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祖 张黎
摘要:20世纪70年代,西方设计学确立与性别研究及其立场形成几乎同时发生。至今,以性别为范畴的设计批评走过了40多个年头的历程,设计学也历经了从历史研究、到方法研究再到文化批评的三个阶段。性别作为身份认同的视角之一,更新了设计史写作与设计研究的全新空间。同时,在设计批评的话语系统中,性别也成为与国别、地区、宗教、阶级、年龄等并行不悖的范畴之一。作为社会学以及文化研究概念的“身份”,其状态与过程的双重属性,恰好解释了设计批评在过去40年间的动态发展轨迹:从政治性、女性主义、符号学,再到多元主义。设计批评的价值取向变化也从侧面揭示了整个设计研究发展的未来方向。性别研究向身份认同研究的转向,表明了以女性主义作为起点的设计批评,最终将会走向以弱势群体为对象的普世关怀。
关键词:设计艺术学;设计批评;性别;身份;设计史;历史分期
中图分类号:J50文献标识码:A
一、设计学:从历史到研究再到批评
1977年英国设计史协会(Design History Society)的成立,被视为设计学进入“自我确立”时代的标志性事件。从时间节点上来看,设计学与性别研究在西方学术界的广泛铺开几乎发生在同时。设计学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等各领域的全面渗透、诸多设计现象包括设计创意产业、设计教育、设计展览和博物馆事业等层出不穷,亟需基于理论层面的深度思辨。女性主义作为学术资源之一被纳入其中,“(女性主义)打破了设计史、设计理论与设计批评的传统疆界并将三者融合为一体……完全更新了人们对于设计史与设计的旧有认知角度”(Margolin,1995)。从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开始,以英美学者为主的设计研究随之迈入了快速发展时期。以性别为范畴、以女性主义为理论范式、以设计现象、设计理论以及设计史为主要对象的设计批评也肇始于同一时期;女性主义视角以及性别研究逐渐成为反思设计问题的有效理论途径。美国设计史家马格林(Margolin,1995)曾提出“到底是设计史还是设计研究?”这一关系到设计学定位的重要论争。之所以存有上述疑虑,正是针对当时“设计史”与“设计研究”两种概念日趋融合、差异消解的现实境况。女性主义将性别维度纳入到设计批评,为设计史与物质文化研究相结合的跨学科趋势、以及为单一诉求的设计史转型到多样化视角的设计研究,提供了生产性的批评途径之一。性别视角的介入程度是衡量学科发展的重要维度之一。①作为典型的跨学科研究视角,女性主义与性别研究几乎渗透到了当代所有人文社会学科。②这些跨学科研究的方兴未艾,一方面说明了“性别”作为重要认知维度的价值得到了广泛的接受与应用;另一方面则表明了各学科寄望于借助性别研究的批判力与反省力对自身知识体系与学科系统进行重新审视与改造的学术意图。女性主义批评从“局外人”角色转型为所有人文社会学科研究的“内在的必要考量”(Antonelli,1999)。关于“为什么”的追问是所有性别研究和女性主义理论的原动力。为什么城市、建筑、室内设计被认为是对父权制社会性别等级系统的表征?为什么人造物(man-made)设计又被称为是“男”造物设计?为什么时尚设计与消费社会对于女性价值的重估而言既是机遇又是挑战?为什么设计史记载的伟大设计师以男性居多?尽管从现实语境来看,女性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男性主导的各种设计行业,但她们的话语权、设计风格以及影响力还有待进一步地确实。在传统设计史文本中,很少关于女性设计师及其作品的记录或介绍也是不争的事实。本文对“性别身份”的征用基于对“女性主义”理论的学理价值,主要撷取其提倡开放话语模式的批评效应,因此更多地汲取女性主义理论中的性别关切,并将之作为反思设计问题的主要维度。女性主义与性别视角在本文都并非设计批评的具体方法而充当了“意识形态的干预”(Kuhn A,1982)。以“性别身份”作为范畴,涉足设计批评,其首要价值表现在它将激活人们在实践与反思设计问题时的性别立场与身份意识。20世纪80年代以来,多元性成为判断知识境况合法性与正当性的重要维度。设计不只是关乎于功能与形式、构思与制造、需求与满足的纯粹造物活动,而是深蕴意义的文化现象。一切文化即人化,一切历史皆建构,当实证主义方法论被建构主义认识论所取代时,“女性主义借助其自身的社会政治资源和学术传统资源,在这个知识范式变革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成为变革后新的知识范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吴小英,2005)。当设计史成为文化史的时候,“性别”理应被纳入并整编到设计知识系统,成为在设计史与设计批评中,与国别、地区、宗教、阶级、年龄等并行不悖的分析范畴。
