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养拙碑之学

2014-07-18 06:22李超德
艺术百家 2014年2期
关键词:碑学设计艺术文化价值

李超德

摘要:随着人文社科研究领域的不断开拓,中国传统文化范畴内的古代碑学研究,在内涵和外延上应该有新的视野,不应再限于传统的考据之学。本文力图从广义的碑学及碑拓研究的概念,碑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碑的设计等四个方面的论述,拓展碑学研究的新视野。特别是从设计学的视角,围绕古代碑的形制、纹饰、空间、工艺,以及碑的文化价值的研究,可以丰富碑学的研究内容。

关键词:书法艺术;碑学;帖学;书法风格;设计艺术;文化价值

中图分类号:J20文献标识码:A

碑学也可以说是显学,一般学者不轻易触碰。对于传统意义上的碑学而言,我可以说是个门外汉。孩童时代的绘画梦想,加之书画同源的原初想法,我骨子里浸染的传统文人气息和温情主义理想,对碑刻、拓本的鉴读有着浓厚的兴趣,也慢慢知道了关于“碑”的一鳞半爪。

所谓碑学,泛指研究考证碑刻源流、时代,鉴别碑刻拓本的种类、年代、真伪和识别金石当中古文字结体的一门学问。与“帖学”相对。碑学始于宋代,兴盛于清代中叶以后。根据相关著述,使用“碑学”概念大致可归纳为三种:

一、专指北碑。张宗祥在《书学源流论·时异篇》中说:“自慎伯之后,碑学日昌,能成名者,赵之谦、张裕钊、李文田三人而已。”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尊碑》篇说:“迄于咸、同,碑学大播,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写魏体,盖俗尚成矣。”其提出尊碑的五种理由,也都是以此为出发点的。沙孟海《近三百年的书学》“碑学”一节特加“以魏碑为主”的副标题以限定收录范围。

二、北碑加篆隶。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体变》篇说“今学(即碑学)者,北碑、汉篆也,所得以碑为主”,包括篆书。沙孟海《近三百年的书学》把篆、隶分别单列,但在“碑学”一节加上副题后专门说明“通常谈碑学,是包括秦篆汉隶在内的”。现在许多著作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来使用“碑学”概念的。

三、北碑加唐碑,不包括篆隶。沙孟海《近三百年的书学》“颜字”一节里,说“就碑帖二字本义说,那末《家庙碑》、《麻姑仙坛记》等等是碑,《裴将军》、《争座位》等等是帖”,“本篇三、四两章所列的碑学、帖学,又是狭义的。”如果是广义的“碑学”,则唐碑也就可以包括。有的著作就把唐碑纳入其中,而把篆、隶摒于其外,如马宗霍就说:“嘉道以还,帖学始盛极而衰,碑学乃得以乘之。……嘉道之交,可谓之唐碑期。……咸同之际,可谓之北碑期。……碑学不囿于唐、魏,而能远仿秦篆,次宗汉分,斯则所谓豪杰之士,固将移俗而不移于俗者。”①由此可见,碑学有“专指北碑”、“北碑加篆隶”、“北碑加唐碑”等三种基本含义②。私以为,从书法审美上讲,碑派书风追求的是一种质朴之美、刚健之美、雄强豪放之美。碑学,也可指是崇尚碑刻书艺的书法流派。清代嘉道年间,一代文宗扬州人阮元(字伯元,号云台)曾倡“南北书派论”,把以“二王”为宗的晋唐古代墨迹归为南派“帖学”,把古拙、朴厚、粗犷的北派碑刻纳入“碑学”范畴。康有为说:“晋人之书流传曰帖,其真迹至明犹有存者,故宋、元、明人之为帖学宜也。”“物极必反,天理固然。道光以后,碑学中兴,盖事势推迁,不能自已也。”而早在“乾隆之世,已厌旧学。冬心、板桥,参用隶笔,然失则怪,此欲变而不知变者。”“碑学之兴,乘贴学之坏,亦金石之大盛也。”嘉道以后“出碑既多,考证亦盛,于是碑学蔚为大观。”③在他眼中,南北朝碑刻无美不备,登峰造极,后世无法企及。

