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边朝鲜语词汇变异研究
——以朝鲜语汉字词和外来词的使用为例*

2014-08-08 01:35朴美玉
关键词:朝鲜语外来词韩国语

朴美玉

(北京青年政治学院 国际学院,北京 100102)

一、引 言

长期以来,我国的朝鲜族社会在使用本民族语言的同时,兼用中华民族的共同语——汉语,形成了朝汉双语社区*首次提出“言语社区(speech community)”概念的是美国语言学家布隆菲尔德(Bloomfield,1933),他在《语言论》中指出,“言语社区”是“凭借言语互相来往的一群人”。关于“言语社区”的界定,至今存在颇多争议,本文第二部分将对此进行更为深入的阐述。,并发展出了双语区特有的朝鲜民族语言变体*语言变体(language variety)是社会语言学的重要概念,R.A.赫德森(Richard Hudson)把语言变体定义为“社会分布相似的一套语项”。。改革开放以前,朝鲜语主要受汉语和朝鲜文化语*据1966年出版的《朝鲜语规范集》,文化语是以平壤话为中心的,劳动者阶层使用的语言。的影响,发展变化的轨迹较为清晰,改革开放以后,语言变化的轨迹趋于多元,正如多样化的社会变迁。词汇是语言中最为活跃的部分,我国朝鲜语的发展变化中最为明显的也是词汇变化。关于改革开放以后我国朝鲜语词汇变异的特点,已有较多的研究成果,包括我国朝鲜语词汇的语音、语义、语用等方面的研究,这些研究多从词汇的本体研究、词汇的规范研究、词汇的境内外差异比较、宏观社会因素对词汇变异的影响等视角出发,探讨词汇变异的内在规律,但关于词汇和社会因素共变关系的实证研究较少。

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运用微观社会语言学的研究方法,以《朝鲜语规范集》(2007)以及新时期朝鲜语新词研究的最新成果为依据,建立具有跨境语言特色的朝鲜语词汇调查表,设定社会人口结构特征、语言活动、语言认同三组变量,在我国朝鲜族人口最多的延边地区进行问卷调查研究,旨在了解各种类型的词在延边这一言语社区的使用情况,进而探究朝鲜语词汇变异的成因。

二、理论框架和研究设计

(一)概念界定

1.朝鲜语

本文所说的“朝鲜语”是指全世界朝鲜民族的共同语。关于朝鲜民族的共同语,目前有“朝鲜语”和“韩国语”两种术语。在中韩建交之前,我国只使用“朝鲜语”这一术语,随着中、韩两国经济、文化交流的增进,开始使用“韩国语”这一术语,但“韩国语”一般指称在韩国使用的语言,不包括朝鲜的语言。本文主要研究内容为我国延边地区朝鲜族的语言变体,因此,采用我国朝鲜族人一直沿用的“朝鲜语”这一术语。为了行文的方便,本文将全世界朝鲜民族的共同语称作“朝鲜语”,韩国使用的通用语言称作“韩国语”或“韩国标准语”*韩国的标准语为“有教养的人所说的以首尔话为中心”的语言。,朝鲜使用的通用语言称作“朝鲜文化语”*为了与韩国的标准语进行区分,朝鲜将通用语言定义为“文化语”,指“以平壤话为中心”的语言。,我国使用的朝鲜语称作“我国朝鲜语”或“中国朝鲜语”,在我国延边地区使用的语言变体称作“延边朝鲜语”或“延边话”*“延边话”为延边朝鲜语的口语变体。。延边地区的朝鲜语是我国朝鲜语的一个组成部分,与我国其他地区的朝鲜语具有共同的语言基础与语言规范。但是,由于延边是我国唯一的朝鲜族自治州,在居住环境、生活环境、工作环境等方面具有其他地区朝鲜族社会所不具备的语言保存与发展条件,在语言使用上更具代表性。因此,本文将延边地区的朝鲜语作为我国朝鲜语的典型代表进行研究。