二、身份:状态与过程
“身份”(identity,或称为“身份认同”) ③是本文贯穿始末的核心范畴。“身份”是强调社会群体多样性的社会学概念,也是文化研究的新兴范畴之一。它是一种张力十足的概念类型:既是“个体关于他这类人是其所是的所有意识”(Straffon et al,2003);也是一种“连续变数”但同时具有显著的“群集”意涵(Mitchell GD,2007)。个体与种类、变数与群集、同一与相异等这些貌似矛盾的对立因素都被统一于“身份”概念当中。概言之,身份是差异与统一的集合,对外表明了自我与他者的重要差别,对内则是同一群体所共享的“类”特征。巴特勒一方面将性别视为身份的多种形式之一,另一方面也明确了性别(身份)不同于其他身份的本质特点——非稳定性。“性别是一种微妙的(tenuously)、适时的(in time)身份建构”,“可通过程式化的行为重复来建构身份产物”(Bulter,1988)。也就是说,性别身份与其被当作某种属性,不如视为极不稳定的状态。与其他身份相比,比如种族的、民族的、政治的、阶级的、文化的身份类型相比,性别身份的易变性、模糊性以及即时建构性使其成为最具颠覆性的身份范畴。“从现象学的角度来看,性别身份是受制于社会认可和禁忌的表演性(performative)完成。性别身份的表演性特质为其保留了不断挑战其具化(reified)状态的可能性”(Bulter,1988)。现象学话语中的性别视角为认知性别身份的建构性以及生成机制提供了生动的世俗途径。从日常生活世界着眼,辨析性别身份在私人的女性身体经验的基础上,如何藉由日常物及其设计实践被建构的机制与过程也正是本文尝试的设计批评策略。正如巴特勒(Bulter,1988)所言,“性别身份借助各种方式的身体行为得以世俗化的复制再造。”由于社会观念对于性别身份存在广泛而深刻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性别身份建构并非完全自由或毫无禁忌。从设计学视角来看,现代主义价值系统对于女性气质的刻板规定是对女性性别身份建构潜力的最大约束所在。波伏娃(Beauvoir,1949)曾说女人不是“生就”的而是“造就”的,一语点破了性别身份在生理与社会层面的两重性。社会地位、审美品位、生活方式、行为模式等与女性性别身份的建构之间存有复杂关系;同时,性别身份反过来也会引导个人趋同某种刻板印象的固定生存模式。正如女性主义学者海因(Hein H S,1993)所言,“即使不是生就的女人,一旦被定位为某种性别身份,就会迅速地、几乎是无意识地学习如何去像一个女人。”性别身份的确立活动,是带状的过程产物,它需要日常生活及其实践为其提供可不断地排练、练习、直到获得暂时稳定的身份意象。④ 身份范畴的状态性与过程性对于设计批评的启示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由于批评的主体与对象不可避免地携带某种性别身份的态度,设计批评也因此成为某种性别身份前提下的立场和宣言;其次,评论设计现象、设计文化及其产品,都不应该忽视其背后的性别意涵。用户和观众,由于身处不同的性别身份,对于同一设计批评对象,可能产生差异化的体验和观感。上述两个方面的问题,在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40年里,得到了充分的讨论。
三、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分期
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40年,在以英美两国为主的设计研究领域,以女性主义为理论指导、性别视角相关的著述相继出版。这类研究的侧重点各有差异,但基本共识是:女性是设计中的他者群体;不论在历史文本还是现实语境中女性话语权极其有限;设计与女性的关系,亟待整体全局地梳理以及系统彻底地再造。由此可见,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任务繁重,不仅涉及到对设计历史的修补与重构,还关涉到设计现实的批评与引导。上述工作跨越了设计学科自身的能力范围,需要在跨学科的知识资源系统中才能完成,例如妇女史、人类学、民族志、技术史、性别研究、地缘政治学、物质文化、新史学等。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不少西方学者已经开始试探性地着手这类以女性主义为原旨的设计批评研究。