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中诚信品质的勃发

董 炜 王钦刚

（延边大学师范分院， 吉林 延吉 133000）

《项链》是莫泊桑1884年创作的著名短篇小说，在中国流传很广，高中、师范类学校的阅读课甚至高校《外国文学》教材中几乎无一例外地选用了它。大多数人认为小说的主人公玛蒂尔德是一个被资产阶级虚荣心腐蚀而导致青春丧失的悲剧形象，作品的主题要么就是对小资产阶级虚荣心的批判，要么就是对人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慨叹。然而，法国小说家梅里美的作品“《马铁奥·法尔哥尼》”，讲述了以诚信闻名的马铁奥·法尔哥尼的故事，作品中他的儿子本来答应帮助并保护奇亚尼托·桑比埃洛，但是在利益面前，他的儿子却违背诚信出卖了这个人。后来马铁奥·法尔哥尼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击毙。这个貌似浪漫主义的作品在大义灭亲的举动下实则体现的是法国人民对诚信这种传统道德的坚守，如果违背了它，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乃至生命。由此让人想到，莫泊桑如果仅仅将美作为描绘的对象就难躲肤浅的嫌疑，那么他真正要揭示的主题是什么呢？翻看作家的作品不难发现，作者经常通过对比来揭示人性，例如《羊脂球》、《我的叔叔于勒》就都是以对比的手法揭示了人性的美丽与丑陋。因此，作者的真正意图应该是通过玛蒂尔德形象美的丧失来 反衬诚信美的永存。

小说中，作者通过一系列细致入微的描写给了读者许多启示，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加以细细品味。

一、作者生活时代及作品创作背景

莫泊桑1850年出生于法国西北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1870年到法国攻读法学，普法战争爆发时入伍，亲身经历了法军的惨败。退伍后从1872年开始先后在海军部和教育部任职，后拜著名作家福楼拜为文学导师。1880年他因发表短篇小说《羊脂球》而闻名，从此开始了创作生涯。

莫泊桑生活的时代是资本主义经济迅速发展的阶段，社会面貌发生急剧变化，封建时代固有的社会关系遭到无情破坏，依附于封建经济基础的一切传统观念、伦理准则都随着这个基础的崩溃而瓦解。为了追逐金钱和权力产生的复杂社会矛盾和罪行触目惊心，资产阶级讲求实际，注重物质利益的特点成为了时代精神。为此，莫泊桑认为作家的使命不再是“描绘生活的巨变，灵魂和感情的激烈状态” ，而是“处于常态的感情，灵魂和理智的发展” 。小说的构筑方法也应该发生变化，不再沿袭“那种叫做情节的唯一路线，而用十分纤细，十分隐蔽，几乎看不见的线索” 把“那些表现作品明确意义的可信的小事巧妙组合”。同时他强调文学的社会功能，认为小说的目的是“强迫我们来思索，来理解蕴含在实践中的深刻意义”，但是作者的主观意图应该被隐蔽得不露凿痕，从而给读者一个客观的印象；作品中人物的心理也不应铺展出来，而是将他们作为作品的支架，“就如同看不见骨骼是人体的支架一样”

根据《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的表述，莫泊桑对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的问题，特别是对道德风尚的丑恶给以无情地揭露和嘲讽。只有在下层人民中他才发现一些令人宽慰的健康品质。他的作品同情和表彰下层社会的小人物……他的小说布局别具匠心，细节描写、人物语言和故事结尾都有独到之处……

根据上面两段描述我们可以发现，如果按照很多人根据作品的叙述直接来评判小资产阶级的虚荣心并不符合作者的写作意图；作品的分析是可以从借项链、丢项链到还项链入手，但是站在作者的写作角度，这样的布局不仅没有技术含量，而且也不“十分纤细”，不“十分隐蔽”。所以作者真正想告诉我们的并不是表面上美的获取和丧失，而是对以美为表象下的诚信的高度赞美。

二、高超的艺术布局

1.体现玛蒂尔德夫妇讲求实际、注重物质利益的时代特点

文章的开头，作者进行了大篇幅的细节描写，主要从玛蒂尔德的家庭状况、心理和幻想几个角度比较细致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背景：首先，从物质层面来看，作品主要从衣、食、住三个角度出发阐释了玛蒂尔德对生活的理解；其次，从精神层面来看，主要是玛蒂尔德因为家庭和社会风俗导致自己没有找到理想的爱情；最后，在物质和精神两个世界不能得到满足，玛蒂尔德的苦闷和幻想。根据作者的观点，这主要是为了反映当时法国注重物质利益的时代特点。所以，这些描写不能成为分析作品主题的论据，而应被看作是作者对现实的客观描述。作者将这么大的一个表象展示出来主要在于让读者有一个思考的载体，客观上起到了一个假象的作用，体现了成熟的艺术构思。