与之相对应的是帖学,是指研究考订法帖的源流和优劣、拓本的先后好坏以及书迹的真伪和文字嬗变等内容的一门学问。从书法艺术角度说,帖学是指崇尚晋“二王”以下历代法帖的书法流派,也是指崇尚魏晋以下法帖的书法学派,与“碑学”相对。帖学有“学晋”、“晋唐行草小楷”、“主要学阁帖”等三种基本含义。其源可以追溯到北宋时期《淳化阁贴》的辗转翻刻传拓基础之上,其研究对象主要指的是墨本与刻石的拓片或拓本。所以帖学以手札、书信为主,多忠实于原迹,比较真实的反映了书作者的原本写字风格。从书法审美上讲,帖派书风追求的是一种飘逸之美、潇洒之美、妍媚之美,其书法属于“优美”风格。因此,梁启超在其《饮冰室文集》中写道:“南帖为圆笔之宗,北碑为方笔之祖。遒健雄浑、峻峭方整,北派之长也,《龙门二十品》、《爨龙颜碑》、《弔比干文》等为其代表。秀逸摇曳、含蓄潇洒,南派之长也,《兰亭》、《洛神》、《淳化阁帖》为其代表。”缘自中国,以北碑为主流的碑刻拓片和碑学还跨海东渡,担当起了文化交流的使者。光绪六年至十年作为驻日公使黎庶昌随员的杨守敬带去日本13000册汉、魏、六朝、隋、唐碑刻拓片。他在日本期间,致力于六朝北碑书法的传授,为中日文化交流作出了特殊贡献。杨守敬是一个集金石、书法、藏书、碑板目录学之大成一身的大学者。他的风范与学养为日本朝野文人雅士所景仰,从而改变了近代日本汉学家、书家尊崇晋唐帖学的书风。崇北碑,还是尚“二王”,历代书家都有争议。其实无论是碑学,还是帖学,近现代许多学者对其概念的厘定、内涵的扩展,耗费了大量笔墨进行解读。有的学者还热衷于辨析“碑学”的广义与狭义之分。囿于学养不足,我仅仅是一名碑帖鉴赏的爱好者,无暇做出更为专业的细分,所以暂以广义的“碑学”,“碑之学”加以理解。更何况碑与帖在书法发展史中又是互补的,如何能够将其分得一清二楚呢? 当然,传统碑学有其特定的研究语境和研究线路,我更无能力对此进行悖论。但我觉得随着人文社科研究领域的不断开拓,古代碑的研究,在外延上应该有新的视野,不再限于传统的考据之学,进而扩展到更为广阔的碑之学。特别是从设计学的视角,围绕古代碑的形制、纹饰、空间、工艺,以及碑的文化价值的研究,逐渐为学术界所关注,虽此尚属边缘之学,但亦为“碑学”的研究增添了新的研究视角。

