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淳一：终其一生，寻找爱的答案

王荃

1997年出版的《失乐园》，曾经掀起轩然大波。小说讲述了两个已婚男女因为无爱的婚姻，难以抵挡情感诱惑而陷入婚外恋漩涡之中，最终两人在爱的极致中一起死去。渡边淳一毫不掩饰地将人们在婚外情中的种种困惑都写了出来，他认为“伦理和欲望的冲突永远存在，人不得不面对”。

在一系列婚外恋题材的小说里，一方面渡边淳一以极大的宽容，甚至支持的态度唯美地描述出轨男女像没有明天一样地炽热恋爱。但另一方面，所有的婚外恋都是无疾而终，要么各自回归家庭，要么天各一方，要么是以死亡为结局，表达了他 “爱的极致是死亡”的观点。

如此渴望爱情，一生追逐爱情，却又推崇以死亡这样壮烈而颓废的方式终结爱情的渡边淳一，他的矛盾、纠结到底缘何由来？在接受一次采访时，他说道：“写这部小说前，我自己就有过一次深刻的爱的经历。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当我想更多更多地爱她的时候，我会突然感觉到一种近乎于死亡的不安。”

这个人，就是渡边淳一的初恋情人—加清纯子。

那个造就了“渡边”的初恋情人

“她的眼睛很美，至今我都记得接吻时，她瞳仁的样子。”渡边淳一的记忆中，初恋情人加清纯子如同北海道黛青色天空落下的雪花精灵，年少就显露出绘画方面超人的天赋，被认为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少女。同时，她也是三天两头旷课的问题学生。而渡边淳一是班上用功学习的好学生，彼此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生日时，渡边淳一收到纯子的一封情书，此后不可自拔地陷入了对她的爱恋。纯子不遵守规矩却又能在某些时刻温顺乖巧，她会主动牵渡边的手，常约他到图书室，两人晚上在那里抽烟、喝酒；还带他去札幌艺术家出没的咖啡店和酒吧。在渡边看来，纯子为自己打开了迷人而广袤的艺术世界，自己甚至一下子成熟了起来，他为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孩神魂颠倒。

然而，高三那年早春，18岁的纯子在北海道的阿寒投水自杀了。自杀前一晚，纯子在渡边家窗台留下一束火红的康乃馨，仿佛向渡边告别。他当时觉得她对自己的感觉非常特别，相信自己就是纯子最爱的人。情窦初开的渡边淳一对这份感情投入很深，为她肆无忌惮地笑过，为她痛彻心扉地哭过，可纯子却以如此极端的方式破灭了渡边对爱情的坚持，他意识到爱情与生命本质上都是极其脆弱的东西。

20年后，渡边才知道自己不是纯子唯一的恋人，与他交往的同时，她还有5个男友，其他人也都收到了她的康乃馨。原来，这个神秘的女孩遭遇初恋挫败后，报复般地放纵自己去挑逗男人，引诱他们、主导他们，无非是渴望爱与被爱，但却越来越迷茫失落，最终用死亡来抗争残酷的青春，以示自己的决绝与不悔。

就是这样一个放肆甚至堕落地去冲破世俗道德观念的女孩，在渡边心里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决心用自己的笔描写这样的女性，这样的爱情。而他自己也受到纯子的影响，不顾一切地投入一场又一场婚外恋中，继而一次又一次见证爱情的消亡。

情爱大师的情爱历程

在加清纯子死后的苦闷时期，渡边初尝了性爱的滋味，这使他产生了这样一种认识：“生命和爱情这种东西如果要在肉体和精神上选择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肉体。”青年时期的渡边身边不乏年轻貌美的女性相伴，让他随时充满激情，享受爱情和性爱带给他的浪漫和苦恼。

22岁时渡边与一个姑娘相恋。虽然身处两地，但渡边总是在周末坐几个小时的车与姑娘约会。他坦率地说：“那时我不是对她的容貌、身材，而是对她大胆、放荡的性爱着迷。”25岁的渡边毕业后到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当实习医生，在札幌市中心最热闹的一家酒吧认识了千秋姑娘，千秋身上所散发的热烈的情欲气息让渡边精神抖擞，激奋不已。由于家人的反对，渡边和另外一个姑娘结婚了，而与千秋的关系也慢慢冷淡。