从西方战后历史和设计史发展的双轨看来,20世纪70年代至今的40年是西方设计研究的“黄金时代”: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发端、发展、流变的三阶段浓缩在这40年;消费社会的形成与成熟集中在这40年;“性别”取代“女性”、逐渐淡化“女权主义”的政治诉求、强化学理严谨,以“女性主义”转型到“性别研究”的过程发生于这40年;再加之文化研究经过这40年的积累与发展也成果斐然,为性别范畴与设计批评的融合提供了多样化理论来源、也铺陈了适宜时机,女性主义设计批评逐渐成为设计研究中不可忽视的理论流派,本文将这40年来西方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研究大致分为四个时期,以10年为限,分别是:20世纪70年代的摸索期、20世纪80年代的起步期、20世纪90年代的高潮期,以及进入21世纪以来的持续发展期。在综述各个时期代表性著述的基础上,对其理论特点、历史贡献及其局限性作出简单评介。1 20世纪70年代:摸索时期的政治诉求女性主义设计批评肇始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⑤建筑批评是其首个涉足的领域。⑥1976年由耶鲁大学教授海登(Hayden D)和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赖特(Wright G)合作发表于《符号:文化与社会中的女性》期刊的评论文章《建筑与城市规划》,是以性别为视角,以建筑与城市等空间为对象的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首次重要尝试。⑦1978年科尔(Cole D,1978)的著作《从帐篷到摩天大楼:女性与建筑的历史》则被视为正式拉开西方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序幕之作。⑧20世纪70年代开始出现以女性为主体的设计团体、以及以女性与设计为主题的各种文化活动或学术会议。20世纪70年代这10年间,初步探索了女性设计师在建筑、室内设计的历史、个别女性设计师与女性设计组织首次得到了专题式的关注,可视为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起始点。不论基于文本的分析还是对于现实领域的批判,女性主义与设计批评在20世纪70年代的结合,更多地体现出了前者的政治批判性及其着眼于平等、公平、正义等社会权利的诉求。建筑与城市空间与社会基础设施以及民生问题关系紧密,因此也成为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首选。20世纪70年代女性主义学者希冀于以设计作为抗议社会不公的切入点,并寄望设计能成为改善女性受压迫的、边缘的社会境况的实践方式。2 20世纪80年代:起步时期的女性主义视角设计史协会的成立以及第三波女权主义运动的深入开展,使得女性主义设计批评发端于始终掌握着设计话语权的英国、以及女性主义意识启蒙最早、传播最广的美国。应该说,成规模的西方女性主义设计批评始于20世纪80年代,关于“女性与设计”的重要文献基本都集中在这10年。⑨女性从“被遮蔽的历史状态”中被逐渐解放,女性主义与性别视角成为涵盖整个20世纪80年代设计批评研究的主要基调。⑩西方学界自20世纪80年代起经历了被称为“设计师时代”的黄金十年B11,这一时期的设计批评研究以女性主义及其性别意识作为批评的“前意识”,去挖掘、甄别传统设计史文本中大量被忽略、被曲解、被隐瞒的女性设计史料。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影响力以各种形式迅速拓展:研讨议、协会、社团以及相关展览等。以“女性主义”、“性别”、“女性与设计”为主题的各种文化活动继续深化了社会公众关于女性与设计诸多可能关系的讨论并反思。“为女性正名”是20世纪80年代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主要任务。作为策略,女性主义在设计批评中得到了全景式运用;刺绣、陶艺、染织等作为新的设计类型被纳入到设计史视野之内;(女性身体)私人与(社会空间)公共关系的性别议题得到初步探讨;女性设计师在建筑、城市规划、景观与室内设计等领域的历史贡献及其影响力得到学理层面的讨论。然而,从整体上看,女性主义在20世纪80年代设计史话语体系中的迅速渗透,仍然没有来得及彻底撇清20世纪70年代遗留下的激进政治色彩。“女性主义”作为新兴理论资源,在20世纪80年代的设计批评中被无限放大,成为压倒一切的话语。综观20世纪80年代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代表性研究成果,以“女性主义”直接作为标题的著述十分有限,更多的是将宏大的“女性主义”落实到设计文本具体而微地专题式讨论中:女性设计师及其作品、家庭生活领域的女性设计、手工艺与女性身份的讨论、设计史方法论的学理性研究以及社会学角度的建筑与空间批判等。与20世纪70年代相比,女性主义与设计批评的结盟,不论是理论深度还是现实广度,都更加成熟了。