碑学的精髓在于金石考据之学,碑拓是碑学研究必不可少的载体。碑拓在行内又称“黑老虎”,这说明如果探入者浮光掠影、见识浅薄,稍不小心,其犹如老虎般是要吃人的。由此可见学艺不精者需慎言碑学,因此也就有我为写这篇文章增加了几分忐忑、不安与恐慌之心。我对碑拓的兴趣来自于少年时代临习汉人的《石门颂》和颜鲁公的《东方朔画赞》,这两块碑可以说对我影响深远。我虽然祖籍梁溪,但我的少年时代却是在有着三千年建城史的历史文化名城镇江市度过的。镇江城内外有三山、五岭、八大寺。城南有葱茏幽谷的隐逸仙境;北面则是长江天堑,将雄浑与灵秀揉为一体。镇江不愧是一座充满文化积淀而赋予历史悲情的城市,几千年风霜浸染着镇江每一块砖瓦,仿佛记忆着历史的年轮、城市的肌理和尘封的故事。同时,几千年金戈铁马,风云涤荡,流淌着的滔滔江水似乎又低声吟唱着历史的悲歌。波涛滚滚的长江中有江心岛,岛上有焦山古寺,寺中碑亭里有蜚声海内外的摩崖石刻《瘗鹤铭》⑤。因此,城中少年练习书法者甚多。南北朝时期隐士、书法家华阳真逸,家养的鹤死了,埋了并写了铭文。沧海桑田,星转斗移,历史上许多文人雅士途经这里都留下了珍贵墨迹,镌刻在焦山的摩崖上,并拓了此铭飘然而去。后来此摩崖石刻遭雷击滑坡,碑文下半截刻石滚落入江中,再后来,上半段也消失了,所以传世的全本拓片多为伪作。镌刻在陕西汉中市褒城镇东北褒斜谷古石门隧道西壁上的《石门颂》,为汉中太守王升表彰杨孟文等开凿石门通道的功绩所刻,文辞为王升撰。《石门颂》的艺术成就,历来评价很高。其结字极为放纵舒展,体势瘦劲开张,意态飘逸自然。多用圆笔,起笔逆锋,收笔回锋,中间运笔道劲沉着,故笔画古厚含蓄而富有跌宕。通篇看来,字随石势,纵横开阖,洒脱自如,意趣横生。《石门颂》为汉隶中奇纵恣肆一路的代表,素有“隶中草书”之称,听我少时蒙师而言,练汉《石门颂》主要习其骨架和质朴精神。应该说我练习书法是走了弯路的。孩童时代,在祖父身边生活,受其指导,从柳公权开临。后来来到父母身边,他们忙于工作对我的督促并不太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没有好好练字,十三、四岁时,在左作诗先生指导下临写米帖,后来急功近利又追求当时的流行书风,练习所谓“毛体”,走狂草一路,写毛泽东著名诗篇《西江月·井冈山》、《沁园春·雪》也能一气呵成,还参加了少年儿童书法展。特别是写到“黄洋界上炮声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等名句时,所写之字已经显得有些油滑。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镇江城中有两位书法名宿:李宗海和乐图南⑥。他们书艺精湛,从学者甚多。他们两位老先生都是从碑学入手写隶书起家的书坛高手。受他们书风的影响,我从十六岁开始,临习《石门颂》和《东方朔画赞》。今天我体会,习《石门颂》是为了练其风骨,临《东方朔画赞》是为了体察其气度和养拙。特别是《东方朔画赞》,我尤其喜欢。这块名碑是壮年颜鲁公四十五岁时所写,大楷字径约十厘米,平整峻峭,深厚雄健,气势磅礴。苏东坡曾学此碑,并题云:“鲁公平生写碑,唯《东方朔画赞》为清雄,字间栉比而不失清远。其后见逸少本,乃知鲁公字字临此本,虽大小相悬而气韵良是。”(《东坡题跋》卷四)。明人也有跋赞云:“书法峭拔奋张,固是鲁公得意笔也。”此碑在研究颜书的发展上有重要意义。以前临练《东方朔画赞》用的都是影印本,直到去年我才真正从苏州古市中收得一部四卷《东方朔画赞》原拓真迹剪贴本,也算遂了我多年的心愿。对于汉魏碑拓的清远与质朴,需用心去体会。而对于唐碑的丰润与凝拙,我也自有另一层体悟。年少之时,临习碑帖,依葫芦画瓢,只知其形,未领会其精神。多年以后,静默读碑已经成为我和古人对话的方式。十多年前,我在外地偶然寻觅到一本清初拓唐代碑刻裱本《严郑公光福寺佛龛记碑》。封面和内页有光绪年间扬州名士朱菊坪(字黄,号樗庵)的题签与收藏印。