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泽
(中国传媒大学 北京 100024)
贾法·潘纳西是伊朗著名导演,他的电影《生命的圆圈》描写了几个女逃犯想逃离社会惩罚,却最终回到监狱的故事。但是,由于伊斯兰所宣扬的家庭价值观,实际上伊朗妇女的首要职责是成为贤妻良母,一旦伊朗妇女背弃了传统观念,就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根深蒂固的宗教意识形态,致使伊朗的妇女长期处于一个弱势的地位。福柯认为:“我们的社会并不是遍布景色的社会,而是监视训诫的社会。”影片里,圆圈的意象反复出现,监视训诫的意味在这些意象上被强化,突出了人物受排挤、找不到归宿的生存状态。本文将以电影《生命的圆圈》为文本,探讨圆形意象与城市训诫的文化关系。
电影《生命的圆圈》最突出的意象是圆圈,它们是不同的事物,但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这些事物都是环形的。如圆形的医院楼梯,圆形的公寓建筑,圆形的车站走廊,圆形的医院休息室,圆形的道路,圆形的监狱。这些圆形的意象反复出现在影片中,意味深长。它们绝不仅仅是生活中普通的场景了,而具有了一层隐喻的意味。
隐喻由本体和喻体组成,对于《生命的圆圈》这部电影来说,每一个女主人公所经历的圆形事物是喻体,而本体一直隐而未现,但仔细将几个女主人公的故事联系在一起,不难发现监狱正是圆形意象所要寄寓的意义,每个女人貌似逃离出监狱,但她们无时无刻都在监狱的监视之下,并且最终还是回到了监狱。所以,监狱正是圆形意象的本体。
韦克斯蒂德认为隐喻在两种情况下可以变成象征。一是当隐喻的“工具”是具体的、可感知的时,它就是一个转喻的象征,“工具”赋予它的对象意义;二是当隐喻不断复现,起着主导作用时。影片《生命的圆圈》具有明显的象征意义。首先,影片多处出现隐喻,导演以看似不相干的类似物,例如圆形意象。其次,不同的隐喻反复出现,例如圆形意象几乎在每一个女主人公的故事里都出现过,这样的重复,使观众不禁将圆圈与监狱联系在一起,从而两者之间逐渐形成了一种比较稳固的关系,即象征关系。象征物是圆圈,它的象征对象是监狱。
福柯指出,现代监狱的典型是英国政治经济学家、哲学家、政治家、法学家和人口学家边沁在1791年所设计发明的“环形全景监控监狱”的全面性时空监视结构。其构造的基本原理是:“四周是一个环形建筑,中心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有一圈大窗户,对着环形建筑。”这种环形全景敞视建筑的主要后果是:“在被囚禁者身上造成一种有意识的和持续的可见状态,从而确保权力自动地发挥作用。”“被囚禁者应该被一种权力局势所制约,而他们本身就是这种权力局势的载体。鉴于此,边沁提出一个原则:权力应该是可见的但又不是无法确知的。全景敞视建筑是一种分解观看/被观看二元统一的机制。在环形边缘,人彻底被观看;在中心瞭望塔人能观看一切,但不会被观看到。”
贾法·潘纳西喜欢将故事置于大街中。大街是一个万象社会的聚集体,这里有家庭、小货摊、车站、旅店等社会事物。每类事物都有其自身运行所要遵行的纪律,例如小货摊主人不能允许女性顾客在摊位附近抽烟,否则会引来麻烦;车站里售票员不能将票卖给单独出行的或是没有证件的女人。影片里出现的车站、旅店等社会事物,它们是各自独立的、自我封闭的场所,每个场所里都有其自身运行的规则。福柯说:“‘封闭’原则在规训机制中既不是永恒的,也不是不可或缺的,而且不能满足需要。有多少需要分散的实体或因素,规训空间也往往被分成多少段。其目的是确定在场者和缺席者,了解在何处和如何安置人员,建立有用的联系,打断其他的联系,以便每时每刻监督每个人的表现,给予评估和裁决,统计其性质和功过。纪律能够组织一个可解析的空间。
