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主持人专业毕业后,我没像大多数同学那样留在大城市,而是毅然回到家乡,在县电视台从事新闻主播工作。离开母校时,同学们跟我开玩笑:“回到县城,你就是小城之花,可以跻身那里的上流社会哟!”
上岗之后发现,我的确跻身于“上流社会”。电视台所有在编岗位,全由县直机关头头脑脑的亲属们占满,我是唯一一位没有背景全凭实力入职的。可能是文凭很砸人,也可能是相貌很出众,更可能是我对新闻主播工作驾轻就熟,反正我在这个圈子里,非但无自卑感,相反,还有相当高的自豪和自信,是名副其实的小城之花。
11月8日记者节那天,台里组织茶话会。我刚从乡下采访回来,一身牛仔装,风尘仆仆。人刚入座,就见台长领着一位中年男子走上主席台,冲大家说:“这是咱们的于县长,特意来向大家表达节日问候。”说完,冲中年男点头微笑,样子十分谦恭。
我定神看了看于县长,穿着深色夹克,戴副无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感觉很随和。他讲了几句问候话,就走下台跟大家握手。当走到我面前时,台长介绍说:“这是齐菲,《正点新闻》的主播,名牌大学高材生。”于县长“哦”了一下,握住我的手,说:“齐菲,天天在电视上看你,本人这么朴素。我喜欢你的播音风格,端庄温婉,有李修平之风,我是你的粉丝啊。”
这话让身边那些官二代们妒红了眼,也让台长眉开眼笑,他忙说:“小齐还是个走基层的优秀记者,很多重量级的报道都出自她手。”于县长一直握着我的手,听完台长的话,他用力一攥,说了句“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几天后,我打开自己的博客,看见一个叫长风的网友留言:“都说文如其人,你的文字和你的人一样,很朴素很美,期待你更多的大作。”我没太在意,随手回了句“谢谢”。可在当晚,长风又留言:“你能猜出我是谁吗?”我没兴趣猜,就回道:“英雄莫问出处。”
一星期后,我去县政府采访,负责接待的干事跟我说:“于县长经常看你的博文,夸你文章写得好,很欣赏你呀。”我一愣,问:“于县长常看我的博客?”他说是啊,于县长的网名叫长风,你不知道啊?
从此,我小心翼翼地回应起长风的留言,十分注意措词和态度。不久,于县长升任县委书记,点名要我负责县五大班子的工作报道。一次在乡间,雨天路滑,于书记打着伞来到我身边,轻声说:“路难走,小心别摔着。”我忙说没事,随即打了个大喷嚏。
晚上,我跟着书记一行入住乡政府招待所。22点左右,于书记发来一条短信:“小齐,感冒了吧?今天辛苦了。”直觉告诉我,这则短信超出了上下级的界线,怎么回复呢?我想了半天,答:“感冒已好,谢谢于书记关心,辛苦是我的本职工作。”
第二天,一切如常。半月后,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于书记来台里视察工作,问起我好几次。传话的同事打趣说:“跟书记搞好关系,你高升了,咱也跟着借光啊。”我很不快,把脸一沉,严肃地说:“于书记对谁都不错,以后别乱说了。”
可就此时,手机响了,一接,竟是于书记。他关切地问:“听台长说你最近总感冒,工作太累吧?注意身体啊。”我忙退出办公室,本能地把话题引到工作上,说:“书记您是不是有什么工作安排?我身体没事的。”他笑了,说没什么事,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然后挂断了。不出十分钟,他的短信风一样地吹进来:“傻丫头,你难道真看不出来,我去台里就是想看看你呀?”
我惊呆了,说实话,26岁的我刚刚挥别了校园初恋,正值空窗期。我一直都在等待,等待台里官二代们的爱情玫瑰。我也坚信玫瑰迟早会开,且不只一朵。但于书记的花枝打乱了我的美梦,换作他人,我会严辞拒绝,但,但他……我没胆量,更没能力跟他说“不”。
第二天,我采访县委的一个学习现场会。到达时,于书记正在主席台上埋头写笔记,抬头瞥我一眼,一副不认识的样子。我马上投入工作,回到台里也一直在忙。当拖着疲惫之身进家门时,已是晚上9点,于书记的短信又像风一样吹来:“工作完成得漂亮,人更漂亮,小齐同志,谢谢。”
这样的时间来这样的短信,称得上暧昧了,我不知所措。沉默间,又一则短信进来了:“怎么了,睡了?”一个“睡”字提醒了我,对啊,以困应对,既不得罪又可拒绝,于是我回复:“是的,就要睡了。您公务繁忙,不打扰了,晚安!”他马上应答:“好的,也祝晚安。”
从此,每逢晚9点左右,于书记的短信都会如期而至。我字斟句酌,既怕得罪他,又怕他误会。暧昧游戏一点也不好玩,但又不能不玩,整日深陷其中,弄得我精疲力尽。
我家在郊外,我又没车,上下班极不方便。最近,我又主持一档晚间新闻节目,出于安全考虑,台里决定出资为我们几个单身编采人员,在单位附近租套公寓,我和另两位年轻同事合住,一人住一间。
第一天入住,于书记的短信就跟进来:“没有好的休息,就没有好的工作。齐主播缺什么,我悉数送上。”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想跨过精神互动,跟我进入物质交往。我清楚突破之后的后果,只能继续玩文字游戏,于是回复:“暂不缺,缺了书记不可吝啬哟!”他好像特别兴奋,答道:“期待缺,我好去做葛朗台,哈哈。”如此这般地,我俩陷入新一轮的短信游戏,我疲惫不堪,他乐此不疲。
渐渐地,短信越来越熟络,也越来越暧昧。一天晚上,快11点时,他的短信飘然而至:“有时,最美的风景不一定要拥有,远远地看,也许更美。”我以为这是他的即兴慨叹,没在意,而是像往常一样,继续暧昧地应答:“那就好好雾里看花吧。”
奇怪的是,这次他未回复,我乐得他收手,长吐一口气,安然入睡了。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只是到了晚9点,短信没来。我略感异样,但没太在意。第三天,第四天,都没他的声音,就在第五天时,一则爆炸性消息传到台里,于书记因经济问题被双规了。看着同事们热议的样子,我心里极为忐忑。我知道双规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那长达半年之久的暧昧短信,会被拿到阳光之下。
惶恐如影相随,日子变得越发漫长。一天,台长来电约见,在去他办公室的路上,我反复想,这一天终于来了,也好,是死是活给个说法,总比这么悬着强。但在推开门的瞬间,从台长平静的目光中,我觉得事情没想的那么可怕。只见他慢悠悠地说:“你与于书记的交往,上级进行了调查,那些短信纯属你们的私事,组织上只发现他有经济问题,没发现有生活作风问题。这件事到我这就打住,台里除我没人知道。你还年轻,又是骨干,路还长着哪,放下包袱,继续努力工作。”
谈话只用了十来分钟,走出台长办公室时,已是黄昏。夕阳之下,街巷那么静,那么美。别了,一百多个短信之夜;别了,烦恼……明天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