这是一块几乎被学术界遗忘的唐碑,在我能所见的关于碑拓研究的出版物中,都未见其述录。严郑公即严武,字季鹰,华州华阴人,生于唐玄宗开元十四年,卒于代宗永泰元年,终年四十岁,此人英年早逝,史书上也毁誉参半。《旧唐书》说他“神气隽爽,敏于闻见。幼有成人之风,读书不究精义,涉猎而已。”而在《新唐书》中道:“武字季鹰,幼豪爽。母裴不为挺之所答,独厚其妾英。武始八岁,怪而问其母,母语之故。武奋然以铁锥就英寝,碎其首。左右惊白挺之曰:郎戏杀英。武辞曰:安有大臣厚妾而薄妻者,儿故杀之,非戏也。父奇之,曰:真严挺之子!”以荫调太原府参军,累迁殿中侍御史。玄宗入蜀,756年,擢谏议大夫,至德后,历剑南节度使,再为成都尹。以破吐蕃功,进检校吏部尚书,封郑国公。其与诗人杜甫最友善,镇剑南时,杜甫因避乱往依之。严武虽武夫,亦能诗,全唐诗中录存六首。严武虽然读书不甚究其义,敷衍了事,但他也为百姓做过一些好事,在他的去思碑上也有记载。严武数度入蜀为官,在其巴州刺史任上为修南佛龛而奏表圣上。这块碑就是奏表碑,迄今仍然在巴县光福寺中。从书体看字体饱满,既有颜体的丰满,又有魏碑的苍劲,看不出他是一位读书敷衍了事之人,可以想象,即便是这样的“一介武夫,”唐朝的人也能写出如此精美的书法作品,大唐气象可见一斑。我对碑的喜好虽不能说痴迷,但也数十年来“细水长流”收集了一些相关拓片、拓本,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考订与研究工作,全当是工作、教学、科研之余的散淡消遣。对于众所周知的碑刻我往往会收集数个版本加以比对研究。譬如:同样是《乙瑛碑》、《龙门二十品》、《多宝塔感应碑》、《玄塔碑铭》、《颜真卿家庙碑》、《容州都督元结碑》、《皇甫诞碑》等碑拓,我一般存有多个不同时代的拓本相互比较,以甄别出碑的真伪,拓印的年代。并从碑的形制,碑的自然风化机理,拓本的纸张、墨色,分辨出是否是原碑与翻刻碑,以此来比较它们的微妙变化。即便是属于帖的《争座位》、《孙过庭书谱》等,我也藏有多个拓本用以对比和甄别。特别是孙过庭《书谱》我极为喜欢,经过多个本子的比较,我以为晚明收藏家、朝鲜人安岐委托吴县顾氏所刻木本为最佳,俗称“安岐本”(原木刻本现藏山东诸城博物馆,已有残缺)。众本之中,我特别喜欢极具风格的碑拓,如《麓山寺碑》、《薛纯陁(弔比干)碑》。现存《薛纯陁(弔比干)碑》虽是宋代重刻,但风骨尚存。我们从康有为的相关论述中看到,书法发展到了清乾隆时期,对旧有的“帖学”已感厌倦,金农、郑燮,参用隶书笔法来显其书风,但却又失之怪诞,其实这是想求变化而不知如何变化的原因。伊秉绶精通于八分书,他用八分书的笔法来写楷书,师法仿效《弔比干碑》,瘦劲绝伦。在的碑刻拓本收藏中,我还对《谷朗碑》、《刘岱墓志》等书体转型时期的碑拓尤为重视,因为从中可以分析出转型时期的书体风貌。再如在碑刻发展史上有标杆意义的《杨震碑》等碑拓,我也会给予重要关注,欧阳修在《集古录跋尾》中说,杨震碑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神道碑。我也特别重视拓本的题签、题跋、收藏印。譬如最近我刚刚获得一本并不起眼的《敬善寺石像铭》,这本剪条拓本,有十三方收藏印和鉴赏印。而且,这十三方印皆为清中后期金石学领域的领军人物,他们有吴伯荣、赵之谦、魏锡曾等,这就增加了这本拓本的历史文化内涵。关于碑拓的研究与收藏,有时还能发掘一段尘封的历史。例如:我收藏有一本宋代《永安巷砖铭》,这是光绪末年在修建苏州市养育巷路基的时候在地下发掘出土的几块砖铭,有好此道的文人雅士拓下数份予以保存。而此砖铭实物现已下落不明,拓本的文献价值就显现出来了。从拓本内容可以看出,早在南宋淳熙年间苏州已有永安巷(现养育巷),砖铭记录了修建永安巷的缘由,各位乡邻的捐款数额等,这是一份难得的地方历史文献,拓本后面还有数位名人题跋。碑学是高深之学,既考验人的治学功底,也考量人的经世见识,更考察人的学术修炼,所以不能不说是一门显学。endprint