在《生命的圆圈》中,几个女人经历了几个不同的场所,每个场所类似一个单元格,每个单元格都有各自的纪律,社会由无数个单元格组成,单元格各自的纪律使得权力自动运行,由此达到统治的目的。纪律在运行过程中,将社会里的人进行划分,这种划分既有分散的因素,又有集合的因素。说它有分散因素,是因为纪律将每一个人设定在特定的位置上,每个人各司其职,例如小货摊的主人不准女顾客在自己的地方吸烟,而是让他到其他地方去,他只管理自己的范围。说他有集合的因素,是因为社会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他们同是保障社会权力运行的一个机器,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中找到了归属。
同时,社会里也有找不到位置的人,影片里几个女逃犯就是这样的人,他们之所以找不到位置,是因为他们之前做出的事情有悖于这个社会的规则,因此要遭到规训与惩罚。她们所到之处都会遇到障碍,想买票没有同伴和证件,想堕胎没有父亲的证明,社会是一个硕大而又封闭的空间,逃逸的人想逃离出这样的空间,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实现。这就应了福柯的理论,社会是一个环形全景的监控监狱,几个女人貌似是逃离出了监狱,却没有逃离出监控,社会就是一个大的监控监狱,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遭到监控。影片中最能体现监控功能的是警车这一意象。例如影片开始时,三个女逃犯中有一个被抓回监狱,另外两个人立刻躲到一辆车后面,匆忙地掏出黑纱遮蔽自己的身体。此外在这一天的逃离过程中,警车是无处不在的,当女孩欣赏理想家园的画时、欣赏美妙的民族音乐时,刺耳的警车声就会想起。警车像是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它巡视每一个角落,监视各个单元格是否合乎纪律,也监视有悖于社会纪律的人。刺耳的警车声时时萦绕在女人的耳边,警示着她们监视无处不在,她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被监视,却时时在被监视中。整个社会是一个环形监视监狱,这个监狱无比巨大,却又是没有出路的封闭空间。
上文讲社会是一个巨大的监狱,这监狱是对女性、尤其是对违反社会规则的女性来说是一个受监视的封闭空间,但是对于普通男性而言则不受这些监视。按照正常的逻辑,警察应该是道德上的模范和向导。可是贾法·潘纳西在影片里面客观呈现出来的警察却是在道德上的败坏者。在大街上巡逻的警察借工作时间打电话引诱一个有夫之妇,雨夜里引诱陌生女子上车的人竟是一个警察,监狱中的高层警官在深夜里传唤一个入狱的女囚。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刚刚引诱陌生女子上车的人最后竟然变成为为另一起类似事件主持公道的正义之使。社会作为一个监狱,是一个权力系统,目的应该是为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合理运行,对于不合理的地方进行惩罚和规训,但实际上统治者一方面惩罚着违反社会规范的妇女,另一方面却是违背社会规则的引诱者,但他们却不受任何的制约,为所欲为。贾法·潘纳西通过反映几个女人不幸的遭遇,揭露出表象与真实的差异,从而提出了对社会规则合理性的质疑。
《生命的圆圈》反映的是社会问题,它的呈现方式是隐喻象征的。影片以圆形的隐喻贯穿整部作品,将社会隐喻为一个巨大的环形全景监视监狱。福柯有关监狱及规训制度的研究给本文以很大启发,社会是一个环形全景监视监狱,规训是权力的运作,惩罚是使社会正常运行的保障。影片真切反映了在社会这个巨大封闭的空间中,女性的挣扎和悲苦遭遇,导演并不做善恶的评判,而是在静默的陈述中凸显矛盾,引发人们对社会合理性质疑,这是本片最耐人寻味和值得反思的地方。
[1]高宣扬.福柯的生存美学[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2][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著.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3][4][法]米歇尔·福柯著,刘北成、杨远樱译.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