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苏米特·甘谷力 曼吉特·S.帕德西
(李忠林 陈 成 蔡青竹 臧玉荣 译)
中印两国的崛起是21世纪初国际体系中最重要的进展之一。以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在2011年是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印度则是仅次于中国的第三大经济体。然而,近10年来众多领域基本以中国研究为主题,对印度的兴起并未给予多大关注。这种情况让人感到奇怪,因为整体上印度的经济和军事能力似乎只是落后中国10年而已。大多关于中国崛起的研究主要分析的是中美之间的竞争。尽管关注国际体系中支配性大国和首要的崛起性大国之间的竞争很重要,但在现有研究中,对中印两大国在亚洲地区同时崛起的意义的研究仍然不够。该研究领域成果的匮乏令人担忧,因为中印两国可能崛起为新的全球大国,就像19世纪统一的德国和20世纪强大的美国一样,这将改变全球地缘政治,其影响很可能像前两个世纪一样明显。中印两国在同时崛起中如何互动,对国际体系的稳定以及对两国与美国的关系都有重要意义。基于中印关系的重要性,本文将分析中印两国能否和平崛起。我们认为,由于中印两国都把自己视为亚洲大国,以及两国间突出的领土争端,同时崛起的中印两国可能会发生战争。虽然,中印两国关系中的冲突与战争并非注定的也非不可避免,但经济上的相互依赖和同时拥有核武器并不能确保这两个崛起中的亚洲大国的和平前景。
根据进攻性现实主义理论,中国的崛起很可能引发中美之间激烈的安全竞争。约翰·米尔斯海默就认为中国不可能和平崛起,如果中国在下一个几十年仍保持持续的经济增长,美国和中国很可能会卷入一场引发潜在战争的激烈的安全竞争。[1]基于进攻性现实主义的这种结构性逻辑,崛起为主要大国的中国将企图在东亚地区建立霸权,因为地区霸权对任何国家而言都是安全的最好保证。从这种意义上看,中国的行为类似19世纪的美国,当时美国不仅是一个大国,也是西半球的地区霸权。按照进攻现实主义的逻辑,作为一个潜在的东亚霸权国,中国可能试图把美国赶出该地区,甚至可能挑战美国自身在西半球的安全。因此,作为现今国际体系中的惟一地区霸权的美国,将寻求阻止中国成为东亚的霸权。
弗里德伯格(Friedberg)认为,如果北京相信它只使用传统武器就能够在首轮进攻中摧毁美国在西太平洋的军队和基地,那么中国很可能这么做。[2]弗里德伯格比米尔斯海默更认为中美之间的对立很危险,因为竞争的性质不仅仅基于国际体系中变动的结构,也基于两国不同的国内政治体制的作用。在他看来,除非中国自由化,否则跨太平洋地区的和平前景就非常暗淡。但其他学者观点不同。安德鲁·内森(Andrew J.Nathan)就认为,基于民族主义的原因,中国会像实行权威制度时一样追求国家安全,民主化的中国也许更难以相处。[3]
除上述的结构性因素和不同的国内政治类型外,还由于美国卷入到其盟国与中国在东亚地区冲突,崛起的中国可能会与美国发生冲突。比如,中国也许会因为台湾问题与美国发生冲突。同样,考虑到美国对许多东南亚国家不可言明的和明晰的安全保证,中国与东南亚部分国家在南海地区存在的领土争端可能将美国卷入其中。南中国海的冲突甚至更为危险,因为中国急剧增长的海上力量被美国视为中国试图控制该海域。
中美关系中的结构性、地区性和国内冲突根源已成为理解崛起的中国和美国冲突根源的主要路径,然而其他学者却求助于更为传统的体系理论来解释大国的兴衰。对这些学者而言,权力转移理论已成为分析中国的崛起之于中美竞争关系的主要理论。根据权力转移理论的逻辑,当一个不满现状的崛起大国赶上甚至超越国际体系内的支配性大国时,战争发生的可能性相当大。[4]因此,就中国而言,发生冲突和战争的可能性相当高,因为中国已经开始在物质生产领域赶上美国。然而,尽管权力转移理论对中国崛起是未来几十年地缘政治大事件的判断是正确的,但它过多关注其对全球结构体系的影响,但对亚洲地区的体系结构却关注不够。