碑的学问意蕴深远,在凝重的碑拓后面许多尘封的故事有待我们去挖掘整理。在我寡薄的收藏中有一些隋唐墓志。我们都知道,许多墓志已经作为那个时代的美文而被各种文选收录,有的已成为考据古代人物的重要征引材料,有的墓志则由于年代久远已无实物查考,拓本成了唯一依托,更为稀贵。我有本不大的《唐太子典膳郎郑君碑》剪贴拓本,上有清代咸丰年间署名“长白献廷氏”的跋,宋代赵明诚的《金石录》有记载与描述,说其“立于大历十三年(778)十月”,“第一千五百三十八唐太子典膳郎郑君碑,李翰撰,徐珙八分书,李阳冰篆”。但是现代有关碑拓研究的著述中却不见其踪影,不知此墓志下落何处。虽然,研究碑拓都会将主要注意力放在唐以前的碑刻、墓志的拓本上,近代的有些碑拓、墓志往往被人忽视,甚至不屑于涉及,其实这些不被人重视的近代石刻、墓志却同样有着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同样能追寻出一段奇妙的故事。前几年,我偶然在一处古旧书店觅到一件计两张完整的近代名臣刘瑞芬(芝田)墓志,这是墓志铭刚刚刻好以后的初拓,品相完好,拓工一流。而且左下方还有“吴县唐仁斋镌字”的落款。铭由俞樾撰文,张謇书,江标篆盖,可以讲这是晚清江南四位名人融于一体不可多得的拓片。刘瑞芬(1827-1892),晚清名臣、著名外交官员、藏书家。字芝田,清末安徽贵池刘街人,以诸生入李鸿章幕府,曾经主管水陆军械转运,光绪二年(1876)代理两淮盐运使,驻扬州。光绪十一年(1885),刘瑞芬受命出使英、俄等国。在出使英、俄等国初期,俄国人觊觎我国漠河金矿,他极力奔走总理衙门,主张自己国家开办。英国侵略我国西藏,刘瑞芬极力反对,维护国家领士统一。光绪十五年(1889),刘被召回国任广东巡抚。光绪十八年(1892)卒于任所。可以说刘是个正面人物。刘钦差的故居位于现在的南京殷高巷14-1、2、3、4号,号称九十九间半,建筑群落迄今仍然基本保存完好,门头砖雕与大厅木雕精美无损。刘芝田在晚清时声名显赫,据文献记载,他死后葬在江宁城外“西南九十里山南第一图西山峡之原”。历史沧桑,时事剧变,刘芝田的墓早被人掘起,棺木、墓碑、墓志不知所踪。据2004年8月1日《南京晨报》报道,在江宁丹阳镇一村落的池塘边发现了刘芝田墓碑。当时这块墓碑反扣着成了池塘边的洗衣板。墓碑长两米,七、八十厘米宽,石材为白矾石,冬天会呈红颜色,夏天则是白颜色。碑的正面上书“钦差出使大臣元任广东巡抚显考刘芝田府君许瑞芬之墓”,落款“奉祀子刘世媛、琛、珩孙等敬立”。墓碑尚在,墓志铭流落何处?不得而知。刘芝田有子三,最有名者为三子刘世珩(1874-1926),近代藏书家、文学家,字葱石,号聚卿,别号楚园。光绪二十年(1894)举人。历办江南商务官报、学务,曾任道员、江苏厚补道、江南商会总理、湖北、天津造币厂监督等事,后为直隶财政监理官、度支部左参议,加三品卿。辛亥革命后,归隐海上做了寓公,以前清遗老自居。他嗜古如命,富藏书,校勘古籍尤精,一生著述、刊刻甚丰,有聚学轩丛书、贵池先哲遗书、玉海堂宗元本丛书及曲谱、曲品等。其子刘之泗,字公鲁,人称刘大辫子,能诗文,工字画,善鉴赏。刘公鲁清末随父来到苏州,住沧浪亭畔的大太平巷中,由于其入民国后仍然拖一条大辫子在姑苏城中招摇过市,成为民国苏城一景。因为颇具古风,刘公鲁也成为姑苏名士,由此刘芝田也和苏州发生了密切联系,所以,刘芝田墓志铭初拓在苏州发现也就不足为怪了。刘公鲁承其祖父和父亲余荫,编辑《暖红室汇刻传奇》凡二十九种,雕版、勘校俱佳,艺林称为善本。其《西厢记》、《牡丹亭》等插图版画尤为精美。他收集的秦汉印章有数百方。公鲁曾选其中的精品编《畏庐藏玺》行世。刘公鲁收集碑拓甚多,有宋拓汉碑及明拓精本,均请名流题跋。坊间传言,抗日战争时苏州沦陷,日寇闯其宅院,欲奸女眷小白,公鲁挺身与寇拼搏,被日寇从楼上推下惨死。但也有其后人辩驳此传说是以讹传讹,不足采信。刘公鲁去世时,遗下妻儿眷属十余口,子女均未成年,只能靠变卖家中旧物度日,大量古籍善本就此流落。刘公鲁三子刘重焘以研究员之职服务于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也算后继有人。《刘芝田墓志铭》由俞樾撰文,俞樾其人为学术界广为熟识,不容我赘焉。墓志铭的书者是晚清政坛和学界赫赫有名的状元、实业家张謇,他的生平事迹更不需要我画蛇添足。惟独以大篆书盖者江标,许多人未必知晓。江标(1860-1899),字建霞,一作蒹葭,号师郧,一号苫誃、萱圃,一号师许。江苏元和(今苏州)人。江标等是晚清一等一的大官僚、大学者。《刘芝田墓志铭》从逝者本人,到撰文者、书写者、书盖者,均为蜚声学术界和时代潮流中的大人物,四者合而为一体,实在是难得,而且不可多得。苏州碑刻店甚多,刘芝田墓志请苏州著名碑刻店镌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刘芝田死后,他的后人也多与名人之后结为连理。袁克文之妻刘梅真就是刘芝田的孙女。刘芝田的女儿又是嫁给曾纪寿的四子曾广钦,他是曾国藩之弟曾国华之孙。所以,一块墓志可以引申出的历史故事很多。论述至此,还有一个遗漏不得不补充。这块墓志铭是“吴县唐仁斋镌字”,唐仁斋是清代苏州碑刻名店。唐仁斋的历史,据说可以上溯至乾隆之前。晚清时其“汉贞阁碑帖铺”位于苏州城中卧龙街上,所以一般唐仁斋刻石均落款“汉贞阁主人唐仁斋镌字”。近代苏州许多著名石刻多出自“唐仁斋”。譬如:1906年俞樾书张继《枫桥夜泊碑》和1910年寒山寺罗聘画《寒山拾得像》刻石等。唐仁斋碑刻技艺代代相传,到了1937年南京国民政府在灵谷寺建“国民革命阵亡将士碑”时,28方纪念碑石也有后继者“唐仲芳”刻石。近代碑刻面对高古的北碑,就学术价值而言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似乎也无法纳入传统碑学研究的范畴,但我们为何不能依据广义“碑之学”的思路,梳理出相关的历史线索与历史故事,从而丰富碑学研究的内容呢?