2.词汇变异

语言变异是指“某个语言项目在实际使用着的话语中的状况”。[1][p.48]关于语言变异的内涵,学界尚无明确的界定。从已有的研究上看,关于语言变异的认识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观点认为语言变异产生之前存在与之对应的正体,变异就是某一语言项目与规范之间的差异(吴国华,2000[2]),是指对语言系统规则的偏离(聂桂兰,2002[3])。第二类观点认为变异和规范都是相对的概念,变异产生之前并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正体存在,语言系统中新元素的产生就是变异,新词新语的产生是新时期语言结构变异最主要的表现(陈章太,2002[4]),从规范的角度看,新产生的变异具有较强的不规范性,但是随着这种形式使用频率的提高,不规范度逐渐减弱(丁崇明,2002[5]),有的变异形式经过长期的使用,可以转化成为规范的形式。关于是否存在与变异相对应的正体的问题,本文采用第二种观点。在朝鲜语这样的跨境语言中,规范和变异都是相对的概念。从境内朝鲜语规范的角度看,境外的朝鲜语存在不符合规范之处,反之亦然。偏向于任何一方的规范观,都可以将另一方划入不规范的范畴。从朝鲜语规范的发展轨迹可知,规范不是绝对的概念。从跨境语言的角度来看,境内外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至于这种差异中“何为规范”是视角的问题。本研究基于这种认识,将延边朝鲜语词汇置于朝鲜民族的共同语言这一大背景之中进行研究,延边朝鲜语是朝鲜语多种变体之一,在延边朝鲜语词汇系统中,在词语使用上有别于境外任何一个变体的都属于变异的范畴。

(二)理论框架

本研究在语言变异“异质有序”的语言观基础上进行,主要借鉴拉波夫(W.Labov)的社会阶层语言变异模式、米尔罗伊(L.Milroy)的社会网络语言变异模式和埃克特(P.Eckert)的实践共同体语言变异模式。

语言变异研究是上世纪60年代以来逐步发展和形成的新的研究领域。语言变异研究从温瑞奇(U.Weinreich)和拉波夫开始,他们将“语言的社会性”科学地引入语言学的研究中。1968年,拉波夫和温瑞奇、埃尔佐(M.Herzog)等人合作,发表了一篇题为《语言变化理论的经验基础》的文章,专门论述语言变异的理论与研究方法,提出“异质有序”的语言观,以此奠定了语言变异研究的理论基础和方法论基础。拉波夫等人认为“语言和言语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任何语言只能以言语变异网络的形式而存在,这个网络系统中的各种变异,又和某些语言系统以外的因素相关,因此语言网络是异质的”,[1][p.45]语言变异的形式不是任意的,而是有序的。

拉波夫受结构主义社会学的影响,将语言变项与社会结构结合起来进行研究,开启了社会阶层语言变异研究模式的先河。他认为:“某个社会集团或阶层在一定的语境中使用某些语项时,呈现出相当整齐的模式。”[6][p.100]1966年,他在纽约进行了对/r/音的研究,该研究以元音后的/r/音使用为因变量,社会阶层为自变量,在预调查的基础上进行实证研究,调查结果发现,/r/音的使用被赋予社会价值,不同阶层之间的差异显著。米尔罗伊的社会网络语言变异研究是针对小群体的语言使用情况进行的微观研究,探讨个人的社会网络与其言语特征之间的关系。米尔罗伊在贝尔法斯特市三个工人区的语言变异调查研究中,将“以个人为中心的社会网络划分为一层区、二层区、三层区等”,[6][p.123]并提出密度、复合度、聚合圈等三个概念。实践共同体的概念和理论由莱夫和温格提出(Leifr & Wenger,1991),他们认为实践共同体有三种认同形式:参与、想象与结盟。埃克特(1992)将实践共同体的概念引入社会语言学的语言变异研究中,运用民族志的方法详细考察了底特律郊区贝尔顿中学的两个群体“sports jock”和“burnout”的语言变体和实践的关系。莱夫、温格、埃克特等以实践共同体研究的视角观察到个人与群体以及群体与更大的社会范畴的关联,及语言符号在共同体及社会获得意义的过程。