对中国崛起的研究主要关注中美两国之间的竞争以及使美国卷入其中的东亚地区突发事件。然而,对中国崛起的分析忽视了导致亚洲地区不稳定的根源,亚洲有中国和印度两个崛起的国家,而非一个。这些研究都忽视了当印度在同一地区崛起为主要大国之际中国崛起的意义。幸运的是,修订权力转移理论的“地区性”变量也许能够从理论上阐述在同时崛起背景下中印之间的竞争关系。
现有的诸多作品认为,支配性大国和崛起中大国有较大冲突的可能性,这种说法是基于对过去一千年里大国崛起的分析。拉普肯(Rapkin)与汤普森(Thompsin)强调了大国崛起的三种特征:第一,所有大国都是在大规模战争中崛起的,因为它们认为有必要通过在战争中打败另一国家来宣示它们新的地位。第二,多数大国都是在纷扰的邻国关系中崛起的,并且认为,与地区对手围绕贸易和领土进行战争很重要。最后,一些大国也试图成为它们所在地区的支配性大国,并且经常诉诸于武力来确立它们在地区霸权体系中的地位。[5]
我们对了解两大国在同一地区同时崛起的动力更感兴趣。首先,亚洲有一个现存的大国(中国)和一个有抱负的大国(印度)。这里的假设是,在挑战美国全球体系领导权的过程中,作为亚洲大国的中国将试图确立它在亚洲权力体系中的最高地位。然而,不管是领土扩张还是确立自己在亚洲的地区霸权,中国都将遭遇有大国抱负的印度的挑战。这种背景下的中印冲突很可能会引发一场有限的传统战争。需要强调的是,按照修订的权力转移理论的“地区性”变量,中印之间的冲突并非不可避免。然而,考虑到中印之间冲突的紧张根源,中印之间冲突甚至战争的可能性不能被忽略。
20世纪40年代下半叶,中国和印度两国都作为现代国家而崭露头角,自此就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在亚洲的权力和影响力竞争之中。引发这一竞争的关键问题是它们在亚洲发挥影响的范围是重叠的——喜马拉雅山地区、东南亚、印度洋地区和中亚部分地区。中印双方的民族主义者都认为,把这些地区置于自己的影响之下理所应当,因此都把对方视为自己的挑战。实际上,自1940年代末到1950年代,中印两国领导人都努力以亚洲外交为中心来建设各自的国家。
1950-1951年中国“入侵和吞并”西藏,使得两国除了对亚洲权力和影响力竞争外还添加了领土争议。印度和西藏东部的部分边界是依据1913-1914年英属印度和西藏签署的条约划定的,而1947年印度独立时,印度和西藏在西部的克什米尔地区的边界则没有划定。[6]1951年后,印藏边境就成了中印边境。中国宣称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拒绝承认英属印度和西藏签署的条约。因此,自50年代末起,中印从东到西的全部边界已经变成有争议的了。
1959年之后中印关系相当紧张的主要原因有两个。首先,边境磋商陷入僵局。中国拒绝承认麦克马洪线,并开始宣称对同印度的阿鲁纳恰尔邦完全相同的东部地区的主张。同样地,印度要求中国从西部的阿克赛钦撤军,称那是殖民地时期之前克什米尔地区的一部分。阿克赛钦是西藏高原的一部分,中国在1950-1951年控制了该地区。双方都陈兵边境以确保其领土主张,局势更加紧张。
然而,第二个因素使中印之间领土问题进一步恶化,即达赖喇嘛出逃印度。印度要求中国从阿克赛钦撤军,以及用错误的军事战略(“前进政策”)支撑其外交辞令,这加剧了中国人对印度的怀疑。20世纪50年代,中国和西藏只有三条道路连接,而穿过阿克赛钦的那条是惟一一条全天候都可通行的道路。尽管印度没有计划(外交上或军事上)帮助西藏脱离中国,但在中国人的认知中,边界之争同西藏地位问题变得联系在一起。为解决西藏问题,中国于1962年10-11月间发动了一场针对印度的有限战争。印军由于准备不足、装备不良,被从东西两线同时发起猛攻的中国军队打败。当中国军队到达他们此前所主张的边界后,北京单方面地从东线撤军,而保持了在阿克赛钦的驻军。与此同时,中印边境线仍未划定。但军事上败于中国之手使印度成为亚洲边缘化的战略棋子。另外,1962年中印战争之后,中国通过与印度在南亚次大陆上的主要竞争对手巴基斯坦建立“全天候友谊”削弱了印度在亚洲的影响。中国充分运用它与巴基斯坦的战略伙伴关系,使印度陷入南亚次大陆事务中,以较低的代价来削弱印度在亚洲的影响力。
