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拉雅
吊角楼流里金的岁月
撰文/拉雅
凡接触过湘西苗族著名作家沈从文先生抒情小说的人,都知道他著名的中篇小说《边城》中的翠翠,特别是他的《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中的场景,里面所演绎的种种水上人物与爱情故事,莫不与湘西的苗族、土家族吊脚楼有关。
对于那些并不是在南方出生长大的人,吊脚楼恐怕只是存在于沈从文小说里的一个词,南方小镇画卷里的一个景罢了,哪里知道这古老筑造艺术里深藏的妙处。在那篇举世闻名的《边城》中,吊脚楼成了湘西山水中最具符号性的人文景致。“贯串各个码头有一条河街,人家房子多一半着陆,一半在水,因为余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设有吊脚楼……河中涨了春水,到水脚逐渐进街后,河街上人家,便各用长长的梯子,一端搭在自家屋檐口,一端搭在城墙上,人人皆骂着嚷着,带了包袱、铺盖、米缸,从梯子上进城里去,等待水退时,方又从城门口出城。某一年水若来得特别猛一些,沿河吊脚楼,必有一处两处为大水冲去,大家皆在城上头呆望……”
所以一到湘西夜郎古国的土地——凤凰,人们的眼光就开始四处寻找书中的吊脚楼。在中国历史记载中有“北人穴居,南人巢居”之说。而吊脚楼的历史就可以追溯到远古的有巢氏,有巢氏是中国古代神话中发明巢居的英雄,也称“大巢氏”。当时的人们穴居野外,饱受野兽侵害,是有巢氏教会了人们构木为巢,有了房屋庇护的人们也从此结束了穴居的历史。有巢氏与同时出现的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一样,虽是传说,但也表明了先祖们坚持生存斗争的精神。后来,蚩尤的后裔在远古战争中失败以后,退守到这里,建立了曾经辉煌一世的夜郎古国。
美丽的湘西,山清水秀,令人徘徊不忍归去。而古香古色、建筑风格特殊的吊脚楼,更点缀得山水多了几分韵致。在沈从文先生的故乡凤凰城,沱江傍城而过,当地人临河而居,一幢幢吊脚楼,高高低低参差错落。吊脚楼的一端以河岸为支撑点,另一端则有悬柱立于水中作为撑持,充满着一种力与感的美。
湘西吊脚楼建筑形式自由,可临水,也可依山傍谷,或就建在田坝边。稍稍开凿修砌,选上好木料支撑起一座座或者一排排的吊楼来,旁边饰以几丛茂林修竹,省时简工,温馨而有画意。传统的吊脚楼一般为四排三间,小康人家为六排五间,大富人家则是十排七间或九间不等,堂屋(相当城市住宅的客厅)、书房、卧室、伙房、绣楼、杂屋和厕所,楼房的用途分工细致明确:中层住人,上层贮藏物品,楼下用以安置磨房、堆积柴禾以及圈养牲畜。
这种楼飞檐翘角,三面环廊,“吊”着几根八菱形、四方形并刻有绣球或金瓜的悬柱,壁板漆得光亮光亮的,并嵌有花窗,通风向阳。朝阳一面大都设有走廊伸出,呈“走马转角”状,作为晾晒、聊天、品茶、读书、奕棋、赏月、绣花和对歌的一个多功能立体空间。每当金色的喜悦写满了乡村的时候,就会看到吊脚楼台上挂满了一串串黄灿灿的玉米,红艳艳的辣椒,恰似一幅五彩缤纷的民族织锦,和谐迷人。一些富裕点的人家除了在楼体上涂刷上好的防风雨渗袭的桐油外,还会在栏杆、窗户、门楣和壁板上雕花绘鸟,着彩描色,处处透溢着民族文化与传统艺术的芬芳。为了摊晒粮食和衣物以及料理家务,不少人家还在房前屋后用青石板铺砌了一块宽敞的晒坪,并在坪的四周种满了桃、梨、柚子、柑橘、枇杷、香樟、香椿或翠竹、棕树什么的。春来白花盛开,鸟鸣蛙唱,金秋层林尽染,瓜果飘香,颇有陶渊明笔下“榆柳荫后园,桃李罗堂前”;“犬吠深巷中,鸡呜桑树巅”般的美妙幽境。静心想来,若有所悟,原本人世间的幸福也莫过于此。
人们都说,湘西“山有张家界,水有猛洞河”,“要看吊脚楼,苗家土寨任你走”。这种富有古典的、诗意的、人性意味的乡村住宅建筑,有着丰厚的文化内涵。