语言变异研究的三种模式从不同的层面研究语言变异现象。拉波夫的研究关注预先设定的社会范畴(性别、年龄、社会阶层)对语言变项的影响,注重统计数据,强调语言变异中的客观因素,即稳定的社会人口结构特征。社会网络研究模式关注由社会关系构成的,将独立的个体联系起来的网络,关注客观因素的同时,强调置身于网络中的个体的主观性。社会人口结构特征一旦形成,较难改变,但在社会网络中的个体活动则有可能对已有结构产生一定的影响。实践共同体语言变异研究模式关注语言使用者群体构建认同,并赋予语言变体某种意义的过程,强调语言变异中的主观因素,将语言使用与认同因素联系起来。

本文以语言变异“异质有序”语言观和语言变异研究的三种模式为理论和方法论基础,在延边这一言语社区进行调查研究。本研究的调查研究部分综合考虑个人、群体、社会等三个层面的因素,对影响语言使用的社会因素进行量化,将影响语言变异的社会因素具体化为调查问卷中可测量的指标,设定社会人口结构特征、语言活动、语言认同等三组变量。

(三)调查的设计、实施情况及数据处理说明

1.抽样方案的设计与实施

本次调查的对象为16岁至65岁的社会公众,男女比例设定为1∶1。抽样框为延吉市朝阳街道、北山街道、新兴街道、公园街道、河南街道、建工街道等6个街道和小营镇、伊兰镇、三道湾镇、朝阳川镇等4个镇的常住人口,本次抽样方式为分层比例抽样的方式,分市区和乡镇抽样,市区抽选240名,乡镇抽选40名,市区再以街道进行分层,根据人口数量的分布情况再按比例抽样。延吉市6个街道中朝阳街道和新兴街道人口密度较大,各抽选60名作为调查对象,北山街道、公园街道、河南街道、建工街道各抽选30名调查对象,在街道和人数限制前提下,以滚雪球方式进行调查,每户调查一人。小营镇、伊兰镇、三道湾镇、朝阳川镇等4个镇的朝鲜族人口分布并不集中,而且朝鲜族农村外出务工人员较多,无法按照街道调查方式进行,因此只限定年龄和性别分布,在满足这两个条件的情况下,以每户一人,方便抽样的方式确定调查对象。

本次调查由入户调查、电话访问、邮寄等方式进行,由于调查问卷中的内容涉及微观的词汇使用情况调查,前期进行二次预调查,调整词表等具体内容后,分三次完成问卷调查。本次调查共发放问卷280份,回收问卷261份,其中有效问卷237份,回收率为93.2%,有效问卷比例为90.8%。从问卷回收情况来看,回收率和有效问卷比例均高于90%,满足抽样调查的准确性要求,性别比例、年龄分布等调查项目数据较为合理。

2.问卷的设计

问卷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为延边地区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调查,第二部分为词汇调查表。

(1)延边地区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调查

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调查共分7个部分。第一部分为个人信息,包括性别、年龄、职业、教育背景、在延边生活的时间等。第二部分为个人的语言能力相关情况,包括母语、现在会说的语言、语言能力评估等。第三部分为个人所处的社会语言环境相关情况,包括家庭用语、公众场合语言、工作语言等语言环境相关情况。第四部分为普通话学习相关情况,包括学习普通话的途径、目的、普通话水平自我评估等。第五部分为媒体语言使用情况,包括广播语言、电视语言和网络语言。第六部分为语言认同情况,包括感到亲切的语言、感到有品位的语言、对未来发展最有用的语言等。第七部分为人口流动相关情况。

(2)词汇调查表

词汇调查表是本次调查的核心部分。所选词语的代表性与研究结果的可信度密切相关。词汇是一个开放的系统,由具有较强个体特征的词语汇集而成,语言外部环境的任何一种变化都可能对词汇变异产生影响。词语分析的角度不同,词语变量所代表的特性不同。本研究先从朝鲜语词汇系统的特点出发,按照词语的来源将词语分为汉字词、固有词、外来词3个部分,再将每部分的词按照表现出来的变异特征进行细分。从构词成分的语素、语音、语义特点及其境内外分布的角度出发,对我国朝鲜语词语的4个典型类型进行变异调查研究,即:汉字词中与现代汉语词在语素、语音、语义上相对应的词以及不完全对应的词;外来词中用朝鲜语文字转写的词和用拉丁字母标记的词。根据对延边朝鲜语词汇变异的文献研究和定性研究的相关情况,对词语进行分类,并以抽样的方式选取20个词语进行社会调查,详见表2。本文统计结果分析部分,再以被调查对象对词语来源的判断情况为依据,从这20个词语中选定来源判断百分比最高的词语进行统计报告。