女性主义设计批评不再聚焦于广泛地社会化政治性诉求,而是立足于设计学科内部的严肃学术反思。20世纪80年代的女性主义设计批评,为之后20年的后续研究提供了可供遵循的基础认识论与方法论、研究对象、基本原理以及主要范式。换言之,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整体基调与基本内容,在20世纪80年代得到了结构性的确立。320世纪90年代:高潮时期的符号学阐释与20世纪80年代从微观事实与具体措施上解析设计史与设计理论中不对称的性别议题不同,20世纪90年代女性主义设计批评开始尝试从符号学角度,对建筑空间等设计文本中对于性别歧视等社会现象的隐喻进行了符号学批判。1992年维斯曼(Weisman)的获奖著述《设计的偏见:“男造”(man-made)环境的女性主义批判》是那个时期的代表之作。维斯曼将集中体现了社会不公正的人(男)造环境比喻为“社会等级的空间系统”。城市布局规划与建筑空间是社会权力制度及其结构显在的外在表征系统。借助女性主义理论的批评效力,将人造空间里以设计形式中隐秘的意识形态公开化,成为维斯曼之后女性主义建筑批评遵循的主要思路。B121992年由普林斯顿大学建筑学教授科洛米纳(Colomina B)牵头主编的《性与空间》是第一本关于性别与建筑的批评文集。该文集为性别视角下的建筑学研究吸纳了诸多跨学科的新知识养料:哲学、人类学、心理分析学、文化研究、艺术史、电影理论,并打响了20世纪90年代建筑学性别研究的“头炮”,并迅速引起了广泛回应,诸多以女性主义为理论工具、跨越多学科领域、以性、女性气质/男性气质、欲望、权力为关键词的设计批评文本应景而生。
1995年秋季在纽约城市大学研究生中心召开了“设计与技术的再审视:女性主义者视角”学术研讨会,也催生了美国第一本以“设计与女性主义”为名的出版物:1999年由罗斯乔德(Rothschild J)主编的论文集《设计与女性主义:空间、场所与日常事物的再审视》。尽管该文集并未完全展示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学理深度,但它的主要价值在于呈现了女性主义设计批评可延伸的横向尺度。正如编者罗斯乔德在导言中所坦承的那样:本书只是寄望于以抛砖引玉的方式点出女性主义设计研究的积极意义。B13自此,女性主义与性别视角作为设计史与设计批评有效策略的学术地位被明确。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女性主义设计批评进入了使“女性浮出历史地表”(孟悦等,2004)的具体操作:遵循地域(国别)、年代、设计类别或组织来进行分段分片式的设计史研究开始出现。这种实践策略具体分解了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史学任务,其优势在于操作性强且易得到阶段性成果——勾勒出女性与设计关系的局部图像。B14 随着女性设计史研究工作的深入开展,越来越多的学者们开始意识到:由于女性与设计关系的历史复杂性,要实现清晰的、系统化的研究成果在短期实现的难度较大,尽管如此女性主义设计批评仍然是颇有价值的研究领域。因为它能有效地启动关于设计知识的深层论争:在性别维度的观照下,设计应该如何被定义?设计师群体的性别身份将会对设计产生如何的影响?设计史应有的多样化态貌有哪些等?B15承接于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以“工艺美术”以及“女性气质”为主题的设计史研究传统,20世纪90年代末“手工艺”再次成为链接女性与设计的重点研究节点B16。以手工艺为主题的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热潮是多学科话语与设计研究相互渗透、共同作用的结果:物质文化研究、大众消费文化研究、性别研究、身体理论、人类学、民族志等。围绕手工艺的设计批评与设计史研究恢复了女性气质被历史与现实或忽视或误解的正面价值。女性擅长细腻的工艺制作、对纹理、色彩、图案的敏锐感受力、耐心、投入与专注力、对家庭的的全情奉献、对自然材料的亲近感等,这些女性气质经验优势曾帮助女性设计师在“主张回到手工艺”的设计运动中掌握过有限话语权,但这段真实的女性设计历史却被传统设计史文本不约而同地完全省略或轻描淡写了。B17对于女性与手工艺历史的发掘与呈现,将会很大程度地拓展对传统设计史的认知范围,对于设计史的层次、样貌、内容等各个方面,也会得到不同程度的更新与修正,这也是女性主义设计批评预期并乐意看到的结果之一。到了20世纪90年代,女性主义立场变得灵活许多,批评策略也更加多变,不再一味强调女性在设计话语中的边缘处境,转而寻求讨论产生女性“他者”境遇的深层原因以及可能存在的解决方式,女性主义设计批评开始尝试与其他跨学科话语的试探性嫁接。在更加开放多元的历史、社会与文化语境下讨论女性他者身份的差异化价值及其对于设计研究的促进作用。