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樵山下姑婆屋访“古”

2014-07-09 17:09徐靖捷
广州文艺 2014年7期
关键词:善堂姑婆阿姨

徐靖捷

珠江三角洲一带,解放前出生的人,一定都熟悉“自梳”。根据《中华民俗史》的记载:在广东一带的妇女中流行一种名为“自梳”的特殊风俗。自梳女习俗曾盛行于广东中部的顺德、番禺、中山、南海等县,是封建制度下形成的畸形风俗。民国时期未婚少女均蓄辫,婚后始束髻,唯上述地区一些少女却通过一种特定的仪式,自行易辫而髻,以示决心不嫁,独身终老,称为“自梳”或“梳起”。 “自梳女”从何而来?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人能够准确地回答了。“自梳”顾名思义就是自己把头发梳起成髻。为什么要梳起?《礼记·内则》说:女子“十有五年而笄”,笄,即簪子,意思是女子到了15岁,用簪子把头发盘起来表示成年。可见,梳髻原本是成人礼,但是,女子成人之后,便可以婚配。现在珠三角的女孩子在出阁之前,都要找一位年长的女性为其梳头,叫做“上头”,这一风俗就是对这种成人礼的继承。而“自梳女”会强调一个“自”字,也就是自己梳起,表明没有婚配对象。梳髻具有两层含义:一是表示成年,二是娶嫁时的必经礼仪。女子梳起所要经历的仪式均与出嫁的仪式相同。自梳女虽然没有结婚,但是在各种乡村风俗和家庭仪式中,都可以以“已婚”的形象出现,过年过节也要像已婚妇女一样给下一辈派红包。

自梳女也有自己的“大本营”,那就是“姑婆屋”。由年长的自梳女为她“梳起”的。“姑婆屋”不仅是女子梳起的场所,更扮演这一个重要的角色,就是自梳女年老时的归宿。过去,人们认为,若死后灵魂无处安妥,那将成为孤魂野鬼,不得安宁。1935年的一份报纸中记载:“世俗有一种习惯,女子嫁了是绝对不能在家里终世的,自梳也和嫁了一般,所以她们组合多人,科银置一间屋,预备着终世时的退步的地方。这些屋叫做‘姑婆屋。”姑婆屋就是自梳女们为自己预先置办的安妥先灵之处,因此,在自梳习俗流行之处,大多都有姑婆屋。不过,随着这一习俗的湮没,姑婆屋也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今天要讲的“古”,就是一座姑婆屋的故事。佛山市南海区西樵镇,矗立着一座西樵山,而在山脚下的深巷中,还保存着一座完好的姑婆屋。这座大房子如今已经没有姑婆居住,它就静静地伫立着,等着人们去挖掘它的故事。

这座不起眼的房子是一座斋堂,它又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益善堂”。 益善堂是座两层楼房,推开那古老的大门,首先印入眼帘的是房子的中间的一个天井,阳光从天井倾泻而下,为房子增添了不少亮色。大厅里设有一个神堂,供奉观音菩萨像,几支没有燃尽的香烛烟雾袅袅。如果没有知情人的介绍,益善堂和一般的斋堂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堂内神龛的左边有一个贴着红纸的木牌,倒是和一般斋堂中供奉的神祗不太一样。斋堂旁边一座房子里的阿姨见到有人过来,便迎了上来。阿姨姓梁,与这座斋堂为邻已经有几十年了。据梁阿姨说,益善堂是一座有百年历史的老房子,就是以前那些自梳女自己建的房子。益善堂曾经是一个热闹的大宅院,历史上有三百多个自梳女来这里“买位”,而且不局限于西樵镇籍贯的,近的有佛山五区的自梳女,远的有从香港、澳门以及新加坡回来的自梳女。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自梳女在此居住了,梁阿姨和她的女儿平时过来打理一下。

梁阿姨说,以前的自梳女很能干的。早期珠江三角洲丝织业发达,大多数的自梳女都在丝厂打工,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丝厂逐渐倒闭,自梳女都到佛山、广州等一些大城市找工作,还有很多人去了香港、南洋,给上层的华人、洋人以及马来人打工。妈姐有个别致的称呼,叫“土鲮鱼”,因为土鲮鱼不会大肚,外型优美,亦有说妈姐的长辫像土鲮鱼身上的黑线,也有指土鲮鱼一条身是指妈姐是独身(一条身),故有此称号。妈姐的工作是打理一家的家务,在工种上可分为六类,最高级是“近身”,薪金亦最高,之后是“凑仔”、“煮饭”、“打杂”,最辛苦钱又最少的是“一脚踢”。近身可视为陪嫁妈姐,是小姐的亲信,要“跟出跟入”,比起其他住家工高级一点;“凑仔”是照顾小主人的起居,所以雇主大都愿意支付较高的工资;“煮饭”是技术工人,薪水比打杂高;至于“一脚踢”多是新人,所以收入亦最少。她们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由同乡或者亲戚介绍带出国外,在老板家跟年长的妈姐,慢慢学习各种家务技巧,赚到的钱大部分也都寄回家乡,经常是在国外工作到年老退休,才返回家乡居住。

据梁阿姨介绍,自梳女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打工,赚了钱就回来 “买位”,钱付清了就继续出去打工,等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就回来这里住。益善堂以前有一本账簿,也就是益善堂的花名册,每个来“买位”的人的名字都记录在上面,以前买位很便宜的,五十块、六十块就能买到一个位置,等她们老了回来的时候,就依据花名册上的名字,作为入住的凭证。“买位”的钱以及社会各届捐赠的钱,用于添置斋堂一些必需的物品、维护房屋以及逢年过节和每年的“观音诞”时,摆上几桌酒席,大家一起吃饭。一百多年来都是这样。

年老干不动的自梳女,就回到益善堂居住,她们互相照顾,养老送终。整个斋堂有五百多平方米,有十多个房间、公用的厨房。有时候有些亲属来看一下,但是大多数时候,她们还是很孤独的。等到自梳女过世的时候,她们的名字就会写在神龛观音像旁边供奉着的木牌上。木牌上面贴着一张红纸,上面用毛笔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名字。梁阿姨说,那些都是“升仙”了的姑婆的名字,到清明节的时候,会有一些后人来拜祭一下。

珠三角流传着一句话,叫做“家无自梳不富”,许多家庭依靠海外打工的自梳女寄回来的工资,度过了艰难的年代。但是到了晚年,她们很难摆脱孤苦无依的生活。这是中国近代以来走出国门的女性代表,看似独立、坚强,争取自身的权益,但是细细追究下去,又有多少是迫于家境窘迫的无奈之选?这种富裕背后,又有多少自梳女牺牲了自己为人妻、为人母的权利。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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