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俐 李家富
摘 要:作为湘西边地的歌者,沈从文凭着他那富有传奇色彩的文化背景和生活经历以及身上所流淌的汉、苗、土家族的血液而形成的独特气质,加之夹缝中求创新的文体意识,使其文本《边城》呈现出异样的风格,表现于其超前的叙事策略中。
关键词:《边城》;叙事策略;叙事话语;叙事视角;叙事空间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4)18-0116-02
作为湘西边地的歌者,沈从文以其多产的创作和对人性倔强的固守,创造了中国文坛一个“乡下人”的神话。20世纪30年代,他最负盛名的代表作《边城》,以“乡下人”的主体视角构建起他特异的“湘西世界”,传达出其独特的人生感悟和美学追求。他那富有传奇色彩的文化背景和生活经历以及身上所流淌的汉、苗、土家族的血液而形成的独特气质,加之夹缝中求创新的文体意识,使文本《边城》呈现出异样的风格,表现于其超前的叙事策略中。
一、蕴藉、空灵的叙事话语
记得沈从文曾说过一句写作名言“千万不要冷嘲”[1]12,这既是他对待现实人生的写作态度,也是他的表达技巧。这种表达技巧主要体现在他那蕴藉、空灵的叙事话语上。
小说叙事话语体现着作家对生命的思考和认识,也是小说意蕴指向的符号信码。在《边城》中,沈从文采取朴讷、蕴藉、空灵的叙事策略为读者营造了一个恬淡、超然的“湘西世界”。小说一开篇,作者以朴素而娓娓动人的语调展开叙述:“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2]1“小溪”、“小塔”、“单户人家”、“老人”、“女孩”、“黄狗”,这些看似简单的物象一经作者的组合却使小说呈现出一种温柔淡远的牧歌情调。
秀丽的自然风光教化着茶峒白塔下两个相依为命的摆渡人。外公年逾古稀,却精神矍铄。翠翠情窦初开,善良而清純。他们依着绿水,伴着黄狗,守着渡船,向来往船客展示着边城乡民的古道热肠。在古朴绚丽的风俗画卷中,小说铺衍了一个美丽而又凄凉的爱情故事。但小说欲表现的是“一种理想,一种健全的人生形式”[3]211。作者无意开掘这一爱情故事的悲剧内涵,刻画悲剧性格,而是意在创造出一支理想化的田园牧歌。因此,作者以诗情洋溢的语言和灵气飘逸的画面勾画出了一个极度净化、理想化的“边城”世界。幽碧的远山、清澈的溪水、溪边的白塔、翠绿的竹篁等山水风景与端午赛龙舟、男女对歌等民俗事象相互交融,让读者充分感受到了边地安静和平、淳朴浑厚的文化氛围。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才衍生出了那个美丽得令人忧愁的爱情故事。
自从有一年端午观看龙舟比赛,翠翠偶遇傩送之后,从此隐隐有了属于自己的心事。“两年日子过去了……两个中秋留给翠翠的印象,极其平淡无奇……总不如那个端午所经历的事情甜而美。”[2]19文本并未直接写翠翠对傩送的爱慕之情,而是通过细微的外在事件的反衬,含蓄地透露出她的内心隐秘。“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仿佛轻轻地往外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山崖半腰——去做什么呢?摘湖耳草!”[2]56这种梦境其实就是情窦初开的翠翠对爱情的真实感受。
同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一样,《边城》的“留白”艺术,既给读者留下了无数的悬念,又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感伤。“这个人也许明天回来,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2]84这样的“空白”既让读者为翠翠的命运感到担忧,又让读者看到了一丝希望。这当中蕴含了作者对民族命运的隐忧和希望。
《边城》是用一种悲悯的心情来刻画人性的善与美。所以,透过文本蕴藉、空灵的叙事话语,浸润了作者深厚、亲切的情感,也让我们嗅到了一种朴素温馨的气息。
二、流动、自由的叙事视角
视角是作品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一般分为全知视角、限制视角、纯客观视角三种。但在实际作品中,叙述视角并不一定是固定不变的。比如《边城》的叙事视角从总体上看属于全知视角,但有时作者为了使叙述更生动逼真,有意对视角进行了人为的转换。透过流动、自由的叙述视角,我们倾听到了沈从文追求心灵自由、诉说生活情趣和生命体验的心声话语。
全知视角是一种无固定视角的全知叙述,叙述者在叙述中无所不知、无所不在,可以了解过去、预知未来,还可随意进入任何一个人物的心灵深处挖掘隐私。在《边城》中,叙述者俯视一切,对湘西边城茶峒的外部环境、人物言行、内心活动及事件的前因后果毫无限制地加以叙述,使叙述者获得了充分的叙述自由。
但这样的叙述模式,由于叙述者高高在上的权威叙述会让读者明确无误地接收到信息,致使阅读过程被动和乏味。因此,沈从文在文本中有意转换叙事视角来缩短读者和作品的距离,使读者的心灵受到震撼。如写老船夫对女儿的思念时,作者就把全知视角换成了次知视角:“因为翠翠的成长,使祖父记起了些旧事,从掩埋在一大堆时间里的故事中,重新找回了些东西。……翠翠的母亲,某一时节原同翠翠一个样子,眉毛长,眼睛大,皮肤红红的……她认识了那个兵,末了陪那个兵死了。这些事从老船夫说来谁也无罪过,只应由天去负责。”[2]26通过视角的转换,不但对翠翠母亲有了交代,而且叙事节奏舒缓而富有生气。