词语调查表的问题包括是否理解词的意思,是否经常使用,被调查对象认为词语来源是什么等3个问题。本文将语言项目的知晓度、使用率以及对词语来源的判断设定为考察词汇变异的重要依据,其中知晓度和语言来源判断是本文选定最终进行统计报告词语的依据。词语的知晓与认知有关,认知是使用的基础,使用是认知的行为表现。本文对词语来源的判断也跟人们的语言使用相关,对来源的判断反映人们对特定词语的同质性与异质性的感知,人们倾向于使用同质性强的语言成分。因此,根据知晓度情况,知晓度在60%到90%的词语进入本文的统计阶段;根据语言来源判断,选出符合言语社区共同评价标准的词语。本研究的因变量为词语的使用情况。“语言和社会的关系等于语言和使用之间的关系”,[7]词语变异的相关因素,最终会通过语言使用显现出来。“语言使用”的内涵非常丰富,本文所说的“使用”是具体可测量的、被调查对象“使用或不使用”被调查词语的情况。因此,本文以公众对具有境内外分布差异,即具有跨境特色词语的使用作为因变量,研究社会因素分别对四类词使用产生的影响。

3.数据处理说明

本次调查主要是以问卷调查的方式进行,问卷回收后,由研究者本人对问卷进行分类、编码、核查和录入,数据分析使用社会科学统计分析软件SPSS(Statistical Package for the Social Science)16.0版本。本文主要进行朝鲜语词语变异使用和社会变量的交叉分析、词语变量使用的多因素分析。根据统计需要,本文将因变量中的“经常使用”和“有时候使用”合并为“使用”项,“基本不用”和“从来不用”合并为“不使用”项,最终形成{1,0}变量,{1}为“使用”,{0}为不使用,表格中显示的项目为“使用”情况。

三、调查结果和分析

(一)被调查对象基本情况

回收的237份有效问卷中,被访者年龄、性别等基本人口特征分布状况与抽样方案设定的状况一致。少数被访者可能遗漏填答某一题,在统计中,因没有计入漏答数,个别题目与有效问卷总数之间会出现差额。

样本中男性为125人(52.7%),女性为112人(47.3%),男性略多于女性,性别分布较为合理。本研究抽样对象为16岁至65岁之间的人群,其中16岁至30岁之间为29人(12.4%),31岁至40岁之间为87人(37.3%),41岁至50岁之间为94人(40.3%),51岁至65岁之间为23人(9.9%),与本次调查点延吉市朝鲜族青年人口的流动现状相吻合。样本中大学及以上学历的人数最多,超过一半,人数为173人(74.2%),中学学历的人数为58人(24.9%) ,小学及以下为2人,仅占样本的0.9%,大学以上人数较多,符合延边朝鲜族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较长的特点。由于小学及以下人口极少,在统计中合并到邻近的中学学历一组,中学学历含初中和高中,根据统计需要,有时也会将其分为初中组与高中组,再与邻近组合并。样本中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较多,占总数的45.6%,企业、服务业人员占24.6%,科学技术人员占3.9%,工人、农民占总数的10.5%,学生、自由职业者占15.4%。问卷调查时职业划分较为细致,表1中所列出的数据为根据统计需求进行适当合并后的结果。

表1 被调查对象基本情况(%)

(二)词语使用的群体差异分析

表2 词的理解、使用、来源评价汇总表(%)

