上,也反映在谋篇布局和遣词造句上。
“意”与作文思想的内容的关系,不言而喻,这一点我们撇开不说。
就遣词造句而言,按一般规律总是“骨气奇高,词采华茂”(钟嵘《诗品》)。陈毅写《冬夜杂咏》,正是由于具有坚贞高尚的品格和顽强不屈的精神,才能铿锵作响地吟唱出这样的诗篇:“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这里特别要提到的是,其中用了“挺且直”一语,它赋予了“高洁”一词以特别的含义。而爱国诗人屈原是“皭然泥而不滓”,这仅仅是一种洁身自持的品质,又怎能匹敌于陈毅的受凌不屈、顽强斗争和必欲制胜的刚强气概。由此可见,只当具有可与日月争辉的气度,才能锤炼出如此闪烁光辉的诗句。这足以证明在斟词酌句上是跟抒意紧密相关的。而在删芜去杂和铺陈夸饰上也无不如是。所谓“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意显”亦为一证。然而,我们有些学生却因患了“无所为而作”的弊病,且长期受到刻板式词语教学和作文教学的不良影响,忽视了将思想的丰实、深刻和严密作为写作的重要内容,以至未能因意遣词,时常奉行“拿来主义”,习于移花接木,搬弄现成词句。更有甚者,全然不顾所引名言名句与文章中心是否一致,是否用得恰到好处。一次材料作文,某一高三学生以“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为立意,可文中却引用了类似“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等名句,可谓牛头不对马嘴!一说官员,必谈腐败;一说隐逸,必是陶渊明;一说坚强,必然遭遇大挫折。诸如此类,我想或许都缘于他们未能做到“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文心雕龙·体性》)。
再就谋篇布局而言,学生作文似乎多有定式,论证问题犹如按题作答,记叙事件则是平铺直叙,从头到脚,从开端到结局,索然寡味,没有一点艺术加工的成分。至于水平稍下者则更是上下不衔,前后不应,甚至颠三倒四,构不成章。其实,文章有法但并无定法,它的气势随气质而定。由于作者的学识有浅薄及深厚之异,才华有平凡与杰出之分,气质有刚强和柔顺之差,性格有深沉同风趣之别,反映在文章中,总是笔势万千,格式迥异,它时如天上流云,时如海上波涛。当落笔时,又往往各种思绪纵然并出,出现“万涂竞萌”的心潮。这时,作者如何整理思绪,取舍素材就要作一番严密的思考。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原则,就是写作思路随“意”而转,谋篇布局为主题服务。王安石作《游褒禅山记》,显然是借题发意,以事述志。为尽抒己意,作者采用环环相扣、节节相生的手法,以前衬后,以意应景,以华山二洞,伏后文险夷之理,由不能穷其深,接全文之旨,在慨惜中抒写情志。其笔墨之曲折,正如洞穴之幽深。作者一路记游实则一路论学,此均非亲尝甘苦而不能知,非深究于学有深刻体验而不能记。
正由于“意”与文章遣词造句、立意谋篇蕴含着如此紧密的联系,加上学生作文之通病,我们就应该具备这样一个理念,即必须将“意”作为作文训练的中心环节(笔者在其他论文中曾多次提及),只有切实地在思想的丰实、深刻和严密上做功夫,一旦“睹物生情”,便会写出言之有物、组之有序、语之成言的文章。这三点体现了中学作文有关思想内容、谋篇布局和遣词造句的最基本要求。
“意奋则笔纵”是写作的普遍规律,它具有很深的历史渊源。王充在谈内容和形式关系时说:“有根株于下,有叶荣于上,……实诚在胸臆,文墨著竹帛。”(《论衡·超奇》)这正是对“意奋而笔纵”道理的极为形象而透彻的说明。缺少了意,正如无本之木,无水之源。思想内容不仅决定了文章的优劣,而且首先决定了人们能否挥毫落笔的问题。