年轻时候的渡边一度相信婚姻，希望独占喜爱的女子，彼此有良好的爱情和性。但当他进入婚姻，却感觉日常生活一点点地消磨了彼此的神秘感和新鲜感，就像在《一片雪》中，他讲到：“当初的确是想和妻子白头偕老，但是到中途却过不下去了。想要爱她，但是不知不觉中却再也爱不起来了。夫妻之间的裂痕，归根到底，就是时间的缘故。”

在趋于平淡的婚姻生活中，作为一个情感触觉敏锐、本性追逐热烈激情的男人，渡边认为，所谓爱就是对异性所保持的一种紧张状态。如果没有紧张，精神上和肉体上的爱都无法存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婚姻使得让人保持紧张的状态会慢慢崩溃，直到消失。他甚至相信，婚姻的确是爱的坟墓，而真正的爱只存在于婚外情之中。也就是说，只有在不被世俗所认可的婚外情之中才有纯粹的爱，而这样的爱也只有通过性爱才能得到并保持。

于是，渡边在35岁时离开了札幌，离开妻子，到东京探索自己的文学之路，和他在东京同居的是银座陪酒女郎裕子。裕子很成熟，在酒吧赚不少钱，而渡边刚到东京，罕有作品发表，时常是裕子照顾渡边。出于男性的自尊，渡边感到很不平衡。百无聊赖中，渡边通过和护士的激情慰藉自己。只是，这样的恋情也没有持续多久。在事业取得了一定成就后，渡边则时常光顾银座的高级酒吧，与好几名女性保持暧昧关系。

成熟男女的终极爱情

20世纪80年代，渡边打算挑战已婚男女的婚外情题材。医生出身的他发现“男女间的差别不外乎肉体差别，肉体快乐有无和程度可以改变爱的形式”。

渡边淳一笔下的男主角多是事业上遭遇失意、婚姻中失去激情的中年男人，偶尔邂逅气质典雅、具备成熟女性魅力的女子，精神共鸣和感官的欢悦体验使他们恢复对生命的热度。这些都源于他自己真实的经历。他认为，人不过是高级动物，重要的是重新唤回人作为生物应有的雄与雌的生命光辉，回到人类的原点，满足人最本能的欲望。

几年的从医经历让渡边直面死亡的残酷和生命的虚无，他认为，正因为生命的终点如此残忍，所以有生之年，人们应该积聚一切能量，疯狂去爱。同时，激情会消逝，爱情和人性，都是多变而不长久的。因此，在他的作品中，获得“永恒之爱”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死”对方。死亡在日本文化中仿佛具备独特的美感，死亡铺天盖地的伤感和神秘，加重了爱情的决绝和美感，也许在死亡中，世俗男女的爱情才得到永久的安定和升华。

所以，《失乐园》的最后是以两个人殉情来终结。在渡边眼中，并不认为这个死是一个悲剧，“而是一个复活之死，他们是为了保持情感的永存，将情感升华到永恒之死。这是克服了现实很多困惑、困难，超越了这些，最后达到一种极致。”

用死亡来保存情感的永存，在渡边看来才是最好的结局，但这显然是一种自欺欺人。其实，还是纯子的死刺激了他，让他如她般，穷尽一生勇敢去追求纯粹的、没被世俗污染的爱，可却不知道如何能得到这样的爱，如何能让这样的爱有善终。就像他那么热衷于描写炽热的性爱，“却并非仅以满足情欲为目的—做爱是为了确认彼此的爱”。

一生中，一面对婚姻持怀疑和否定的态度，一面又经历了婚外恋不断消亡的渡边，在2010年坦诚地表达：“我没法给出‘如何让爱不消退的答案，我希望读者对爱有一个深刻的思考之后，在如何让爱持续下去的问题上，找到自己的人生答案，小说只是创造了思考的契机。我希望《失乐园》能让读者联想到自己的人生，想想爱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如何解决爱的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关于爱的命题去学习去成长，渡边纯一已逝，而我们还有时间、有机会继续探寻，找到爱的真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