为了进一步了解词的社会变异,本文对词语使用的社会分布进行统计分析。社会人口特征变量包括年龄、性别、受教育程度、职业4个因素,语言活动变量包括家庭用语、工作语言、电视语言3个因素,语言认同变量包括最感亲切的语言或方言、对未来发展最有帮助的语言或方言两个因素。从词语使用和社会人口特征变量交叉列表上看,在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的使用方面,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职业间的群体差异显著,不同教育水平间的群体不存在显著差异。在朝汉非同素同序汉字词的使用上,不同职业、不同受教育水平的群体之间存在显著差异,但不同年龄、性别之间没有显著差异。在以朝鲜文字标记的外来词的使用上,不同年龄群体之间存在显著差异,但不同性别、职业、受教育水平群体之间的差异并不显著。字母词的使用与职业变量之间存在相关性,不同职业人群在字母词的使用上存在显著差异,但年龄、性别、受教育水平与字母词的使用之间不存在相关性。

从年龄变量上看,年龄越大,越倾向于使用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年龄越小,使用以朝鲜文字标记的外来词的概率越高,在其他两类词的使用上,年龄分布呈现“∩”型发展趋势,即31~50岁的人较多使用,其他人群对该类词的使用相对较少。从性别差异上看,除了字母词以外,男性汉字词的使用率高于女性,汉字词使用上的性别差异大于外来词的使用上。词语使用的职业差异则表明,除了以朝鲜文字标记的外来词之外,在其他类型词的使用上,工人、农民群体与其他群体之间的差异显著,该类群体较少参与词汇变异的使用。从受教育水平上看,教育水平越高,越倾向于使用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和以朝鲜文字标记的外来词,而对于朝汉非同素同序汉字词和字母词而言,受教育水平高的人群对该类词的使用率较低。见表3。

表3 词的使用*社会人口特征变量交叉列表 (%)

从词的使用和语言活动变量交叉列表上看,朝汉同素同序词的使用与工作语言、电视语言之间存在相关性,工作中最常使用延边朝鲜语、韩国语的人群与最常使用普通话的人群之间存在显著差异,最常收看延边朝鲜语节目的人群比收看其他语言电视节目的人群更倾向于使用该类词语。在朝汉非同素同序词的使用方面,家庭用语、工作语言、电视语言等变量与该类词的使用之间存在相关性,在各种语言活动中较常使用延边朝鲜语和韩国语的人群更倾向于使用该类词语。以朝鲜文字标记的外来词的使用与各种语言活动变量之间并未出现相关性,我们从频次分析中也没有发现规律性。字母词的使用与家庭用语、工作语言、电视语言等变量之间存在相关性,在本文考察的语言活动中使用不同语言或方言的群体之间存在显著差异,从调查数据上看,延边朝鲜语和普通话使用者较常使用字母词,而韩国语的使用对字母词使用的影响力较低。见表4。

表4 词的使用*语言活动变量交叉列表(%)

语言认同变量包括最感亲切的语言或方言、对未来发展最有帮助的语言或方言等两个因素,前者属于对语言的情感认同,受同等意识的支配,后者属于功能认同,受地位意识的支配。从显著性检验结果上看,情感认同与本次调查的4类词语均不存在相关性,在词的使用上,情感认同不同的群体之间无显著差异。功能认同对词的使用产生影响,与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和字母词的使用均存在相关性,与功能认同为延边朝鲜语或普通话的群体相比,功能认同为韩国语的人较少使用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而字母词的使用率较高。朝汉非同素同序词和以朝鲜文字标记的外来词的使用与功能认同之间不存在相关性,但从使用率上看,功能认同为韩国语的群体更倾向于使用这两类词语。见表5。

表5 词的使用*语言认同交叉列表(%)

(三)小 结

我国朝鲜语词汇从语音、词义、构词法等方面具有不同于境外朝鲜语的特点。本文通过延边地区的朝鲜族人对20个具有跨境语言特点的词汇的词义认知度和使用频率的调查,得出以下结论:

1. 无论词汇的来源如何,人们对变化中的朝鲜语词的知晓度较高,对汉字词的理解能力高于外来词,外来词中对字母词的知晓度低于以朝鲜文字转写的外来词的知晓度。

2. 从词的来源判断上看,言语社区可以对变化中的词进行趋同的来源判断,对汉字词的来源判断集中于延边朝鲜语、韩国语和汉语上,对外来词中以朝鲜文字转写的外来词的来源判断集中于韩国语和英语上,对字母词的判断集中于英语上。

