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言昭
(上海木偶剧团,上海200003)
孙多慈何许人也?且听我慢慢道来。
多慈这个名字很好听,使我马上想到一首歌的唱词: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的心儿照亮……
追溯孙多慈的一生,她遇到的第一个男人是她的老师徐悲鸿,我国美术史上的大画家,可惜由于种种原因,而不能结合在一起,后来嫁给许绍棣,终其一生。
孙多慈与美术结下不解之缘,学美术、爱美术,后半生进行美术教育,留下不少作品,流芳百世。
童年
孙府在安徽寿县是书香名门,明清以来出过不少进士、状元或探花。最有名的当数孙家鼎,他是孙多慈的祖父,是咸丰状元,在光绪年间历任工、礼、吏、户四部尚书,官至一品,为光绪帝师傅。另一位名人孙毓筠,论辈份是孙家鼎之孙,与孙多慈同一辈,但他生于1872年,比孙多慈大好多。他在清末加人同盟会,1906年奉命去南京运动新军起义,不料事泄而被捕。两江总督端方看在孙家鼎面子上免其一死,只判刑5年。辛亥革命爆发后,孙毓筠获释放,1912年当上安徽都督,显赫一时。几年后,他与杨度、严复等人组成筹安会,为袁世凯称帝而鼓吹,1916年因帝制失败,孙毓筠受到通缉,晚境凄凉。
孙多慈原来名叫韵君,生于1913年4月12日,是安徽寿县人,世居安庆汪家塘方家大房,父亲孙传瑷饱读诗书,是位有学问的人,曾任大学教授、教务长,1920年代中期在江苏省府当过秘书,后被省长韩国钧推荐给东南五种省总司令孙传芳,任其秘书兼总部交际处副科长,代孙传芳写写应酬诗文,挣些工资养家糊口,并无从政野心,官虽小得可怜,却因曾与孙传芳续过族谱而留下麻烦。孙传芳是山东历城人,与寿县孙氏确出自同一家族。1927年北伐胜利后,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孙传瑷被视为孙传芳“同宗亲信”而遭通缉,被迫东躲西藏,后来他曾被当局关在南京老虎桥监狱里服刑,家中变故使亲人痛苦万分。孙家瑷是位诗人、国学教授,著有《眉月楼词》及《雅堂诗存》。1972年逝世于台北,享年86岁。母亲汤氏也是世家才女,曾经是女校校长,可惜在1943年病逝于浙江省景宁。
孙多慈姐弟三人,她是老大,从小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对于父母之恩一生难忘。孙多慈在1945年4月12日写的《述学》里,一开头即写道:
吾自束发从父母受书时,以吾父吾母俱嗜文艺,故幼即沉酣于审美环境中;而吾幼弟括,对于绘画音乐,尤具有惊人之天才。姐弟二人,恒于窗前灯下,涂色傅采,摹写天然事物。用足嬉憨。吾父吾母顾而乐之,戏呼为两小画家。初为天性趋遗,直浑然无知也。
等到孙多慈和弟弟括稍大点,父亲教他们读《毛诗》,说:“此诗也,人间之至文也,然亦画也。”又教他们读《离骚》、《两汉乐府》、《古诗十九首》、《孔雀东南飞》等,说:“此辞赋与诗,人间之至文;然亦画也。”接着拿出庄列和司马迁之文,说:“此人间之至文也;然诗也,亦画也。”父亲从诗词讲到画,让孩子从中理解其深奥的道理。
从孙多慈的自述中,我们可以知道孙氏家学渊源,父亲教她认识经文、诗词歌赋与文史,使她从小打下深厚的中文根底,今古文史均有涉猎,以后以文艺作为一生的追求目标。
孙多慈17岁时毕业于安徽省立第一中学高中部。她平时在学校里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聪明好学,仪态优雅、端庄秀美,颇具艺术气质,引来街坊们的阵阵赞叹,连比她小8岁的小表妹陆汉民也感到有些自豪呢。
在学校里,孙多慈印象最深的是图画老师胡衡一和国文老师李则刚,她常常课余时随便取一张纸便画,同学们围在旁边,等她画完,都抢着要,谁先抢到就给谁。有一次上课时,别人都在看课本,唯有孙多慈在画老师的尊容,老师其实老早就发现她在做小动作,悄悄地走到她身旁边,拿起画,不仅没有批评她,反而哈哈大笑,连声称赞道:“像,太像了!”弄得这个学生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低着头。
