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汪曾祺先生的“闲适”散文以独特而冲淡的风格闻名于世,无论是散文中的文字与情感,还是汪曾祺的个人性格气质,都与清澈绵柔的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本文试从淡、润、净、雅四个方面分析汪曾祺散文中水意境的审美意蕴。
关键词:汪曾祺;水;审美意蕴
汪曾祺作为新时期“闲适”散文的代表作家,以其独特而冲淡的气质受到世人认可与赞许。1989年,汪曾祺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蒲桥集》,打破了五六十年代以杨朔、刘白羽为代表的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呆板僵化模式,回归到二三十年代抒写个人对生活和美的感悟理解,关注自然与艺术。正如汪曾祺《蒲桥集》开头写下的“间作小考证,亦可喜。娓娓而谈,态度亲切,不矜持作态。文求雅洁,少雕饰,如行云流水,春初新韭,秋末晚崧。滋味近似。”,他所写下的“小桥流水般的”文字,也完全符合他本人的性格气质和超然闲适的心态。
汪曾祺先生的家乡在江苏高邮,是一个清丽安宁的小城,他曾说:“我的家乡是一个水乡,我是在水边长大的,耳目之所接,无非是水,水影响了我的性格,也影响了我的作品的风格。所以汪曾祺散文中所呈现出的无论性格气质,文字,还是情感与价值,无论有没有写到水,其实都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让作品充满了柔韧性和自由性。水是宁静的,绵长的,也是洁净的,滋润的,水的这些特质用来形容汪曾祺的散文再适合不过。下文将从四个方面分析汪曾祺散文中水意境的审美意蕴。
一、如水般气质淡然悠闲,先生的自我评价“中国式的抒情的人道主义者”自然非常贴切。
汪曾祺出生于江南世大夫家庭,其血液里深深积淀的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尤其是儒家思想,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其作品的审美意蕴。汪曾祺曾说:“我不是从道理上,而是从感情上接受儒家思想的”,“中和”是儒家为人处世的总原则,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动而不过,动而适度,其审美之旨归在于追求“和谐”。所以,在汪曾祺的散文中,没有恢弘壮阔的意境的描绘,没有呆板无味的人生哲理的阐述,也没有泛滥无节制的强烈抒情,有的是舒缓从容的笔调,发现生活中或雅致或粗糙或精细的美。他曾说:“我是写不了泰山的,因为泰山太大。”“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这也就体现了中国儒家文化的价值体系的审美观。
例如在《翠湖心影》一文中先生这样写道:“翠湖这个名字起得好!湖不大,也不小,正合适。小了,不够一游,太大了,游起来怪累。”不大不小的中和正是儒家中庸思想的体现,也是先生对和谐的领悟和追求。
同时,汪曾祺先生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也极深,始终怀着中国传统文人的精神进行文学创作。传统文化中的民俗风情是先生散文中大量篇幅涉及的题材,比如草木虫鱼,瓜果食物等。这些琐碎平常的事物在普通人来看来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在先生的笔下却有了文化学或民俗学的意义,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他曾这样描写过咸菜:“咸美可以算是一种中国文化。……各地的咸菜各有特点,互不雷同。……周作人曾说过他的家乡经常吃的是咸极了的咸鱼和咸极了的咸菜。鲁迅《风波》里写得蒸得乌黑的干菜很诱人。腌雪里蒸南北皆有。……中国咸菜多炙,此不能备载如果有人写一本《咸菜谱》,将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书。”对于吃的重视,吃得洒脱,吃得自由,这便是先生骨子里中国传统文人精神的体现。
二、行文如流水,洁净平淡中显格调
作为作家,汪曾棋非常重视语言在写作中的分量,他多次在文章中论及语言艺术的重要性,“语言不只是一种形式,一种手段,应该提升到内容的高度来认识”。曾有人评价他的散文:拆开来看,每一句都很平淡,但是放在一起就有点味道了。冲淡的笔调并不意味着平凡无味,相反,融入了作者的人生态度和审美情趣的笔法时时刻刻彰显着个性独特的魅力,是一种品质,也是一种风格,这一切都在于语言的运用。
汪曾棋曾提出“流动的水,是语言最好的形象”,这也与行文如流水的传统不谋而合,是汪曾祺散文水意境在语言方面的表现。如水一般的语言其实是突出了它的流畅性和自然性,行文自由飘逸,看似散漫却在整体中达到和谐的效果,使散文更具有灵性。在《葡萄月令》中行文似水的意境尤为深刻,它写的是葡萄从播种到成熟到收获的过程,这本是为自然规律影响的成长过程,可汪曾祺用流动性的笔调把葡萄生长中的生动趣味勾勒出来。他多次运用拟人、比喻的修辞手法,力图每一个句子都明白如话,简洁明了,而句与句之间的相互联系就像是一段水流一般,连续着,在融合贯通之中流畅地具有张力,“一月,下大雪。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二月里刮春风。葡萄吐出指甲大的苍白的小叶,已经等不及了。”“四月,浇水。葡萄喝起水来是惊人的。简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流动的语言构成了简单的句子,有序的篇章,构成了诗情画意的童话世界,尽管是最平淡的语言,也有着张扬作者对生命珍惜赞扬的格调。
三、情感如水般绵长悠远,伴着对故乡的怀念和京味的胡同情结
读汪曾祺的散文总能感受到如水般的情感,细且慢地流淌,渐渐流入你的心田,他安静却带着细腻地情感让人只觉一直萦绕在脑海,不肯散去,这份情感有淡淡的乡愁,也有京味的怀念。
