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古体诗歌之“乡情”对比赏析

2014-07-08 22:30刘继萍
北方文学·下旬 2014年2期
关键词:乡情

刘继萍

摘 要:诗歌对比赏析实际是一种跨文化交际活动,诗歌这种高浓缩的语言同样是不同文化的写照。中日两国古体诗歌在使用同一载体赞美乡情时也表现出了不同的文化特性,只有把握好不同的文化背景才能更好地理解古体诗歌的语言之美及语言所隐含的丰富文化内涵。

关键词:古体诗歌;乡情;不同之美;相似之美

欣赏古体诗歌这种浓缩的纯美语言艺术,就是一次与诗人灵魂进行交流的过程,其中传达出来的丰富的文化内涵,正是一堂最生动的跨文化交际课程,且趣味横生。在我国对中日古体诗歌进行对比研究八十年代以来才为人们所重视,由日本著名芭蕉研究家关森胜夫和我国著名唐宋诗词研究专家陆坚教授合著的《日本俳句与中国诗歌――关于松尾芭蕉文学比较研究》(1997年),可以说开辟了中日古体诗歌研究的新境界;此后有不少学术成果对中日诗歌中美学的相近相通之处和艺术风格的不同之处作了深刻的阐述;本文选择了另一视角,拟对中日古体诗歌中的“乡情”这一主题进行对比赏析。

中日两国诗人尽管有着不同的国别、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和处于不同的时代,但对故乡的感情却是相通的,所以和歌与汉诗中有许多优美的诗歌来赞美乡情,许多意境极为相似。诗人们常常运用相同载体,比如都运用了明月、高山、花草、乡音等载体来吟诵乡情,然而由于文化差异,其表现大为不同。通过中日古体诗歌的对比赏析,可以充分感受跨文化背景下诗歌的不同魅力,体会到不经意间表现出的中日两国文化的差异性及其各具其美之处。

一、中日古体诗歌的不同之美

1.日本诗歌的含蓄委婉及中国诗歌的热情奔放

先来看同样是以“明月”为载体吟诵乡情的诗歌。

首先是阿倍仲麻吕非常感人的一首和歌。

天の原ふりさけみれば春日なる 三笠の山に 出でし月かも

(长空极目处,万里一婵娟。故国春日野,月出三笠山。刘德润译)

这是日本遣唐使阿倍仲麻吕(698--770)的望乡之诗,阿部仲麻吕18岁作为遣唐使来到中国,中文名晁衡,为中日交流做出了很大贡献,与李白、王维等诗人交往甚密。此诗为其在准备回国之时的宴会上望月而作。

阿倍仲麻吕在中国生活了三十几年后,即将起程回国之际,看见一轮明月,感慨万千,勾起无限的思乡之情。也许诗人恍惚间觉得这明月是来迎接自己这异国的游子吧:因为这同一轮明月,出发之前在三笠山见过,在来中国之前海上漂泊的日子见过,在中国三十几载的岁月无数次仰望它,想起过故乡的明月,而今即将起程回国,再去看看出发之前的三笠山,那轮明月可还是一样的明亮啊?阿倍仲麻吕三十多年后终于得到机会可以回国,其思念该是多么浓烈!但作者的表达却非常含蓄而委婉,本应是急切盼望早日回到故乡、见到故乡的月亮,却用了间接的表达方式。只是淡淡的一句诗:这他乡的明月应该是从故乡的三笠山升起的吧?表达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思乡之情。

透过一轮明月把无限思乡之情倾诉,在汉诗里既有诗圣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也有王建的“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但望月思乡首当其冲的还是与阿倍仲麻吕交往甚密的诗仙李白的《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白这首在中日两国都是家喻户晓的诗,是借明月抒发思乡之情的。可以看出中国几位诗人的望月思乡之诗都十分热情奔放:杜甫的“月是故乡明”,丝毫不掩盖自己对故乡的偏爱;王建的“不知秋思落谁家”,尽管是问句,却明白地传达了月明之夜的思乡之情;李白更是直接吟出“望明月、思故乡”,毫不掩饰地吟出对故乡的感情。