正当孙多慈从高中部毕业时,家庭发生变故,即本文前面提到父亲被捕一事。孙多慈说:1930年初是自己最悲痛之时,“吾父参皖政,以政治关系,见疑于当道,系狱首都。”
假日里,孙多慈和哥哥拯、弟弟括,陪着母亲去探望父亲。去之前,母亲和孩子们想了许多安慰的话,什么你不要担心家里的事情,要好好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等的话语。谁知道他们到了监狱,发现父亲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反而精神很好,乐观豁达,与同在监狱的军事家蒋百里“对奕斗室中,晬面盎背,怡然自得,若忘其身在囹圄者。”,甚至给孩子们讲孟子《动心忍性》一章“必如是而后能脩养人格,能坚强意志,能致力学问,能创造事业;必如是而后至大至刚,塞乎天地,而后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必如是而后创造文艺作品,能博大雄奇。汝其勉之!”
孙多慈望着父亲日渐衰老的面庞,听着父亲的谆谆教导,不禁泪流满面,心中好感动!
1930年4月,父亲出狱,弟弟括去南京中学读书,不料得盲肠炎,没有及时医治,不幸去世,家人都悲痛万分,特别是母亲,刹时一病不起。此时,父亲不在家,母亲对孙多慈兄妹说:“你们父亲在外不容易,不要让他知道,免得不安心。”
师生之恋
由于母亲生病,孙多慈既要照顾老母,又要复习功课,准备考中央大学艺术系。凭着她的绘画功底,完全可以考上的,但是精力分散,竟然没有录取,这使孙多慈有点难过。家长不忍心看到女儿这副模样,于是,托朋友宗白华介绍,1930年9月进人艺术系,当了个旁听生。
你不要以为旁听生都是功课很差,其实,他们考不上正式学生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家庭原因,有的是意外事故,不过也不否认有的基础比较差。但是我们的传主可是例外,她很快引起老师的注意,这位老师就是徐悲鸿,影响孙多慈一生的男人。
那时徐悲鸿正出任国立中央大学美术系主任,常常亲自授课,他很快发现孙多慈与众不同的才华和悟性,认为如此出众的女学生实不多见,就格外用心地培养她,倾力悉心教导,不但在课内,在画室对她进行指导,时常在课余约她到画室观摩,将自己的石膏素描或人体写生嘱她带回去临摹,想让她成为自己的衣钵传人。
孙多慈跟徐悲鸿学了3个月后,老师即为学生画了一幅素描,还专门在画的右下角题字:
慈学画三月,智慧绝伦,敏妙之才,吾所罕见。愿毕生勇猛精进,发扬真艺,Minewe实凭式之。噫嘻!其或免中道易辙与施然自废之无济耶。
落款是“庚午初冬,悲鸿”。
让我们来看看徐悲鸿初识孙多慈的形象吧:一张椭圆形的脸上,五官端正,梳着很普通的短发,前留海偏右,表情似乎比较严肃,有点像农村刚刚进大城市的姑娘,很胆怯,很羞涩,不敢说话,怕说错话;和人打交道时,常常低着头,怕正视陌生人的眼睛,是个很单纯的少女。一个成熟的中年男子,遇见这么一个姑娘,会怎么样?
在徐悲鸿为孙多慈素描的同时,老师还画了一幅《台城夜月》,这是徐悲鸿人物画中的极品。画中男女两人在一座山岗旁边,不用说,男的是徐悲鸿,女的是孙多慈。男人望着远方、悠悠然地席地而坐,女人含情脉脉地侍立一旁,脖子上雪白的纱巾迎风飘扬。一对情人荡漾在爱河里,连天上的月亮都有点吃醋了,在云朵里偷偷地露出脸来,怕惊扰了他们的甜蜜……为什么画家用白色,而不用红色呢?白色是很神秘、玄奥、令人不可捉摸、令人想往的色彩,如果碰到红色,变成粉红;碰到绿色,变成粉绿;碰到蓝色,变成粉蓝……笔者猜想,当时孙多慈和徐悲鸿根本说不清两人的关系,到底是学生对老师的敬仰和爱戴,还是老师对学生的爱护和关心?