2.作品中的隐蔽线索和作者的主观意图

首先来分析本文的线索。从目前很多对《项链》的分析可以知道，大家的分析都是以情节的发展变化为基点的：借项链、丢项链、还项链、假项链，这种分析从理解作品内容的角度来说无可厚非，但是单纯地认为这就是作者给我们的启示就难免有悖于莫泊桑的本意。我们不妨这样理解：莫泊桑将作品的布局设为三层，最直观的一层就是作者直观阐述的所谓的外表美的获得和丧失。因为美表现得最为明显，最为直接，应该是第一层；在外表美的获得和丧失中引起的是人的心态的变化，也就是“描绘生活的巨变，灵魂和感情的激烈状态”，是第二层。很多人认为在这个过程中，玛蒂尔德由一个想入非非的漂亮女人变成了一个务实能干的家庭主妇，是一种动态的心理成长过程，是成熟的表现。然而这些关于生活巨变的描写，以及巨变之后灵魂和感情的激烈变化，完全不符合作者远离“描绘生活剧变，灵魂和感情的激烈状态”的真实想法。在这里只有我们对玛蒂尔德悲剧命运的同情，而没有作者强调的文学的社会功能，更谈不上作者认为小说的目的是“强迫我们来思索，来理解蕴含在实践中的深刻意义”。所以，作者的真正目的也不是第二层。

综上，可以认为，莫泊桑是这样布局的：第一层，不再沿袭“那种叫做情节的唯一路线”，也就是玛蒂尔德作为女人对美的追求、获得、满足和失去。换句话就是以借项链、丢项链、还项链、知道项链是假的为线索的外表变化过程；第二层，美丽青春失去之后的“生活剧变、灵魂和感情的激烈状态”，也就是心态；第三层：“处于常态的感情，灵魂和理智的发展”，也就是“只有在下层人民中他才发现一些令人宽慰的健康品质”——诚信。

正因为莫泊桑在布局方面设计十分巧妙，所以很容易让人误解为前两层就是作品的重点，是分析作品主题的切入点。而事实上，作者突破了表象和内心的范畴，将处于常态的感情作为想要表现的主题，体现了作为短篇小说巨匠的缜密构思和高超手段。

三、令人宽慰的健康品质——诚信

莫泊桑认为只有下层人民才具有的健康品质在《项链》中体现为诚信，可以从以下几方面进行分析：

1.诚信是尊重现实

作者用了很大的篇幅对婚后从不出门的玛蒂尔德的心理进行了描写，例如对爱情的不如意，房子的简陋，饮食的平淡，衣着的寒酸，种种抱怨表面是在揭示她对现实的不满，但她只是想从幻想中得到满足，而不是迫切改变现实，玛蒂尔德不满现实是苦恼的，她没有没完没了地向自己不满意的小职员丈夫进行抱怨，只是通过幻想的满足来弥补生活的不足；她没有整天和丈夫无理纠缠，只是“从来不出门”“整天整天地哭泣”。这种虽然不满现实但是又无力改变现实的安于现状正是尊重现实婚姻的务实态度，正是夫妻婚姻的最大诚信。

2.诚信是同甘共苦

经历了舞会的无限风光，夫妻二人陷入了艰难的生活处境，寻找项链未果之后首先改变的是玛蒂尔德。她勇敢地承担起家庭主妇的任务：辞退佣人，洗衣提水，做饭刷碗，讨价买菜。这些家务一做就是十年，没有丝毫怨言。丈夫路瓦栽在关键时候没有离妻子而去，虽然这个错误由妻子一手造成。相反，他没有一丝怨言或者说至少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他积极地借钱还债，共同渡过难关。这种行为其实就是对夫妻双方婚姻契约的最大诚信，是对双方最大的尊重。

3.诚信是坦诚以对

项链丢失，玛蒂尔德没有选择逃避，而是勇敢地承担债务，这是对法律的遵守与尊重，本身就是社会诚信的有力证明；珠宝店老板面对玛蒂尔德的询问没有隐瞒，实话实说“只卖出一个盒子”，在没有见到项链的情况下并没有对项链的真伪做出评论，体现了一个商人以诚为本的职业态度；佛来思节夫人得知玛蒂尔德变化的真相之后并没有找各种理由为自己搪塞、隐瞒、推脱，而是坦诚地说出“可是我那一挂是假的，至多值五百法郎”的真相。试想，在我们生活的社会这样的例子多吗？佛来思节夫人尊重自己的好友，没有因为对方的巨大改变而唾弃她、远离她；没有因为自己占便宜而利欲熏心地掩饰情绪；当她激动地抓住玛蒂尔德的手，说出真相就是最大的诚信。如果以金钱作为衡量标准，这些人可以看作是社会上各个阶层的代表，作者将诚信这种品质从下层人民扩展到上流社会，既是对诚信的弘扬，同时也体现了作者的美好意图。

玛蒂尔德自始至终都具备诚信的品质，这些美好的处于“常态”的品质自己虽然没有意识到，但是却在默默地实践着。小说的结尾用出人意料的方式将诚信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体现了法国人民对诚信品质的认同，也正是作者莫泊桑所说的“处于常态的感情，灵魂和理智的发展”中的“常态的情感”。这种美好的品质恰如凌寒傲雪的梅花，苦寒之后，必将绽放出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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