不单理论如此,古往今来,“意奋则笔纵”之事实,亦不胜枚举。苏轼说:“文者,气之所形。”(《上枢密韩太尉书》)什么是气?孟子这样说:“其为气也,……是集义所生者。”(《孟子·公孙丑》)气既然由义所生,那么,“义”当然是指思想内容了。由“义”而至“气”,由“气”而至“文”,一篇洋洋洒洒、气势酣畅之文顺时而生。回顾孟子文章,它正是以气势磅礴而称著于史册,它的纵横捭阖的论辩气势,总使你心悦诚服或一时无言以对。至于他的老宗师孔子,尽管自谦“只述不作”,但后人也公认“春秋辩礼,一字见义”(《文心雕龙·宗经篇》)。足见孔子所修之《春秋》,其笔法是多么的严谨,含义是多么的宏深。人们以察微见著、微言大义相誉,实在一点也不过分。而它之所以有如此造诣,全然是由于他博览与深究了鲁国宫廷的全部史籍。屈原因“疾王听这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这正足以说明,假如缺了个“意”,文章根本无从产生。这决非个别现象。司马迁《报任安书》:“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此情先秦如是,后世亦不例外。唐代韩愈在谈到写作体会时,讲了一则极可深味的话,他写文章是“取之于心而著于手”,做到“歌其所慕,砭其所恶”,全然发自由衷。我国乃诗文之邦,具有悠久灿烂的历史,在写作问题上,不能不借鉴古人。
从今人而言,李大钊创办《每周评论》是信誓旦旦地昭示青年,要“冲决过去历史之罗网,破坏陈腐学说之囹圄”,以致力“孕育青春中国之再生”(《青春》)。鲁迅则怀着“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壮烈誓愿,而“怒向刀丛觅小诗”!
再就近而论,近年来全国十几个省份的高考,已经很多转向对社会热点的关注,对人生的反思和对生命的关注,很好地体现了一个时代的人文思想。大眼界,大视角,责任感,使命感,这就要求同学们要有自己的思考,做到文中有“我”,体现自己的思想。在此基础上凝结成文字,定会感染人,震撼人。诚如林黛玉教导香菱写诗时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显然,无论是写诗还是作文,立意是第一位的,也可以说思想是第一位的。
这样“意奋而笔纵”的现象,也反映在我们同学的习作中。
河北保定阜平柳树沟村41岁的苗卫芳,早年因家境贫寒辍学,后来用8年的时间自考获得专科学历和本科学历,然后考取了全日制的研究生,四年后毕业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重新回乡务农。针对时下人们将苗先生这种耕读视为落魄的现象,一学生作出了这样的评价:“苗先生的追求是真实的,这与不少人追求世俗成功的生活方式并无高下之分。故而,对苗先生艰苦卓绝的努力做过高的评价,以及对他最终回归耕读报以嘲讽或惋惜或许都是不合适的。一个美好的社会,应该允许每个人实现他自己的选择,宽容每个人追求他所珍惜的生活。”不能不说,这样的评价,该是源于这位同学对生活的深刻体验与独到见解!
可见,有了活跃的思想,才有活跃的文章,文章要胜人一筹,关键在于思想胜人一筹。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单单凭一股生活激情,并不能写出一篇好文章,它还须有比较坚实的学识和见识,这样,丰实、深刻而严密的思想才能逐步具备。
“意奋而笔纵”的深刻意义还不仅在于有了生活激情和丰实、深刻、严密的思想,才能写出好文章,它的意义还在于能让所掌握的大量词汇和其他语言基础知识得到纵横捭阖的机会,使它大有用武之地,从而得到充分的磨砺,这样才能反过来促进对词汇和其他语言基础知识的更大量的掌握和深刻理解。《论语·颜渊篇》提到:“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语言外衣、文学形式跟思想内容正有着水乳交融的关系。而按照“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文心雕龙·宗经篇》)的原理,思想内容又在起决定作用。因此,离开思想内容而孤立地强调语言教学,强调背诵优秀作文,都是徒劳无功的。它只会让学生得到些僵化的词汇和写些板滞的文句,而且还会因缺少表现的机会,终究使词汇大量泯灭于脑际。
为此,我们语文教师在进行语言教学或作文教学时,要更有意识地培养学生丰实、深刻、严密的思想,更紧密地结合于表情达意之中。唯有此,才能达到“信笔纵情写华章”的高远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