3. 本文所进行的频次分析与显著性检验表明, 社会人口结构特征中的年龄、性别、职业、受教育水平、语言活动中的家庭用语、工作语言、电视语言、语言认同中的功能认同与词的使用之间存在相关性。

4. 情感认同因素与本次调查的4类词的使用之间未发现统计学意义上的相关性。

5. 从不同类型词汇变异的使用与社会因素的相关性上看,朝汉同素同序词的社会分布最为广泛,以朝鲜文字转写的外来词只在年龄因素上呈现出群体差异,其他两类词的社会分布在于两者之间。

四、延边地区朝鲜语词汇变异的社会因素探讨

语言的外部因素对延边朝鲜语词汇变异产生重要影响。本文通过对词汇变异的微观社会语言学研究,发现因语言接触而进入延边朝鲜语词汇系统的各类词在朝鲜语社区中形成不同的社会分布,从不同的社会分布情况可知各类词在变异的进程中所处的位置以及发展的趋势。

(一)语言接触与词汇的融合

延边朝鲜语词汇变异与朝鲜语社区所处的语言接触环境有关。主体民族社会文化的发展以及主体民族语言中的新概念、新事物为延边朝鲜语词汇系统提供了丰富的语料来源,与此同时,与境外朝鲜语的接触也为朝鲜语词汇的发展注入了活力。不同来源的词在延边朝鲜语词汇系统中聚集与融合,产生词汇并用、连用等现象。

延边朝鲜语言语社区属于跨境的言语社区,长期处于语言接触的环境中,而语言的接触必然会导致语言项目的借用.从语言声望上看,延边朝鲜语在与汉语的接触当中,处于受语地位,因此,在词汇的使用上,不断借用汉语成分,包括构词形式与语义。与此同时,延边朝鲜语作为朝鲜语的一种变体,与境外的朝鲜语进行民族语言内部的接触。境外的朝鲜语主要是指朝鲜文化语和韩国标准语,分别是朝鲜和韩国的国家通用语言,而延边朝鲜语是中国的一种少数民族语言,因此,延边朝鲜语在民族语言内部依然属于受语的地位。新中国成立后至改革开放以前,延边朝鲜语主要借用朝鲜文化语词,改革开放以后,大量的韩国语词进入延边朝鲜语词汇系统。本文考察的延边朝鲜语词汇变异的4个类型中,同素同序汉字词大多源于朝汉接触,在语音、语义方面具有汉语的特征;非同素同序的汉字词大多源于朝鲜语变体之间的接触,具有境外朝鲜语的特征;不同类型的外来词也具有源语的特征,其中以朝鲜文字转写的外来词属于间接从境外朝鲜语引进的词,源于境内外朝鲜语变体之间的接触,延边朝鲜语中的字母词则与朝汉接触、朝鲜语变体之间的接触有关,属于从汉语和境外朝鲜语中间接引进的词。因语言接触而产生的词在延边朝鲜语词汇系统中聚集、融合,不断创造出新的词语,而包括汉字词和外来词在内的延边朝鲜语词汇系统的发展方向,需要引进社会因素进行分析。

(二)不同类型词汇的社会分布

语言项目的有序分布是在变异的过程中形成的,而变异的过程是语言项目被赋予社会性特征到社会性特征逐渐增强,直至完成有序的分布并不再具有社会性特征的过程。本文的问卷调查结果表明,不同类型的词汇在延边朝鲜语言语社区中形成不同的社会分布。