1991年冷战结束之后,随着经济结构改革的施行,印度经济开始快速增长,这为新德里摆脱南亚战略的羁绊提供了资源。在保持经济快速增长的同时,印度着手推行“向东看”政策。与此同时,中国也正处于把自己建成本地区主要大国的进程中。最近几年,中印在亚洲同时崛起,导致两国对权力、影响力的竞争更加激烈。但是边界问题悬而未决,达赖喇嘛和西藏流亡政府仍然存在,这意味着中印关系不睦的根源历经几十年仍未改变。因此,中印发生冲突的可能性仍不能排除。
中印关系至少在三个方面符合拉普肯和汤普森提出的观点,即在与直接的地区竞争者发生可以预期的战争后,大国会成为大国俱乐部的一员。首先,由于世界上最长的不确定边界——中印边界,中印发生冲突的可能性相当大。更重要的是,这不仅仅涉及两国间争议边界的具体位置,争议领土的地位问题更加危险。
尽管双方就边界问题磋商了30多年,但收效甚微,实质性的进展就是双方于1993和1996年签订的两军信任建设机制。尽管如此,中国自2005年起开始在边界问题上增加筹码,将印度的阿鲁纳恰尔邦(在麦克马洪线以南)称之为“藏南”(或西藏南部)。据称,北京在早些时候告知新德里,中印边境问题不可能彻底解决,除非中国收回阿鲁纳恰尔邦的部分地区。中国对属于阿鲁纳恰尔邦的一块狭长地带即达旺(紧邻不丹东部)的兴趣颇大,其资源禀赋颇有潜力。据估计,达旺可撑起西藏经济的三分之一。[7]达旺也是六世达赖喇嘛(1683-1706)的出生地,中国想把这一藏族地区并入中国,来增强其统治西藏的合法性。更重要的是,如果中国在喜马拉雅山南麓的达旺驻军的话,战略上将获得进攻优势,并危及到印度东北地区(孟加拉东部)的防务。考虑到这对于地区军事力量平衡和印度领土完整的意义,甚至可以这么认为,如果中国发动一场有限战争占领达旺,可能会使印度成为中国同样的大国或同等竞争者的雄心从此破灭,使新德里在处理与北京关系时更加毕恭毕敬。[8]
其次,中印间的边境争端近些年来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根据印度情报局的统计,2011年1-11月间已发生323起边界侵扰和越境违法事件。考虑到中印边界存在争议和至今尚未划定的事实,可以这样认为:由于每一方对边境线确切位置都与对方有不同的解释,这些事件并不都意味着边境冲突。但也应该注意到,近年来此类事件数量急增。根据印度记录,2007年有140起类似事件,而2008年则有270起。更令人担忧的是,此类事件也发生在那些没有边界争议的地区——如印度锡金邦和中国边境。
第三,中印在全部边境线上的军事化会增加争议不断的边境线上发生冲突的可能性。一旦与印度发生军事意外,中国的成都和兰州军区约40万军队可迅速部署到印藏边境。另一方面,印度约有23.5万军队驻守在印藏边境。尽管数量不同,但可以确信的是,中印边境线上的军事平衡仅是一种相对平衡。中国快速的军事现代化和西藏基础设施建设的迅猛发展表明,中国在与印度发生冲突时能够快速沿边境线排兵布阵。为了抵消中国在该地区的军事优势,印度正在筹建两支新型山地师,拟将这6万名士兵派驻东部地区边境沿线。同时,印度还正在组建两支新苏霍伊-30中队,分别将基地设在与阿鲁纳恰尔邦接壤的阿萨姆邦的提兹普尔和贾布瓦两地。相应地,中国媒体推测这些编队的力量可能会被中国的更精准的制导武器所抵消。[9]在边界侵犯行为日益增多之际,两国在边境地区快速的军事化举措不会预示着一个和平的结果。由于达赖喇嘛、西藏流亡政府和数十万西藏难民呆在印度,中国可能有意保持中印边境争端,以威慑印度使其不要干涉西藏事务。但这仍是个危险的策略。
