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张娟和一个男人与另一对男女合租住在我的楼上,她的卧室也在我的卧室上方,更巧的是她的床也在我的床上方。原来我并不知道她的床偏巧也在我的床上方,楼板的隔音效果太差,暴露了楼上的一切。
张娟太年轻了,包括身体,她的精力充沛,晚上经常在半夜或者是后半夜,上下半身都醒着。醒着,她就和那个男人在床上弄出很大的动静,有时甚至还很夸张地喊:“老公老公……”她喊老公其实不关我啥事,她在自己的屋里,她在屋里喊破嗓子也不关我啥事,可楼板不隔音,关不住声音,那声音在夜晚很刺耳,严重影响着我的睡眠质量。
我一直很想跑到楼上,然后重重的敲响房门叫出张娟,很客气地告诉她,你怎么能把床上两个人的那点事弄那么大动静,你不能小声点儿吗,这楼又不是你一家住?你可以大点声,多大声我也管不着,可你不能影响我的睡眠。
我努力告诉自己下一次一定要敲门找她,可是若干下次后,我居然没能张开口说这事。其实,我在楼道上碰见过张娟很多次,我把嘴都张到一半了,她那年轻、漂亮的脸蛋,苗条的身材,有些忧郁的眼神,始终没能让我开口。男人很多时候会迁就女人,尤其漂亮的女人。张娟和那个男人就这样折磨着我的睡眠。
事情的转机是在靳秋租住了院里我的另一处住宅,成了我的一名房客后。妻子发现张娟居然经常到靳秋的住处,和靳秋很是亲密。这让我猜测,张娟和靳秋很可能是一对闺密。妻子通过靳秋把这事悄悄拐弯抹角地告诉了张娟。我不知道靳秋是如何对张娟说的,反正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张娟碰见我时,每次都把头压得很低,脸红得像个苹果。和那个男人在床上时,也把声音降低到很低。这让我的睡眠质量有所回升,所有的生活又回归到正常轨道上。
我以为我就要战胜张娟了。我并不是非要战胜张娟,她和另一个男人生活在楼上的屋子里,和另一个男人一起吃饭,上床睡觉,张娟不活在我的生活里。可张娟的生活有些太夸张了,这让低调生活的我和妻子有些不能接受。
一天夜里,那是张娟住进楼上五个月零七天的时候,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已经重重的合在了一起,我想我马上就进入梦乡了。时间就在那一刻被突然撕裂,我和妻子被楼上剧烈的声音惊醒,猛地坐立起来,忙乱而无措。
妻说地震了,我说是张娟。在惊醒的一瞬,我听清了张娟的声音和碰撞床板巨大的声响。我说张娟咋能这样,她真不想让人活了,大半夜的,让人活也不能这样做,楼又不是你张娟家的,让别人无路可走,你也不能不给别人一条活路,这不是把别人往死路上赶吗。我知道张娟在楼上听不见,即使我喊几嗓子,她也听不见。声音从楼上往楼下传,楼下的声音返不上去。大半夜的,我不能在张娟的楼下弄出太大的动静,住在我楼下的一对老夫妻,女的有心脏病,我不能因为张娟让自己摊事。我要是在楼下发脾气,就不是谁找谁说说那么简单了,要是楼下那个女人禁受不住我的声音,她就会用生命和我抗争,我惹不起。
那时,张娟就哭了。也许不是真哭,只是带着哭腔,央求一个男人。
“你把钱还给我吧,十万块,没有,你先还给我一半,五万,五万也行啊。行吧。我还要养活我儿子。我儿子还在乡下,他奶奶看着,我要把他接出来,你不能把钱都拿出去耍了。这么晚才回来,你是不是又去小区麻将社了,愿意打麻将你自己挣钱去啊,何况你还要养活我。孩子他爸成年在外跑车,挣钱还知道交给我,我和你跑到城里来,你就这样对我啊。你现在就把钱还给我,还给我吧。当初,你不是讲借的吗?”