按理阿倍仲麻吕离开故乡时间更长,思乡之情应更甚,但诗的表现却似乎很平静。所以不是感情浓烈程度的差异,而是文化差异的最好体现。日本文化就是以含蓄委婉为美,以意犹未尽为美,使得许多初学日语或初到日本的外国人,常常不能理解日本人的真实意义。这正是日本文化特性及其在诗歌中的体现。

2.日本诗歌的朴素简约与中国诗歌的激昂强烈

下面来看同样以“山脉”为载体吟诵乡情的诗歌。

先看日本明治时期著名和歌诗人石川啄木的一首和歌。

ふるさとの山に向かひて言ふことなし

ふるさとの山はありがたきかな

(面对故乡山,静默无言,唯有感谢溢心间。笔者译)

这首诗歌没有华丽的词藻,文字特别朴素简单,简单到不像一首和歌。石川啄木通过故乡的山脉寄托自己的乡愁: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故乡的群山,真正面对之时,竟然无语凝咽,千言万语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情感,只有满腔感激。石川啄木本应是充满情感地直面故乡的群山,可除了最简单的一句感激,竟然无言。

这也是日本文化在诗歌中的一种体现,日本文化推崇纯粹之美,喜欢安静孤傲的意境。所以诗人石川啄木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不仅表现出丰富的情感,也是肃穆静谧之美的最好写照。同时传达出了日本人对山的敬畏之情,心中充满敬畏,肃穆面对,只剩下最朴素简单的语言。

在汉诗中也有许多通过山脉寄托思乡之情的诗句。

《乡思》宋代 李觏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 唐 戴叔伦

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

前一首“恨碧山”“阻隔”了家乡,但看看碧山似乎看到了家乡,尚能解部分乡愁,结果“碧山还被暮云遮”,思乡之情更甚;第二首把“尖山”比作“剑芒”,不断割着诗人的思乡“愁肠”,期盼着“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两首诗都是透过“山”这一障碍,承载了思乡之情。

同样是透过山脉承载乡情,表达却大不一样。两首汉诗都将“山”写成了遮挡故乡的障碍,故乡在山后,酣畅淋漓地“恨”碧山相阻隔、“割愁肠”,希望“散上峰头望故乡”。诗人在恨的同时,也多少次凝望眼前山峰,看到它似乎就看到了故乡,通过山峰也寄托了无限的思乡之情,中国诗歌表现得激昂而强烈,把心中所想付诸语言,让语言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感,显得毫无隐藏和遮掩。

3.日本诗歌的细腻而留有想像;中国诗歌多彩且富于情趣

下面看以“花”为载体吟诵乡情的诗歌。

先看一首源经信的和歌。

ふるさとの花のさかりはすぎぬれど

面影さらぬ春の空は

(故乡花期已过去,花影犹在春空里。笔者译)

和歌作者回故乡赏花晚了,花期已过,但仿佛觉得春天的天空里还留有花儿盛开时的影子,表达了作者对美好春天春色的想像。

再看一首纪贯之的和歌。此诗虽不是专门为乡情所作,但笔者认为如果抛开作者的写作背景,当作乡情的诗歌来吟诵也一样十分贴切,所以放在本篇以乡情为主题的文章中。

人はいさ心も知らずふるさとは

昔の花ぞ香ににほひける

(人心不可知,故地梅香如旧时。笔者译)

这是纪贯之到一家久未投宿的客舍,女主人怪其疏远之时他所作的表达心情的和歌:你未必知道啊,这院子里盛开的梅花和昔日一样幽香(我对你的感情也如这梅花一样)。

第一首和歌作者描写非常细腻,花期虽过,但“花影”还在,而且给人以足够的想像空间:花期过了尚如此美好,盛开之时该是何等美妙!第二首和歌是表达乡党之情即友情的,却要借花传情,表达也特别细腻:梅花多么幽香,不易察觉,可是沁入心脾啊;而且年年都会开放,一样的幽香。作者借此比喻自己虽然久疏问候,但如这梅香一样再久也是一样的幽香。两首和歌都是日本文化的另一大特点,即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中常会留有余白,给人以充分的发挥想像的空间,让人产生共鸣,同时也是日本人“以心伝心”(心领神会)这一文化特性的体现,事情不必说得明白,以心灵相通为美。

