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养蚕女的盖头来——由《卫风·氓》看《诗经》中的爱情与婚姻

2014-08-15 00:50彭蹊
语文学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静女养蚕诗经

○彭蹊

(四川省成都市新都一中,四川 成都 610500)

一部《诗经》就是一面镜子,如果我们静下心来细致地端详,透过那一行行文字,我们可以隐约窥见几千年前为历史的尘埃所掩盖着的先民们那些纷繁的生活。让我们翻开《氓》,去探寻一下他们婚姻的足迹。

夜深人静时,我时常想,这人类永恒的爱情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呢?比如两次赚够全世界男女老少的眼泪与金钱的《泰坦尼克》,是什么东西吸引着露丝冲破重重阻碍毫无顾忌地奔向杰克?真如电影《非诚勿扰》中所说,就是为一种莫名的气息所吸引而丧失了理智?翻开《诗经》细细咀嚼,我有时觉得爱情的内在因素就是寂寞,爱情的外在因素就是空间和时间。

你看《氓》,这一对青年男女真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他们自小一块儿长大,那孩提时代一起嬉戏的欢声笑语至今仍荡漾在女子的耳畔,萦绕在女子的心头,这十岁左右的小孩,他们能懂什么爱情?可是奇怪,这爱情的嫩芽偏偏就在这样稚嫩的土壤里破土而出,而且迎风而上,势不可挡。你说这不是空间的功劳又是什么呢?“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其实就因为我长在了你必经的路旁,所以就爱了,这就是爱的空间可能。

当然空间只不过提供了一种可能,真正要长到瓜熟蒂落那还得靠时间。这一段历程在《氓》中看不见,原因是这女子现在被悲伤与愤怒填满了胸膛,她现在没有心思来细细回味那段美好,即使只言片语地想起,也是“躬自悼矣”的叹息。没有说但并不是说没有,证据很好找,你看《木瓜》便是明证。

卫风·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共同的劳动生活滋养着爱情的疯长,真有可能这次捅破那层窗纸的也是这个《氓》中的养蚕女,敢爱敢恨在后来的时代是难以想象的,但是在当时,这却很平常,爱了就说出来,这没有什么可羞于启口的。再看《静女》。

邶风·静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这个姑娘可以说是后来整个封建时代少有的顽皮了吧,居然敢这么大胆地捉弄小伙,而且夜深人静了居然敢背着家人孤身一人跑出来跟男子幽会,不仅幽会,更有甚者,居然还要翻来覆去地送男子东西以表达情意。

我想,如果没有这样的生长,他们的爱情便结不出“及尔偕老”“信誓旦旦”这样的山盟海誓。而催熟这爱情之果的,不是其他,只是时间。

正如莎士比亚所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一切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也是不道德的恋爱。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否认氓这小伙子在恋爱阶段所有的表现都还是令人尊重的。他打着“抱布贸丝”的幌子,其真实目的却是“来即我谋”,商量婚事,当姑娘因为“子无良媒”而拒绝他后,他生气了,而且很生气,这一“怒”虽说显得很粗暴,但给我更多的却是感动与信任,我在想,他那盛“怒”的背后蕴藏着多少对于婚姻的企盼啊!而这企盼就是真爱,与现在许多貌似高雅浪漫的婚外“恋情”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一时期的婚姻,其基础还是“爱情”,男女双方的两情相悦是婚姻的前提。虽然我们可以看出这时的爱情也要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程序,“非我愆期,子无良媒”,这自由随性的爱情开始要接受世俗社会的监督和约束,需要得到父母媒妁的认可,但与原始的婚姻相比,这不仅不是退步,反而是文明的萌芽。尽管如此,在当时,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的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你看这小伙子“来即我谋”,婚姻的决定权首先还是在恋爱者本身,包括男性和女性,结不结婚,什么时候结婚,都是恋爱者先自己决定,女子同意了,再告知家长。所以从本质上说这时还没有进入到包办婚姻阶段,依然延续着原始先祖自由恋爱的习俗。

父母媒妁的认可只是一个形式,那么天命神祇的审定又有多大的决定权呢?“尔卜尔筮,体无咎言”,如果体有咎言又会如何?是不是天下有情人便从此分道扬镳了?其实绝不会。

有时我真的崇敬于我们先祖的智慧,他们这么早就看穿了巫师的把戏,看穿了天地的神秘与灵魂的虚无。“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个“如”字透露了孔子的强调祭祀的真实用心只不过是为了现实对于忠孝的维护需要,他“不语怪力乱神”,那是他真的知道这些东西虚无缥缈,“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像这样明确大胆地否定按理说应该神圣的鬼神,在一个对鬼神仍十分信奉的年代,那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我们可以说,这时的人们早已不像殷商时代的先民那样崇敬神灵了。“尔卜尔筮”的举动也像良媒一样,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用卜筮的形式对神灵的叩问是历史遗留下来的早已失去生命热度的过去的形式,而父母良媒的认可是还没有得到生命力度的未来的形式。

而《氓》最让人费解的也是在这里,我们不禁要问,既然是自由恋爱,那为何就突然变心了呢?难道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或者此氓只是一个偶然的个例?从文中我们看不出这个养蚕女犯了什么错误,“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可见她是美丽的;“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可见她是勤劳的;“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可见她是痴情专一的;“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可见她是温柔体贴的;“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可见她还是理性守礼的,反正我没有看出这姑娘究竟有什么地方让人不满意。相反,“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这男子却是朝秦暮楚、背信弃义的,“言既遂矣,至于暴矣”,这男子还是暴力的,他有什么资格随心所欲胡作非为?于是我禁不住开始怀疑,或者开始相信,用情不专真的就是男子的劣根性!

于是我再一次翻开《诗经》,我想找寻新的证据来证明这一切并不是男子的错,或者这一切的根源关不在于男子,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看《子衿》。

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里让我们又看到了一位负心的人。这个男子为什么突然玩起了消失?他不仅再也不来看望女子,甚至连消息都没有,连去向都没有!那么他到哪里去了?其实他能到哪里去呢?还不是“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到其他女子那里去了?那么“氓”与这个男子是不是一路货色呢?如果是,那么是什么让这么多的男子由恋爱时的专一变成婚姻后的负心?回到《氓》,细细思考“士之耽兮,犹可说也”,难道你还没有发现端倪?这个“士”可不是一个单一的个体,它完全就是一个类概念,男子的婚后变心早已不是个例,而是一个潮流。如果这还可以理解为女子失去理智后极端偏见的攻击,那么“兄弟不知,咥其笑矣”,则可以看出,就连女子的亲兄弟都对她的遭遇不以为意,她写信回去说“我很饿”,“我很累”,“我很苦”,结果收到的回信是“这都还值得一说,你嫂子还不一样?”

列夫·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不相同。”这话其实并不全对,幸福的家庭可能一样,而不幸的家庭却也可能有着惊人的相似。这无关乎人性,而是那个时代的通病,社会病了,于是人也就病了。

掀开《氓》中这位养蚕女那鲜红的盖头,我看到的是一双泪眼蒙眬的眼!我看到的是一张“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的憔悴的脸!而这还只是女性悲惨命运的开始,等待她们的,是整个封建时代的漫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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