1. 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的社会分布

调查结果表明,不同类型的词汇变异之间存在社会分布上的差异。从统计数据来看,年龄、性别、职业、工作语言、电视语言、对未来发展最有帮助的语言等六个变量与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的使用之间存在相关性。从社会人口结构特征变量与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的使用之间的关系来看,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使用该类词的比例逐渐提高,男性的使用率略高于女性,受教育水平为大学及以上的人使用该词的比例高于高中及以下组,工人、农民的该类词语使用率明显低于其他职业人士,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以及企业、服务业人员的使用率明显高于其他职业人士。从语言使用上看,家庭用语、电视语言为延边朝鲜语和普通话的人更愿意使用该类词语,以韩国语为家庭用语和电视语言的人较少使用该类词语,工作语言则有所不同,韩国语和延边朝鲜语使用者更愿意使用该类词语,普通话为工作语言的较少使用。从语言特点来看,朝汉同素同序词是从现代汉语借用的词语,汉语中可以找到其原型,但该类词语不会直接在汉语语境中出现,而使用最多的语境是延边朝鲜语语境,语言使用变量相关数据均表明延边朝鲜语的使用与该类词语使用之间存在正相关,而工作语言为韩国语的人群中大量使用该类词语的现象属于适用范围的扩大,即从汉语中借用的汉字词在延边地区的韩国语工作环境中也有可能出现。从语言认同上看,亲切感认同为延边朝鲜语、对未来发展最有帮助的语言认同为普通话的人更愿意使用该类词语,认同为韩国语的人最少使用该类词语。可见,与朝汉同素同序词使用相关的认同为境内语言认同。

2. 朝汉非同素同序汉字词的社会分布

从显著性检验的数据来看,受教育水平、职业、家庭语言、工作语言、电视语言等5个变量与朝汉非同素同序汉字词的使用之间存在相关性,从社会人口结构变量与该类词使用的关系来看,41岁至50岁之间人群该类词使用率最高,16岁至40岁之间使用率逐渐提高,50岁以后逐渐下降;与女性相比,男性更愿意使用该类汉字词;受教育水平为大学及以上的人使用该类词的比例低于高中及以下组,教育水平与使用率呈反比,工人、农民的该类词使用率明显低于其他职业人士,企业、服务业人员的使用率高于其他职业人士,与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相比,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该类词语使用率相对下降。从语言使用上看,家庭用语、工作语言、电视语言为延边朝鲜语的人最愿意使用该类词语,其次为韩国语使用者,在语言活动中使用汉语的人最少使用该类词语。与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在工作语言上呈现出韩国语倾向不同,该类汉字词使用在包括工作语言的所有的语言活动中的分布较为整齐,始终以延边朝鲜语和韩国语为主,这表明在语言活动方面,本民族语言占主导地位。从语言认同上看,亲切感认同为延边朝鲜语、对未来发展最有帮助的语言认同为延边朝鲜语或韩国语的人更愿意使用该类词语。延边朝鲜语和韩国语均属于本民族语言,可见,与该类词使用相关的认同主要属于本民族语言认同。

3. 以朝鲜文字标记的外来词的社会分布

从显著性检验的数据来看,只有年龄变量与以朝鲜文字标记的外来词的使用具有相关性。从社会人口结构变量与该类词的使用之间的关系来看,年龄的增长与该类外来词使用之间成反比,即16岁至30岁之间人群使用率最高,51岁至65岁之间使用率最低。以朝鲜文字转写的外来词无论是从内容还是从形式上,都属于新现象,年轻人对新的形式较为敏感,可能是促成这种分布的原因;就性别差异而言,男性的该类词语使用率略高于女性,但是与其他类型的词语使用相比,男女在该类词使用上的差异大幅缩减,与汉字词相比,女性在外来词使用上的参与度显著提高;受教育水平为大学及以上的人使用该词的比例高于其他组,教育水平与该词使用率呈正比,这可能与教育水平和外国语能力之间的关系有关。在职业分布上,无明显的群体差异,科学技术人员和学生、自由职业者的该类词使用率略高于其他人群。从语言使用上看,家庭用语、工作语言、电视语言为延边朝鲜语和普通话的人更有可能使用该类词语。从语言认同上看,亲切感认同为延边朝鲜语、对未来发展最有帮助的语言认同为韩国语的人更愿意使用这一类外来词。可见,与该类词的使用和语言活动中的境内因素以及语言认同中的境外因素有关。