拉普肯和汤普森的第二点提法也有充分的理由。根据该观点,受与邻国不和谐关系困扰着的大国的崛起,增加了大国彼此之间冲突的可能性,因为他们在贸易和领土上都存在竞争。中印的崛起确实给它们之间的关系带来了许多摩擦,因为两国在南亚和东南亚彼此竞争,都希望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在这个区域里,西部的巴基斯坦和克什米尔是不稳定之源,东边则是南海问题。在中国的对外关系中,与巴基斯坦的合作关系无疑是最稳定和最持久的。中国长期与巴基斯坦保持战略关系,比如在1999年的卡吉尔冲突以及2001-2002年的印巴军事危机中,中国都为巴基斯坦提供了相当的外交和军事支持。考虑到这层关系,印度军方正在致力于一个新的军事方针,即准备同时应对中方和巴基斯坦的“两线战争”。印度认为,一个仅针对巴基斯坦或者针对中国的冲突也必将使另一国涉入其中。[10]
由于中国和巴基斯坦的紧密联系,中方还参与了印巴之间的查漠和克什米尔争端。其实,考虑到中印西部的阿克赛钦领土争端的存在,可以说中国一直是克什米尔问题的一方。而且,在20世纪60年代早期,即中印战争正在进行的时候,中国和巴基斯坦曾对他们的边界问题进行谈判。按照1963年签署的中巴边界协定,巴基斯坦割让了5309平方公里的克里青河谷地(Shaksgam Valley)给中国。但在印度看来,克里青河谷是查漠和克什米尔的一部分,巴基斯坦无权处理。尽管中巴协定在技术和法律层面上避开了印巴关于克什米尔的争议,但中国有充分的战略动机去支持巴基斯坦。
中国过去10年左右的克什米尔政策也值得关注。比如说,中国通过质疑中印边界长度的方式加大了克什米尔问题的困难,这在前面已经提及。近些年来,克什米尔地区的印度公民申请中国签证时,中方却并没有把他们的签证直接附在印度政府颁发的护照上,而是把签证制作成独立的纸张装订在护照上。令印度烦恼的是,中方并没有用这种方式对待来自巴控克什米尔的巴基斯坦公民。一件令新德里特别烦恼的事件是,中国2010年拒绝为印度军方南部指挥部的司令官颁发签证,因为他曾经在一个明显有争议地区工作过。
近年来,中国在巴控克什米尔的军事活动也令印度不安。在巴基斯坦克什米尔的吉吉特-波提斯坦(Gilgit-Baltistan)地区出现了上千人规模的中国军人,他们参与了当地基础设施建设。鉴于此,一位著名的分析人士质疑巴基斯坦政府是否已经将这一区域的实际控制权转交给了中国。印度安全部门认为,这些中国军队可能是隶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工程部队(而非用于作战的装甲部队或步兵部队)。对于中国在克什米尔地位问题上的这些外交和军事行为,印度外长克里希纳(Krishna)对中国总理温家宝指出,克什米尔是印度的一个核心问题,其地位之于印度就如西藏之于中国一样。实际上,印度还正式要求中国停止在巴控克什米尔的活动。
麻烦的中印周边问题不仅仅出现在南亚,也延伸到了东南亚。特别是缅甸成为了中印竞争的主要区域。缅甸是东南亚连接印度和中国的战略性走廊,它不仅是东亚军队能够对印度进行攻击的区域(正如日本在二战期间所做的那样),也是印度通往东南亚的大门。中国在缅甸进行了政治、经济、战略性投资,以便为其交通不便的西南各省市通往印度洋提供通道。考虑到中国对缅甸的经济渗透,印度也已经开始与缅甸军政府接触,以便阻止其处于中国的影响之下。缅甸可观的能源潜力是中印在这里竞争的另一个原因。一直有消息称在孟加拉湾(Bay of Bengal)和安达曼海(Andaman Sea)的缅甸岛屿上有中国军事设施,但这些消息都未经确认。海军问题是中印在缅甸竞争的重要方面。由于中国在缅甸的快速的基础设施建设活动——包括机场和道路,印度已经开始提升它在安达曼和尼可巴群岛(Andaman and Nicobar)的司令部。相对于印度本土而言,安达曼和尼可巴群岛在地理位置上更接近缅甸。印度还注意到,中国从2011年末开始与泰国、老挝和缅甸在湄公河进行联合巡逻。虽然中国此举是针对中国船只被袭的回应,但仍具有重要的战略后果。作为回应,印度也通过所谓的与泰国和缅甸合作旨在印度和东南亚之间建一个交通走廊的项目,包括在缅甸的土瓦的建立一个深海港。