湘西苗族住房方位有一定的习俗规定。跨门进堂屋,正中埋有“龙宝”,后边用木板装为房间,为主人房间,其它为客房或收藏东西。中间即堂屋。堂屋的左右,有一间多铺以地板,即祖先的方位,是房屋中最神圣的部位,是主人家祖先神灵的集中地。因此,这个方向是长辈和老人的座位,年轻人不允许坐这个地方。苗家的堂屋与火塘屋,是苗家住宅室内的中心空间,它充分显示了苗家的民族意念和虔诚的信仰。苗家对于火塘有着特殊的感情,据《风凰厅志》记载:“当时苗民被迫迁徒深山老林,无房居住,只好栖身岩穴,或者搭棚为屋,避风躲雨,因为穷的没有铺盖。所以借助火塘烧火御寒”。因此,各地苗居不论哪种样式的住宅,都设有火塘,而且是不分昼夜、季节、长年不熄,以象征苗家兴旺不熄,它培育了苗家亲切、温爱、安全的特殊感情和群体精神空间的共识心理特征。火塘上悬有坑杆,挂满了薰黑的腊肉、野味。火塘中间立有生铁铸的三角架。供劳作归来的苗家人围着火塘煮饭炒菜。如有客来访,热情的湘西人泡茶筛酒,摆出种种野味,令人宾至如归。
在一座座雨后春笋般拨地而起的现代砖瓦小楼之间,吊脚楼在斜风秋雨中默默守望,隐有几分难以支撑的局促和飘摇。那一栋木屋就是一道历史镌痕,一个往昔的故事。你可以想象,当年它定然是一个温暖的大家族,家庭成员们相依为命,一代一代,春播秋收,多少辉煌或黯淡,平凡或奇特的生命足迹烙印在这里。屋内主人即使年老了,也常常回忆起那段岁月,皱纹里便渐渐泛出了笑意。他们是被生活的风风雨雨剥蚀得如历经沧桑的吊脚楼一样苍老了,然而,谁能否定他们那被岁月剥蚀得发黄的创业史呢?谁又能忘记那盛满泪水和欢乐的摇篮曲呢?不,吊脚楼就像一个盛放生命与记忆的容器,它是不会忘掉的。
看过沈从文作品的人们一定对水手和吊脚楼的风尘女不会陌生。这是两类在社会最底层挣扎的人,这些水手拿命和险山恶水搏斗,有的几十年飘在水上,连个家都没有,吊脚楼里的女人是他们唯一的安慰。水手的快乐,就是到吊脚楼暖被窝,吃“荤烟”,河面静静的,木筏上火光小了,船上的灯光也很少了,另外一处吊脚楼上,又有了妇人唱小曲的声音……
那时侯,这江边的吊脚楼是过往商人、船工和船客们的落脚之处,也是娼妓谋生的场所。每当夜幕降临,月挂中天,吊脚楼的灯光便留住了沱江上过往的船只;水手粗犷的号子引来了一群群俊美的女子住进楼里,在吊脚楼中演绎一幕幕真挚动人、死去活来的爱情故事。文学家沈从文用笔描述了那些可爱的水手和吊脚楼里妇人恩怨的动人场景:在《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文中记叙一个叫牛保的水手,这水手同吊脚楼一个女子厮混一夜,早上起身离开。这时,“吊脚楼人家窗口,露出一个年青妇人鬓发散乱的头颅,向河下人锐声喊将起来:‘牛保,牛保,我同你说的话,你记着吗?’年青水手向吊脚楼一方把手挥动着,‘唉,唉,我记得到!冷!你是怎么的啊?快上床去!’‘我等你十天,你有良心,你就来。’说着,砰的一声,把格子窗放下了,窗子背后女子的眼睛想必已是红的了。
相比之下,今天生活在吊脚楼里的年轻人,远比当年的“翠翠”、“牛保”幸运多了。那些翘檐飞角、千姿百态的吊脚楼,是苗族、土家族山民的住宅,也是青年男女以歌结友、以歌传情的重要场所。流经城外的沱江是沟通外界的主要通道。江岸边,筑起了一个小码头,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狭长而弯曲的老街,把河岸与城区连结起来,构成了凤凰城一个繁华的商业区。
而紧挨着码头的吊脚楼上,斑斑驳驳的木板墙和失去光泽的门扉,以及被挑担子的小贩踩踏得光溜溜的石板路,都告诉人们它们年代的久远。泛舟于静静流淌的江水中,欣赏两岸错落有致而鳞次栉比的吊脚楼,每个人心里都会生出莫名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