4. 字母词的社会分布

从显著性检验的数据来看,职业、家庭语言、工作语言、电视语言、对未来有用的语言等5个变量与字母词的使用具有相关性,从社会人口结构变量与字母词的使用之间的关系来看,41岁至50岁之间人群的使用率最高,16岁至40岁之间该类词的使用率逐渐提高,50岁以后逐渐下降,这种趋势与朝汉非同素同序汉字词相似;就性别差异而言,女性更倾向于使用字母词;受教育水平为大学及以上的人使用该类词的比例低于初中及以下组,教育水平与该词使用率呈反比,与朝汉非同素同序汉字词的分布相似。工人、农民的该类词语使用率明显低于其他职业人士,这一点与两类汉字词使用的分布相同,以学生、自由职业者为主的其他类型职业的人字母词使用率最高,企业、服务业人员的使用率仅次于其他类型职业人士。从语言活动上看,家庭用语、工作语言、电视语言为延边朝鲜语的人最有可能使用字母词,其次为普通话使用者,在语言活动中使用韩国语的人最少使用该类词语。这与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和用朝鲜文字转写的外来词的分布情况相似,语言的境内因素起到更重要的作用。从语言认同上看,情感认同为延边朝鲜语、语言功能认同为韩国语的人更愿意使用字母词。

从以上分析可知,就社会人口结构特征而言,词汇使用上的职业差异最为普遍,其次是年龄差异,再次是性别和受教育程度的差异。在语言活动方面,电视语言和工作语言上的差异普遍存在,而家庭用语对词汇变异使用的影响相对较少。从语言认同因素上看,具有不同情感认同的群体在词的使用上的差异并不显著,而不同语言功能认同群体的词语使用率之间存在显著差异。本文考察的3组变量中,社会人口结构特征变量最具稳定性,语言活动和语言认同变量存在较强的个体差异,人们在语言活动和语言认同上的差异最终体现在社会人口结构特征上。

可以说,在延边这一言语社区中,以朝鲜文字转写的外来词的使用属于新现象,从本文所考察的以朝鲜文字转写的外来词的境外分布上看,扩散应该是从英语开始,然后到韩国语,再到延边朝鲜语。与外来词形成对比的是,与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具有相关性的因素较多,包括较为稳定的社会人口结构特征因素。朝汉非同素同序汉字词与字母词介于两者之间,受职业因素、电视语言等因素影响。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不同类型词汇在变异进程中的位置,即仅被赋予年龄特征的以朝鲜文字标记的外来词到被赋予一定社会性特征的朝汉非同素同序词或外来词,再到被赋予稳定的社会人口结构特征的朝汉同素同序汉字词的变异进程。

五、结 语

朝鲜语是一种跨境语言,对于跨境语言来说,语言接触是语言变异产生的重要外因。语言接触环境下的延边朝鲜语词汇主要有两个外部来源——汉语和境外同一民族语言。从汉语借用的词语进入朝鲜语词汇系统后,有的停留在朝汉之间在语音、语义上简单匹配的阶段,保留更多的源语特征,有的经过进一步的融合,成为具有朝鲜语的已有成分与现代汉语词的语音、语义特征的新词。从境外朝鲜语借用的词属于在本民族语环境下产生的词或已经过本民族语调节过程的外来词,但由于延边朝鲜语变体和境外两个朝鲜语变体之间存在差异,从境外朝鲜语借用的词在延边朝鲜语言语社区中还要经历进一步融合的过程。从共时层面上看,从不同来源进入延边朝鲜语的词汇在语音、语义方面依然带有源语言或变体的特色,呈现出趋向于汉语或趋向于境外民族语的特征。关于不同类型词语使用及其社会分布的实证研究表明,延边朝鲜语词汇系统中,趋向于现代汉语的同素同序汉字词与多种社会人口结构特征因素具有相关性,已在言语社区内形成稳定的社会分布,趋向于境外朝鲜语的以朝鲜文字标记的外来词则尚未形成稳定的社会分布,而趋向于境外朝鲜语的非同素同序汉字词和趋向于汉语、境外朝鲜语等多种语言或语言变体的字母词与社会人口结构特征、语言活动、语言认同中的因素具有相关性,两者的社会分布处于变异进程的中间阶段。

本文对延边地区朝鲜语词汇变异问题进行了探索性的研究。由于资料和研究条件所限,本文未涉及朝鲜语词汇变异中的固有词部分,也未对问卷调查中所涉及的人口流动因素进行深入的分析,就词汇变异而言,固有词是语言变异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人口流动因素也会对词汇变异产生重要的影响,希望在今后的研究中对此进行补充与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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