汪曾祺总说:“我是一个中国人。”在他理解中,“中国人”是一个有着本民族文化传统和历史渊源的中国人。对于这样一种身份的认同,汪曾祺始终充满了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自信心,如果具体化到认祖归宗,对地域的归属感的话,那就是对故乡的热爱。在《皖南一到》中,他提到:“歙县是我的老家所在。在合肥,我曾戏称我是‘寻根来了。我站在合肥歙县的大街上,想,这是我的老家,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热情。慎终追远, 是中国人抹不掉的一种心态。而且,也似无可厚非。”朴实的文字像水一般静静流淌,表达了汪曾祺对老家的强烈认同感和归属感。早年外地求学,后来辗转各地,在北京则生活了近五十年的汪曾祺会
经常回忆起的自己的家乡——高邮:“我的家乡是一个水乡,江苏北部,运河旁边一个不大的城市。”《端午的鸭蛋》是汪曾祺散文的名篇,为此他还一再声明,“我的家乡不只出咸鸡蛋。我们还出过秦少游,出过散曲作家王磐,出过经学大师王念孙、王引之”,文化氛围可谓相当浓厚。汪曾祺所表达的乡愁就像水一样,其实是永恒的情结。作为一个骨子里怀着中国古典精神的文人,故乡是他心灵最后的栖息地,无论经过多少年,走过多少路,对故乡的守望永远不会变,这种坚定和渴望是汪曾祺表达乡愁的独特之处。乡愁作为全人类共通的情感,在汪曾祺的散文中展现了其尤为绵长悠远的一面。
汪曾祺散文主要有三类,一类是回忆与家乡高邮有关的散文,一类取材于其青年时代学习生活过的昆明,还有一类就是与他成年后长期定居的北京有关的散文,也正源于此,有研究者冠之以“继30年代沈从文之后再度辉煌的正宗京派散文”。京味散文主要指定位于北京胡同、街道、集市和具体的北京人情风俗以及其他民俗残韵中偶或涉及的散文。1962年平反后汪曾祺就一直定居在北京,这样的生活经历不仅让他接触了大量的普通民众和风俗文化,并且对北京的胡同有了一种特殊的情结。汪曾祺的京味散文大多取材于他所熟知的胡同和胡同的人,胡同情结不仅在于他对胡同中一点一滴的倾力关注,更重要的是的渗透到文本中的舒展平淡的笔调,显露着亲切平和的态度,他以近乎唠家常的方式讲述了老北京特有的人文精神,慢条斯理、不慌不忙。比如汪曾祺在《大妈们》中这样写道:“乔大妈一头银灰色的卷发。天生的卷。气色很好。她活得兴致勃勃。她起得很早,每天到天坛公园‘晨练,一趟太极拳,练一遍鹤翔功,遛一个大弯。然后顺便到法华寺菜市场买一提兜菜回来。她爱做饭,做北京‘吃儿。”再如《胡同文化》是这样开头的:“北京城像一块大豆腐,四方四正。城里有大街,有胡同。大街、胡同都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轻快清爽的语句,简短而不简单,很有老北京艺人说书的韵味,非常有画面感。富有京腔的语言,平淡家常式的聊天,不仅拉近了和读者之间的距离,而且形成了如水一般平和安静、沉着淡然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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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如水般滋润心田,不愧为浮躁社会全民的心灵鸡汤
随着改革开放后政治氛围的宽松,极“左”思想失去市场,人们渐渐疏离体现主流意识形态的文章,开始贴近生活、关注人生,渴望欣赏到那些关注自我、抒写生命体验的智慧美文,于是,被文学饥渴困扰多年的读者,从汪曾棋这位充满灵气的老人那里,看到了散文的另外一种独特风格,读者从汪曾祺成熟沉淀的文字中看到散文本身的魅力,并且在这种闲适散文中进行灵魂和心灵的休憩放松,以致于形成了汪曾祺散文热的现象。汪曾祺在《〈蒲桥集〉再版后记》中谈到其散文受到热捧的原因时,进一步明确了这种“滋润”散文观:“大概有很深刻、很复杂的社会原因和文学原因。生活的不安定是一个原因,喧嚣扰嚷的生活使大家的心情变得很浮躁,很疲劳,活得很累,他们需要休息,‘民亦劳止,迄可小休,需要安慰,需要一点清凉,一点宁静,或者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需要‘滋润”。汪曾祺的散文以从容闲适的笔调,不以说教味目的,不宣扬某种价值观,谈历史,谈风俗文化,谈鸟兽虫鱼,谈身边的人和事,对于生活节奏过快的现代人来说无疑就像一股清泉清澈温暖,在忙碌和疲惫中不仅得到心灵的放松,而且也享受了文化的熏陶,长了见识,引发了思考。难怪有评论家评他的随笔说:“静,而情韵袅袅,幽默似花香一样卷舒自然、匀停。”这对于浮躁的现代人来说,汪曾棋的散文自然而然地成了不可或缺的“心灵鸡汤”。
现在有很多评论家认为汪曾祺的散文格局较小,缺乏“文化散文”作为一种“大”散文应有的艺术气魄和文体特征。但是笔者认为我们不能否定先生散文中的文化内涵,“文化的休息”既然是先生创作中的终极目的,那么,这个目的确实是成功的实现了,就凭这一点,就不能抹杀汪曾祺散文的价值。周作人曾在《北京的茶食》中有一段脍炙人口的议论:“我们于日用必须的东西之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这也就是现代民众的生活精致化的追求,其中也自然包括对闲适散文的审美享受,汪曾祺先生真挚的人文关怀和情致不仅为当下社会所需要,笔者相信同样将是今后无数人们对于散文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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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婧竹,女,广东惠州人,就读于华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大三学生,目前于国立台湾师范大学国文学系交换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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