从碑学、碑拓到碑之学,对于碑的研究应该是多视角的、发展的。我写这篇文章之所以耗用如此大的篇幅来讲述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人文掌故与历史故事,一方面是应王文广先生之约,要我为其的著作《中国古代碑之设计研究》写篇前言,这篇前述之言拖了近一年时间,心中有些愧疚,认真写好它,算作是弥补。另一方面,我是想借此机会用四个层面的思考来表述一名业余研究者对“碑学”,以及延伸出的“碑之学”的看法。再者,虽然写的文章很多,但平时一般不会论及“碑学”这类话题,所以也是借机谈谈自己研习“碑之学”的心得与体会。同时也是对文广的一种鞭策与激励。我所谈的碑之学,事实上重点还是放在了碑及碑拓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上,而文广的书稿却为我们开启了碑之研究的新视野。我和文广有着十多年的交往,文广天资聪颖,从学、从艺兴趣广泛。数十年寒窗,勤勉励志,甘于寂寞。在工作之后,文广又前后入学界名家诸葛铠先生和华人德先生门下精研学问,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获益匪浅,学艺渐进。文广当初选定以碑作为研究方向,我内心是极其担忧的。好在他的导师华人德先生是书坛圣手,德高硕学,指导有方,结出了硕果。我们知道,中国古代碑的典型形制大约在东汉时确定,从而逐渐形成了自身独特的碑刻发展脉络。碑集记念、标识、观赏与文献于一体。碑成为了集诸多时代信息于一身的文化载体,也记录了社会、文学、雕刻、书法、工艺发展的历史。作为王文广的硕士、博士期间的任课老师、论文审阅导师和答辩导师,我一直关注他的研究进展。文广的这部书稿是以其博士论文为基础,复经不少的增删,愈显丰富完善。现在完成的这部书稿从设计艺术学的角度,从“天时、地气、材美、工巧”的设计范畴系统论述了中国古代碑的所立、所书、所置、所属,析其形制、纹饰、空间、工艺、价值。立足于实物图像分析、考古发现、文献资料,运用考古类型学的一些常识进行分类,努力结合文化学、社会学等相关学科;以实地考察、考古实物和历代金石学研究成果、文献为基本依据;在技术和艺术、工艺与材质、设计与文化、功能与形式、构成与审美、思维与评价中展开。文广力图将碑置于一个广阔的历史空间和相对完整的环境空间中加以考察,从而还原碑在特定人文环境中的时代语义。这部书稿分别从形制、纹饰、空间、工艺等四个设计学学科的核心研究范畴展开,着重强调了自身研究的发现与思考,对碑的形制重构、碑的特殊形式,如造像碑、方尖碑,对碑在环境中的序列空间、碑身版式与碑的纹饰等都有较为深入的阐述。文广的书稿马上就要付梓,勉为其难,仓促中写下这篇文字。(责任编辑:徐智本)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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