除了缅甸,中印竞争还在越南和南海展开。冷战后,印度与越南构筑了一个稳定的战略伙伴关系,很大程度上因为越南长期深陷与中国的战略竞争关系之中。在近几个月,由于印度与越南合作在这一丰富能源地区寻找资源,中印在南海发生利益冲突。当印度在属于越南领土的近海进行活动时,中国断然要求印越石油开发协定必须停止,因为南海是中国核心利益的一部分。实际上,2011年中印海军在南海就明显地卷入了外交纠纷中。中印在地区和自然资源方面的潜在冲突点随着它们崛起为亚洲大国而开始增加,在南亚和东南亚都陷入了与邻国的纠纷之中。
有一个明显的例子可以强化拉普肯与汤普森的第三个和最后一个观点,即一些大国企图在其所在地区以首要大国的身份出现。卡恩(Kang)认为,随着崛起为大国,中国也将企图在东亚地区重塑以中国为中心的国际秩序。无论是受结构性因素还是历史的驱动,在中印两国在亚洲地区的影响重叠的情况下,中国任何谋求成为亚洲首要大国的企图都可能导致中印间的冲突。但印度也一直在警惕着中国,日益增多的证据显示,印度开始给予中国威胁论更多的关注。中印竞争正在超出亚洲范围。
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对印度发展与日本的关系采取了消极的看法。近些年,东京一直寻求以印度来平衡中国在东亚日益增长的力量。例如,作为日本(和新加坡)外交努力的结果,印度于2005年被吸纳为刚创立的东亚峰会的完全成员国。日本也在通过将经济投资从中国转向印度的方式帮助印度的经济崛起。日本已经承诺将向印度提供45亿美元,以促进德里——孟买工业走廊的产业和基础设施的建设。印度和日本不仅建立了密切的战略伙伴关系,也逐步提升了彼此间的防卫合作,包括联合军事演习。就在访问印度前夕,日本首相野田佳彦解除了一项关于禁止武器出口的禁令,这也暗示了两国在国防产业领域的合作前景。中国也注意到了印日关系的这些发展,中国国有媒体警告印度称,印度在亚洲扮演大国的野心也许不会成功,因为中国有能力在一开始就遏制印度的野心。[11]
但是最让中国头疼的是不断发展的印美战略伙伴关系。中国谨慎地关注到,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鼓励印度不仅要向东看,而且也应继续参与东方事务并展开行动。事实上,中国早已经对美国很不满。在2008年,印度尚未签署《核不扩散条约》,美国就更改国内法律并带头改变国际法,以便破例和印度达成国际民用核能商业协议。就不断发展的美印伙伴关系,中国前驻印大使警告说,考虑到中国和巴基斯坦的友好关系,如果印度同美国结盟是针对中国的话,形势将有可能发生对印度不利的某些变化。[12]
由于中印经济关系的快速发展,也许可以得出结论,即经济因素也许能够制约中印爆发冲突的可能性。国际关系理论中有观点认为,经济的相互依赖有助于缓解冲突和培育和平。中国是印度最大的贸易伙伴,普遍认为到2015年中印贸易额将达到100亿美元,明显高于目前的75亿美元。但是这种贸易关系是不对称的,印度对中国的贸易赤字到2014年预期将达到2785亿美元。[13]印度虽然出口大量原材料如铁矿石和水泥到中国,但是它也要从中国进口大量的工业制成品,而且中国的信息产业和相关产业并不对印度完全开放。但由于在这些产业的竞争力优势,印度完全可以抵消双边关系中的贸易不平衡。