汉诗中也有许多以花诉说乡情的诗句:

《客中九日》明 王灿

细雨成阴近夕阳,湖边飞阁照寒塘。

黄花应笑关山客,每岁登高在异乡。

在这样一个秋天细雨成阴的傍晚,勾起几多乡愁:菊花应该嘲笑我这异乡人吧,每年登高之时都在异乡。作者是借菊花之名自嘲,流露出浓浓的乡愁。

《杂诗三首》唐 王维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王维的这首诗,问来自故乡的友人:我家窗前梅花开了没?以挂念梅花是否开放放寄托自己对故乡的思念。

第一首汉诗意境多彩丰富:细雨成阴,夕阳西下,湖边飞阁,菊花盛开。在这样的日子里,虽是乡愁,却也多了几分情趣。第二首,一句“寒梅着花未”虽是简单,却表达了对故乡的思念,也情趣盎然,俏皮生动,展现出的是一幅梅花开放摇曳的多彩画面。

二、中日古体诗歌的相似之美

中日诗歌中共同表现出了悲伤色彩的“审美意识”

下面看两首以“乡音”为载体吟诵乡情的诗歌。

先来看石川啄木的另一首和歌。

ふるさとの訛なつかし停車場の

人ごみの中に そを聴きにゆく

(想念家乡音,去往车站人流里,侧耳悄悄听。笔者译)

出身于岩手县的啄木离开故乡客居东京、且因故不能回到故乡,想念乡音,思乡之情难却,只好到往来家乡的长途火车起始站—-东京的上野站人群中去听听乡音,以解相思。一首短歌,将诗人的望乡之念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让读者也感同身受。也许于诗人而言,上野车站是他在东京所能感觉到家乡的唯一场所吧。

中国古诗中不乏脍炙人口的名句来怀念乡音的。贺知章的《回乡偶书》中的直白:“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两鬓斑白却乡音未改;元稹的《黄草峡听柔之琴二首》中的感慨:“胡笳夜奏塞声寒,是我乡音听渐难”;而司空图的《漫书五首》更是情真意切。

长拟求闲未得闲,又劳行役出秦关。

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

溪边随事有桑麻,尽日山程十数家。

莫怪行人频怅望,杜鹃不是故乡花。

“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首先诗人感觉乡音已然不是当初的味道,表达了对乡音的念念不忘,而莺声和家乡的一样,没有改变,似得一丝安慰,转而又怪鸟儿不该勾起自己的思乡之情。矛盾之中表现出了作者想听乡音又怕乡音勾起更多思念的复杂心情。“莫怪行人频怅望,杜鹃不是故乡花”,频频怅然张望,是在找寻故乡的影子,因为杜鹃不是故乡花。

以上两首诗歌表现出了中日两国的古体诗歌所共有的特点:悲伤色彩的审美意识。作为石川啄木,一个想念乡音的诗人却不能回到故乡,只能到车站去听听乡音,以解乡愁,那是多么伤感的镜头!同样中国诗人,听到的乡音已然不是纯正的乡音,只能恨莺声却为什么没变;行人看到杜鹃不是故乡花时的频频怅望,又是多么凄凉的景象。这两首吟诵乡情的诗歌同样传达出了悲伤色彩的审美意识,也是中日两国古体诗歌的共性。

结语:通过对中日两国古体诗歌中关于“乡情”的比较赏析,体会到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诗歌所体现的不同之美,我们吟诵这些古诗之时,仿佛跨越时空和诗人进行了一次对话,不仅欣赏到其中语言之美、意境之美,而且感觉到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的语言的魅力,及所传达的诗句之外的无限文化内涵。所以短短几十个音节能让我们能够回味良久。但要充分理解中日古体诗歌,也许我们尚须更多的文化知识作后盾,不断地丰富自己的文化知识才能更完全彻底地溶入诗人的思想灵魂及诗歌的美景中去。

参考文献:

[1]刘德润.2007年.《小仓百人一首》―日本古典和歌赏析[M].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刘德润.2010年.《东瀛听潮》―日本近现代史上的和歌与俳句[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3]郑民钦. 2008年.《和歌的魅力》――日本民歌赏析[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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