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春秋
【都市美文】
回家(外一篇)
□曲春秋
已经立秋了,原以为过去了汛期。可是,村里有经验的人说,今年节气较去年晚了半个月。上几天的一场特大暴雨就验证了这件说法。这场特大暴雨,持续了一天一宿。雨过后,前河后河的水位猛涨,几乎到了勾手的程度。只是她家房屋的地势高,才没有淹在水里。
她家当街一片水茫茫的,树也浸在水里了,紧挨树林的大地的苞米也浸在水里了。只是,鱼却多了起来,大鱼小鱼的,只要你拿个网去河里,都能捞上来很多。
那几天,她家的餐桌上顿顿有鱼食用,她也食着美味忘记了院中的小鸭。小鸭有十四只,有鞋底大小,渐近成形。等到有一天想起小鸭时,她才猛然想起来,已经几天没有看见它们了。
接下来一顿疯找,院里院外的。后来下到门前的水里去,全家出动,也没有见到小鸭们的影子。她就有些心急如焚,担心小鸭子会从眼前真的消失了。
可是,几乎村里人都知道了她家的鸭子丢失了,就善意劝解:鸭子喜水性,门前都是大水,十有八九汪在了水里。她听了更担心,鸭子喜好逆水游,不会顶着水流游到河里去吧!果真那样,就无可救药了。
她是急了个半死,却也无可奈何。而男人则入迷了抬鱼、抢鱼、挂鱼,一天中数次去村前的小河。她则患了抑郁症一样,不苟言笑地在小屋里独处。
也不全是因为小鸭的丢失,但至少这件事是个引子。她在小屋里,一遍一遍地想着小鸭曾经院中吃食的憨态,奢侈地幻想它们回来的喜悦。猛然惊醒时,望一眼空落的小院,心头也空空的。
男人在刚进大门的一声喊,让她听到了希望。看着男人诡异的笑,她把希望收在了眼底。男人说:在苞米地里,他只看到了鸭子一晃,然后,泥鳅一样跑掉了。
她的眼里顿时发出了光芒,追问一句:真的吗?男人点头。
然后两个人急忙走出小院,一前一后中,她急急地在前边走。边走边想:如果看见了它们的影子,那就完全可以找到它们了。
她俩快速地走到了刚才发现鸭子的地方,男人钻进了苞米地中,她则站在地头拍手,嘴里唤着小鸭们。
有一些时候了,男人冲她喊:已经看到了小鸭的影子了。她也分明听到了小鸭们的哝哝细语,兴奋与激动漾在她的胸口。
她大声地拍着手掌,并高声叫着小鸭们。随着她的召唤,小鸭们一路前行,一直游出水域来,游过了很长一段水路,游到小院前边,摇晃着肩头鱼贯而入院中。此时,她倒落在了小鸭们的身后。
因为水中浸泡的时间太长,鸭子的脚掌呈苍白色,走起路来有些跛脚,筋疲力尽的样子。看它们的样子,也不怎么饥饿,只是很疲倦地趴在院中,困意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她仍在哭泣,为了刚才的一路,为了生灵们对她的记忆与熟悉,为了鸭子们的归家,为了那样一种漂泊而最终的归属巢穴。
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在失去方向的时候,竟然记得如此清晰,循声而来并最终找到家的方向与位置。是深情,是她眼中的泪水,是她的心,还有生灵们心中最初的记忆,最终游出水域,回到了安全又舒适的家里。
养了母猪这些年,没有因为猪奶不够吃而喂小猪崽儿的,可是上些日子的这两只例外了。
它们的妈妈在产下九只猪崽儿后,三天没有起来吃食。打了几针之后母猪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并且很少地吃了几口猪食,但我们就当它痊愈了。
十天后,发觉有两只猪崽儿瘦瘦的,比其余的七只也小很多。并且老是喜好跟人,抓住人影就不放,仿佛沾上了一般。也让人冷丁想起来,猪的奶水不够,因而如此。
那是吃母猪临末奶头的缘由,况且母猪又病了几天,出此情况也就不足为怪了。
接下来,我就乖乖地去了小卖店,买回一袋奶粉来,烧了热水就泡了一饭碗。端给小猪吃时,它们竟毫不客气地霸在碗边,贪婪地食尽了碗中的奶液。
小猪的条件反射很好建立,每一天都是数次喂食,间隔很短,奶粉被冲得稀稀的,但味道很好。
将近二十天的喂养中,小猪崽儿几乎每次都是从院中圈舍铁栅栏的缝隙中跑到门前来,吱吱叫着要吃的。我也习惯了琐琐屑屑地喂食它们,一到外面,若是它们不来吵闹,我的心里倒空落落的。
两只难缠的小猪崽儿终于从院中被转移到西院的育肥栏里。我呢,起初那几日很难受,很想念它俩。每每来到院中,总觉得有件事想做,却又没做成。只好在院中慢慢地走着,来散尽心间的淡淡的感伤。当初它们也是,刚到育肥栏里,也是狂躁地吱吱叫个不停,尤甚于其他的同类。我有意打听时,心里更加确认了此事。
等到完全忘记了我时,我才敢去西院的育肥栏里看它们。真是相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它们从最初的瘦小转型,发育得有模有样了,虽然还是小于其他七只同胞,但毛管儿发亮,身上的肉也结实,很有健壮的势头。
接下来的时日,我会偶尔过去看看,看着它们渐渐强壮,逐渐长成大猪的模样。只是这两只猪较其他猪温顺。或者它们还记得我呢,也未可知。
它们是盛夏时节出生的,到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也就到了它们寿命终结的时刻。那样一个夜晚,天空中的星星在闪烁,忽闪闪的,像一个乡村女娃的大眼睛一样。夜半时分,很多只猪被装载上车,将被运到很远的大城市,成为人们的盘中餐。
我就在磅秤旁边记账边等待,一只两只数只,终于等来了这两只。当初我喂养了二十天的婴孩儿,如今,它们也将被运往远方,并且一去不复返了。
它们相继被称过,之后从我的眼前抬到了车上。那一瞬间,我欲伸手触摸一下它们,留住最初的怜悯与爱抚。可是,伸出的手就停滞在那里,僵住了一样。它们随即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混杂在众多的同类当中。
什么时候,满载的车启动了车轮,满足而去。我站在车轮后的烟尘中忽然心生悲凉,为了世间的残酷,为了人生的残忍,为了无法改变的现实,为了自己身处这样的参与之中!
仅仅是同情生命,赞美生命的美好,才觉扼杀生命的可惜。可否越过扼杀而食人间烟火,那应该是很美好的事情。
希望所有的生命都度过磨难期,包括非正常死亡的时候,那样的思想一直存在我的梦幻里,不单单因为两只我亲手饲喂的小猪被卖掉的缘故。生命没有阻止生命的权利,可能是一种不正常的想法,但我一直这样想着,并且一直思考着,它为什么可能也是正确的?
我也一直期盼着,生命的自主、自由,与无尽的快乐。
责任编辑 曲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