很难说经济相互依赖必然促进和平。事实上,除了经济相互依赖外,我们还需要用其它变量来理解。拉普肯和汤普森认为,相对于仅仅基于经济相互依赖强度的分析,那些现实主义政治类型的变量——如尚未解决的领土争端、竞争对手、相对能力和距离——在影响冲突升级方面能起到更强大的作用的分析也许更成功。[14]中印关系被诸多问题困扰着——如领土争端、亚洲地区权力和影响力的竞争对手、日益增强的能力和彼此接壤——它们快速增长的经济相互依赖也许难以抵消这些冲突的潜在根源。非常可能的是,因为彼此的经济活动以及争夺市场、投资和自然资源等,中国和印度也许会出现新的潜在的冲突之源。
相似的是,中印两国都拥有核武器,这将威慑两国不要采取武力反对另一方。越来越多的乐观主义者相信,拥有第二次核打击能力或者有限的威慑能力有助于抑制全面的冲突的可能性。然而需要注意的是,核乐观主义仅仅适用于全面战争。核武装力量曾经出现在有限的传统冲突中,如双方都拥有核导弹并没有阻止1969年中苏围绕边界争端发生的较大规模的军事危机。相似地,在印度和巴基斯坦都公开宣称拥有核武器一年后,两国在卡吉尔地区爆发了一场有限的战争。所以,几乎没有人相信彼此拥有核导弹会可以避免有限的常规战争。因此,当两国在其它领域的敌意日益增强的情况下,中国的试探和印度的军事反应可能会使两国沿着喜马拉雅山爆发另外一场有限战争。
以上列举出的证据显示,中印竞争关系描绘了修正版的拉普肯和汤普森的模式。中国已经在中印边界和其他地方展示其日益增加的自信,也在寻找机会去惩罚那些傲慢的国家,以向它们展示中国作为一个超级大国的影响力。夹在中印之间的邻国也发现它们自己一直被一系列难以应付的冲突所撕裂。无论是国际关系理论还是中国历史都表明,随着经济和军事力量的增强,中国愿意将自己视为亚洲的首要国家。所有的特征都显示,除非出现意料之外的发展,或者采取基于以下建议的政策,两个崛起的大国之间有限战争的苗头正在浮现。
中印如何避开可能的冲突呢?有若干个路径可供选择。在一个层面上,印度只需要认可中国的范围,在领土主张上做出让步,并承认中国在亚洲的霸权(包括南亚)。这个选择可以避免当前的冲突,但从中长期来看实际上是个灾难,因为它只会鼓励中国进一步寻求别国的妥协。无论如何,印度对作为亚洲超级大国的自我想象也意味着新德里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尤其是当印度的经济快速发展并有助于它的军事实力扩张的时候。
印度的第二个战略是和美国结盟。在2005年,美国国务院曾公开宣称打算和印度建立新的伙伴关系,声明称美国的目标是帮助印度成为21世纪的世界大国。[15]尽管一些印度战略家将美国的提议视为美印联盟迅速发展的信号,但仍不清楚这样一个联盟是否符合它们各自的最佳利益。在任何情况下,充斥印度政治文化的强烈的“战略自主”特征都会对印度追求这种战略造成限制。因此,这种战略在未来不太可能富有成效。
印度的第三个选择是内部平衡战略。印度已经采取了这一独特路径。最近,印度的军事拨款、声明和部署直接针对的都是要获取在陆上和空中的拦截能力,而非海上能力。印度决意要用自己的能力崛起为亚洲的经济大国和军事大国。然而,印度长期的贫困和国内政治束缚意味着这样一个内部平衡战略是不够的。
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战略是,将前面三个战略结合在一起也许是印度最有可能追求的。这有可能涉及对中国时有的和较小的妥协,不断发展日印联盟,适当拓展与美国在海军上的合作,以及缓慢而稳步地拓展印度自己的军事能力。也许需要进一步寻求和东南亚国家进行有目的的安全对话,因为它们和印度一样对中国的长期动机感到担忧。
[1]Zbigniew Brzezinski,John J.Mearsheimer,CLASH OF THE TITANS,Foreign Policy,Jan/Feb 2005,pp.46-50.