咚的一声,我猜是那个男人打了张娟。用拳,也许用脚,出手很重,像是下死手。
“滚一边去。”那个男人接着吼出一嗓子。我没看见脸,单那声音就挺吓人。这男人的脾气真够暴的,不让人说话,也许他不想让张娟说话。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你要了我的人,花着我的钱,居然还打我。”张娟的声音有些绝望。我不知道张娟应不应该绝望,我和妻坐在床上,心一下沉了下去。
叮、咚、乒、乓,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就在我的头顶炸了开来,杯、酒瓶、暖壶、茶几,也许还有电脑。张娟,或许是那个男人每天都在聊天,QQ提醒的声音总响在我的头顶,我不敢断定被砸的东西里有没有电脑。随后,水,也许还有酒的液体从楼上预制板的缝隙渗了下来。我原本以为我住的楼隔不了声音,可应该是密不透水的。原来那些光滑的顶板,只是假象,它一点抵御水的能力也没有。
我和妻慌忙跳下床,小心而飞快地挪走将要被水滴湿的物品。击打身体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每一下都很重,肯定倾尽全力了。我想挨打的肯定是张娟,她那样弱小,我看过那个男人,他打张娟一定不费力气。可张娟一声都没出,张娟真是有个性,我在茫然中甚至有些钦佩,不知道她从前的丈夫是不是这样对待她。有一刻,我甚至怀疑他们是谁打谁。我和妻成为楼下一个忠实的听客,其实我听不听那声音都往我的耳朵里流,那些声音从楼上往下灌,一下涌进我的耳朵,让我无法躲避。
“别拽我头发,离我远点,妈呀、妈呀!你放开我。”那个男人发出几乎是告饶的声音。接着还是一声比一声重的击打声,那一定是那个男人打张娟的声音。张娟没出声,她好像和那个男人胶着着,依旧死命地拽那个男人的头发,她肯定以为这样可以制服一个男人。
“别拽我头发,离我远点,妈呀——妈呀——妈呀!”那个男人带着哭腔,是真哭,男人出手的声音好像拼尽全力一样。他一定想把张娟打开,张娟依旧不出声,死命的拽着。
我想再打一定会出人命的。我对妻说:你上楼劝一下吧,我和他们见面不说话,不知道那个男人叫啥,好歹你和张娟见面有个话,若再没人出面,咱楼就真出人命了,要不咱报警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真要出了人命,咱这楼还咋住啊。妻犹豫了一下,他们好像不是正经夫妻,这可咋说啊。他们打成这样,谁能开门啊。我和妻都有些打怵这事。
“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张娟你也快松手。张娟你松手啊,松手啊,再不松开,就被打死了。张娟,你松开吧。”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想是合租房子的另一对男女中的女人,我没听见敲门声,别人谁都进不去屋。
张娟还是没出声,两个人好像仍旧胶着着,只是打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弱。我想那个男人肯定打不动了。楼上居然静了下来,很小的一会儿。门“哐当”地一下,声音很大,那个出门的人,关门时好像用了很大的力量。然后,“咚咚”很重的脚步下楼了。
张娟在我的头顶突然就哭出声来。我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张娟,一个女人被男人那样暴打。我问妻,张娟和那个男人不是两口子啊。妻说,谁知道啊,听话,肯定不是,明天打听打听不就都知道了。我说也对,就算两口子,下这样的死手,也没啥过头了。一个丈夫这样打自己的女人,那和牲畜有啥区别。
我说:不是两口子,张娟图啥呢?
张娟是为了爱情。我想张娟一定是为了爱情。
张娟的丈夫常年在外跑车,跑来跑去,就对张娟不闻不问了。只是每月按时给她寄回来一部分钱,说是给张娟的。张娟就对婆婆说:说是给我的好听吧,不给我,孩子吃啥喝啥啊。男人挣钱就得养家,养孩子养老婆,要不然要你个男人啥用啊。何况他一年一辈子不着一次家,他心里有家吗?婆婆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吱声,忙着照看自己的大孙子。
一晃几年过去了,孩子眼看着快奔五岁了,丈夫却离自己越来越远。张娟有些不甘心,他想知道丈夫到底咋想的,可传回来的是男人在外八成有女人了。后来,越说越真,张娟的心就开始活泛了。张娟想,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活人有的是,既然男人先变了心,我也要重新寻找自己的爱情。
张娟最开始像年轻人一样学会了上网,别人都说网上的世界很大,大到什么都有。张娟想,网那么大,一定有爱情,一定有知疼知热的好男人。一来二去,张娟就迷恋上了网络,迷上了聊天,聊来聊去,就认识了现在的男人。男人长得帅,嘴又甜,女人都喜欢这个,尤其漂亮的女人,这能给一个女人足够的虚荣。尽管虚荣一钱不值,可哪个女人不爱这些?男人嘴上抹了蜜一样,这让张娟的心里热乎乎的。
张娟想找个疼自己的男人,就违心地把孩子扔给婆婆,跟婆婆说出来打工,然后迷迷糊糊地和那个嘴像蜜一样甜的男人好上了。这种好,让张娟有些死心塌地,张娟在心里以为这就是爱了,她很满足,毕竟自己的丈夫没给自己。张娟就死心塌地的跟着现在的男人,把一切都给了这个男人,钱,生活,更主要的是自己。
靳秋说张娟是个不懂得男人的傻女人,我和妻都认为靳秋说得有道理。一个女人轻易地把一切交给一个自己还没有深刻了解的男人,好像是有点傻。但张娟是为了爱情,在爱情面前,一个再聪明的女人有时也会变傻。张娟大概就是这样的女人。
张娟很多天都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像以泪洗面地卧在床上。在夜晚,一个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地让人心里有些丝丝地疼。女人自己把自己独自关起来,她的内心一定很孤独。我在下班时,偶尔会碰见她下楼,眼睛都遮裹得严严实实的,好像怕谁看见。她是怕别人看见自己,还是不想看见别人?
我和妻说,那个男人估计是不会回来了。这都过了好多天了,张娟和那个男人都没在床上弄出点动静。张娟的爱情是不是要破产了,那个男人好像真不想回来了。张娟也真傻,对那个男人了解多少啊,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钱都拿出来了,到头来啥也没得到。这不是养小白脸了吗?
妻说,你不懂女人。
一天晚上,那天下着雪。雪花有些稀,大概被灰色的云朵挡在了上面,别别扭扭地落不下来。偶尔,一片雪花打在窗上,很轻的碰撞,它一定也想看看张娟。
楼上,传来很轻的说话声。我听不清,我努力地听也听不见,张娟加了小心,泻出来的一点声音被雪花落地的声音隔了,也许像雪花一样融化了。我啥也听不见。
那晚,一定很晚了,也许半夜,也许后半夜,张娟把床声弄得很大。后来,张娟居然很夸张的大声喊:“老公”。我迷迷糊糊的说,张娟的爱情又找回来了。我不知道妻听没听见,她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