在《边城》中,作者让视角人物频繁地在叙述者、翠翠、外公、大老、二老等人物之间进行转换,并在转换过程中进行情感交流和相互评价。如叙述者眼中的翠翠美丽纯情,“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2]3而外公眼中的翠翠如同已经逝去的女儿一般,不由得一直忧心于她的未来。最初见面时,傩送眼中的翠翠是那样的俏皮懂事,“‘狗,狗,你叫人也看人叫!翠翠意思仿佛只在告给狗‘那轻薄男子还不值得叫,但男子听去的却是另外一种好意,男的以为是她要狗莫向好人乱叫,放肆的笑着,不见了。”[2]18此时,翠翠眼中的傩送就是一个轻薄男子,完全没有世人口中的品行。
小说中多有类似的视角转换,外公视角下的翠翠、翠翠眼中的外公、外公视角下的大老、二老等。正是在这种视角的流动中,沈从文为我们塑造了清澈纯净的翠翠、古朴厚道的老船夫、豁达大度的天保、笃情专情的傩送等具有美好道德品性的边城子民,营造了一个桃源仙境般的湘西世界,传达出他对美好人性的追求和重铸国民品德的愿望。
三、隐喻、象征的叙事空间
一直以来,人们对于“小说艺术即为时间艺术”的说法已无异议。但我却认为,空间与时间一样,也是建构小说叙事形态最重要的元素。在小说世界里,故事必定要在一定的场所里展开。没有空间,小说故事的叙述根本无法进行。因此,“人们可以并且应当考虑文学与空间的关系”[4]118。在《边城》中,沈从文凭借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和丰富的生活体验,以湘西边城特有的各种意象为读者营造了一个隐喻、象征的意象空间。
小说中的“边城”不只是一个地理概念上的边地小城,它还是一个文化概念。“边城”是大城市的对立面,它是“中国另一地方另外一种事情”。(《边城题记》)沈从文从农村来到大城市,对上流社会的堕落,对城里人的“庸俗市侩”深恶痛绝,这引发了他对故乡淳朴民风的怀念。其实,沈从文写作《边城》时,他小说中所写的那种生活已不复存在,他笔下那点正直朴素的人情美也几乎快要丧失殆尽了。于是,他满含一种怀旧的痛惜情绪把“边城”理想化了。他是想留住一点美好、永恒的东西,让它长在常新。
写作《边城》时,现代化的滔天巨浪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沈从文所眷念的湘西世界步步逼近,“边城”成了一个美丽透明而又岌岌可危的地方。因此,一个隐喻、象征的叙述空间被作者不动声色地架构起来。文本中的城镇、白塔、渡船、码头构成了湘西边地独有的人文风土画卷,不仅帶给读者一种审美感受,而且还成了湘西独有的文化特质。它们既是“湘西世界”的组成部分,又蕴含了丰富的文化意蕴。老船夫撑船摆渡从不收乘客的钱,别人硬是要给钱时,他还跟人急。傩送在婚姻选择上,宁愿要“渡船”,也不要“碾坊”。在外公去世,傩送远行之后,翠翠却依然守着渡船,一方面是为外公守孝,一方面是等待心上人的归来。这当中隐喻了传统文化中优秀的民族心理和品格。此外,小说中还以“白塔”的倒塌和重建来象征了美好人性的丧失与重铸……这都让人感到传统生活方式及价值观念在远离都市喧嚣的地方依然存在,并散发出无限的魅力。
沈从文认为好的作品除了使人获得“真美感觉之外,还有一种引人‘向善的力量,……从作品中接触另外一种人生,从这种人生景象中有所启发,对人生或生命能做更深一层的理解。”(《小说的作者与读者》)因此,他笔下的“边城”,既无现代文明的侵蚀,也无尖锐激烈的矛盾斗争,依然保存着古朴、原始的社会风貌和生命状态。从白河两岸风光,到小饭店门口的客人和老板娘调笑;从老船夫渡人过河不收钱,到他买肉不占屠夫的便宜;从水灾时男子救人的敏捷,到妓女们的“重义轻利”、“守信自约”,……这一切都体现了人世间的美好,在大自然熏陶下的人情美、人性美。“边城”就是一个充满了天籁之音的桃源仙境。沈从文正是拿它与都市与现实做对照,反衬了现实的丑陋,同时唤醒国民的觉醒。
可见,“边城”与其说是一个地理空间,不如说是一个意象空间。它超越了叙事场所和人物生活环境的维度,已然成为文本中人生故事的文化语境。沈从文寄希望于传统文化,想从湘西原生态的风俗民情中去寻找现代中国人失落的人格品质,重铸国人品格。透过“边城”这个隐喻、象征的意象空间,我们看到了滔滔洪水来临之前,沈从文在一叶扁舟上所做的一帘幽梦,也体味到了他那深层的忧患意识。
四、结语
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少有的“文体家”,沈从文以打破传统、自由创作的文学观向传统小说发出挑战。其蕴藉、空灵的叙事话语,流动、自由的叙事视角,隐喻、象征的叙事空间使文本《边城》呈现出独有的艺术风格,在文坛上熠熠生辉。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边城》充满个性和主体意识的叙事艺术的探析将不会停步。
参考文献:
[1]贾蔓.中国现当代精品小说研究[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
[2]沈从文经典文集[C].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
[3]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4]倪浓水.小说叙事研究[M].北京:群言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