“女性主义”由20世纪70、80年代先锋的政治话语沉淀为20世纪90年代“内敛”的批评范式。在日常生活史学转向的大背景下,女性设计师携带的“他者”身份及其价值成为女性气质设计知识的重要来源,同时也成为20世纪90年代女性主义设计批评新的研究方向。B18综观20世纪70年代以来浩如烟海的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研究,尽管大部分著述并没有冠以“女性主义”之名,但对设计文本采取的社会批判策略,履行的正是“女性主义”之实的政治性或伦理性主张。与20世纪80年代相比,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主义设计批评仍然带有政治性倾向,但态度上要谨小慎微得多也更加辩证。女性设计师并不愿意过多地言及其女性的性别身份;设计史学家也尽量克制对“女性主义”概念的直接挪用。不论是“女性的”(Feminine)还是“女性主义的”(Feminist),这些政治主张过于鲜明的“F打头的词”在女性主义设计批评里一直没有像在诸如女性主义艺术批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中高调过。B19我以为,这种状态,与其说是女性主义在设计话语的式微,倒不如视为自信与务实的学术态度。在符号学阐释的文化批评趋势里,女性主义在20世纪90年代的设计批评中逐渐转向到更温和、中性的“性别视角”。4进入21世纪:发展时期的文化研究从20世纪70年代对于女性与设计关系的初步试探、到20世纪80年代以女性主义为视角在设计学科内部对“女性设计”的正名、再到20世纪90年代起灵活变化的符号学策略以及性别批评立场、直到21世纪以来拓展并深入了与诸多跨学科知识和资源的结盟:从物质文化研究、女性主义立场论、心理分析学、关怀伦理学、地缘政治学等途径,深入探讨设计与女性身份认同关系等主体性问题。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以“女性”这类单一性别群体为对象的设计批判,到21世纪便逐渐转型为以全体人类为对象的普世关怀:“性别”取代“女性”、“性别研究”取代“女性主义”、“关怀”取代“批判”成为进入21世纪以来设计批评的主要变化趋势。21世纪以来以性别为视角的设计批评除了承续上个世纪的未尽事业之外B20,与物质文化和视觉文化等文化研究走得更近了,并呈现出“混杂性”(hybridization)特点:“性别操演”、“日常生活”、“微观话语”、“关怀伦理”、“他者身份”、“身体的设计技术”等话语或范畴成为当代性别视角下设计批评的关键词。英国伦敦大学建筑学教授伦德尔(Rendell et al,2000)等人指出,以性别为导向的设计批评经历的话语转变实际上代表了“弱化了政治性的、中性而非女性的、描述性的而非规定性的”批评策略的变化。也正如美国女性历史学家斯科特(Scott,1986)对于性别范畴保留了女性主义学术正当性的精彩论述:“在社会科学里,性别似乎是一个很得体的科学术语,因为它从女性主义(假定高调的)的政治学中解脱出来……‘性别并没有携带关于不平等或权力的必要陈述,它也没有表明受害方(以及迄今为止仍隐形)的立场。相比之下,‘女性的历史的术语在断言女性并非有效的历史主体的同时也宣称了其政治性,相反‘性别术语并没有指定女性,因此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构成任何批判的威胁。”由“女性”到“性别”的转型,不仅是对设计批评关切对象的拓展,也为设计批评的性别路径开拓了更具潜力的发展空间。针对于社会边缘人群而非女性的设计批评与研究,包括同性恋、黑人、非欧美洲人群、少数民族、单身或未成年父母、监狱刑犯、流浪者、吸毒人群、精神病患、性工作者等,成为新近的学术关照对象。B21学术理想与社会责任的紧密结合、批评任务与关怀使命兼具,是21世纪以来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主要特点。
四、结语国内以设计批评和设计史为主体的设计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以性别以及女性主义为视角的设计批评还是无人问津的“处女之地”。因此评介、综述女性主义设计批评的理论方法、操作策略、发展历史等确实是必要的基础性工作。40年西方性别化设计批评的研究成果证实,女性主义批评并非统一僵化、放之四海而皆可的万能公式;实践操作中,女性主义批评只能扮演“修正者”(revisionist)的角色,“不断质疑公认的概念结构的充分性。”(Showalter,1981)
从40年的历史轨迹来看,性别研究向身份认同研究的转向,表明了以女性主义作为起点的设计批评,最终将会走向以弱势群体为对象的普世关怀。(责任编辑:楚小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