[2]Aarn L.Friedberg,A Contest for Supremacy:China,America,and the Struggle for Mastery in Asia, New York:W.W.Norton,2011,p.275.
[3]Andrew J.Nathan,“The Great Debate,”National Interest.June 22,2011.
[4]A.F.K.Organsk,World Politics,New York:Knopf,1958.
[5][14]David P.Rapkin and William R.Thompson,“Will 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Encourage China's and India's Peaceful Ascent?”in Ashley J.Tellis and Michael Wills eds.,Strategic Asia 2006-07:Trade,Interdependence, and Security,Seattle:The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2006,pp.333-363. pp.344.
[6]Steven A.Hoffmann,India and the China Crisis,Delhi: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0,pp.3-30.
[7]Randeep Ramesh,“Last vestige of old Tibetan culture clings on in remote Indian state,”The Guardian,20 November,2006.
[8]Mohan Malik,China and India:Great Power Rivals,Boulder:First Forum Press,2011,pp.156,402.
[9]Srikanth Kondapalli,“Military ties:India and China try to 'break the ice',”Rediff News,December 12,2011.
[10]Rajat Pandit,“Army reworks war doctrine for Pakistan,China,”The Times of India,Dec 30, 2009;Sandeep Unnithan,“The ChiPak Threat,”India Today,October 23,2010.
[11]Li Hongmei,“India's‘Look East Policy’means‘Look to encircle China'?”People's Daily,October 27,2010.
[12]Cheng Ruisheng,“Trend of India's Diplomatic Strategy”,China International Studies,No 1,2008.
[13]Neeta Lal,“India's Trade Balance Problems with China,”Asia Sentinel,6 September 2011.
[15]“Background Briefing by Administration Officials on U.S.-South Asia Relations,”Office of the Spokesman,US Department of State,Washington,DC,March 25,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