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相崧
他们,不是我乡土人物画廊的全部,却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群。
他们,走出了乡土,却又无一时一刻真正地走出乡土。他们,我其实并不熟悉。我虚构与想象的底气,也许是因为,我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是庄稼人,我的兄弟姐妹是庄稼人,我从内心深处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我提笔写这些人,不是因为有着跟他们类似的丰富经历,不吐不快,而是因为我感到与他们情感相系,血脉相连。我写他们,不是为了记录,而是为了表达;表达一种惶惑、不安、胆怯,甚至恐惧。
从前,庄稼人的生活是慢的,但是,他们做着一切的时候,是不觉其慢的。世界是那样安然,火又没燎着屁股,急啥哩?但是,火终有一天是要燎着屁股的,而且这一天眼见得来得这样快!仿佛是一夜之间,这些老实本分慢吞吞地生活着的庄稼人却争着抢着去外面混生活了,想想就觉得,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到可怕的事儿!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要迈出这第一步,是需付出极大的勇气的。老年人不用说了,中年也大都趋于保守,还尚有这走出去的勇气的,也都是些年轻人,而且是年轻人里面那些能折腾两下子的人。这样出去混生活的人,也都是些村里的能人。
这些人一旦到了外面的世界,却又即刻受着另一种待遇了。他们变得肮脏、木讷、滑稽,甚至愚蠢。他们举手投足、言谈举止都让人讪笑。但是,他们毕竟还是“人”,他们有着人的情感。世态的炎凉、老板的欺压,自不必说,就连同样是下苦出力的一些人,也难保团结一气的。在金钱至上的商业文明的冲击下,昔日在乡村里保留的伦理道德力量,对他们中间的一些人自然已经失去了约束力。这样一来,庄稼人在城市中的生存环境就可想而知了。
在这篇东西里,我尝试着触及他们的冷遇、恐惧、悲痛、孤独,也试着为这些找寻着些许的慰藉。——虽然这慰藉微不足道,不堪一击。我以一个庄稼人的心境,虚构着庄稼人在城里的生活,也揣度着他们的一言一行、所思所想,我不知道这种写作是否虚伪。
我愿意书写我的乡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