自画像 1934年
1931年的一天,徐悲鸿陪朋友盛成和欧阳竟到画室参观时,蒋碧薇也同来,一进门即看到徐悲鸿画孙多慈的肖像画和《台城夜月》两幅画。朋友们都一致称赞画,可是站在旁边的蒋碧薇,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子瓶,她一定想起丈夫曾给她写过一封信,内中有一句话,她记得很清楚,“碧薇,你快点回南京吧!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恐怕要爱上别人了。”这个“别人”就是丈夫的学生——孙多慈!看着画中的男女,能够感觉到他们的关系绝不一般。
蒋碧薇自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在回忆录里写道:“尽管徐先生不断地向我声明解释,说他只是爱重孙韵君的才华,想培养她成为有用的人才。但是在我的感觉中,他们之间所存在的绝对不是纯粹的师生关系,因为徐先生的行动越来越不正常。我心怀苦果,泪眼旁观,我察觉他已渐渐不能控制感情的泛滥。”
蒋碧薇想:难道我与丈夫15年的感情就败在一个才认识3个月的小丫头手里吗?不行!绝对不行!!
蒋碧薇回想自己当年跟徐悲鸿私奔去日本,父母为了迷惑对方已经定过亲的亲家,不得已将装满了石头的棺材抬到街上。从此她跟着徐悲鸿赴欧洲留学,一起度过最艰难,也最具幸福感的岁月,为徐家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应该说,蒋碧薇是位了不起的女性,为了爱,可以冲破世俗的偏见、家庭的束缚,为自己争取爱情、幸福、自由。面对丈夫的感情不规,表面上看不出其内心的不平静,她态度平和地对丈夫表示,希望能够带走这两幅画。
盛成在一旁已看出这事情的严重性,便说:“这幅画是悲鸿为我画的,他已答应送给我了。”可是蒋碧薇上前一把抓住画不放,盛成正要动手去抢,一见徐悲鸿的气色不好,只得放手。蒋碧薇对徐悲鸿不依不饶,说:“你的画我不会毁掉,但这两幅画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能公开。”
第二天,盛成去看望徐悲鸿。徐悲鸿一见老同学,便拉住他的手,开始唠叨孙多慈如何如何好,盛成不知说什么,只是听着,大约过了一小时光景,便退了出来。
蒋碧薇吩咐一个同学把这两幅画带回家,不知道把它们藏在哪儿好?想来想去,看到保姆进来送茶,对,何不将孙多慈的肖像画藏到下人的箱子里呢?她立即唤那个保姆,命令她把肖像画放到自己的箱子里去。那个保姆不敢,说:“这是先生的画,我……我怎么能放到我的箱子去呢?……”
“叫你去放就去放,不要罗嗦!”
保姆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只得战战兢兢地拿着画走了。蒋碧薇看着保姆的背影,暗暗得意……
《台城月夜》因为画在三夹板上,无法卷,也不好收,蒋碧薇干脆把它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让丈夫天天看着自己的杰作。徐悲鸿到底受不了如此折磨,终于败下阵来。在为刘大悲老太爷作画的时候,徐悲鸿盯着画中的男女,心在痛,手在抖,拿起刀先刮去山岗和周围的花花草草,再去掉天上的月亮,画面上只剩下他和学生,他的心随着刀一起颤抖,不忍心,实在不忍心啊!可是面对妻子的强悍,他只能让画上的一切消失,咬咬牙,定定心,刀在画上刮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从此,世上再也没有《台城月夜》了。
孙多慈与徐悲鸿刚刚接触时,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会漩人爱情之涡,可是旁观者清啊!1930年11月底,也就是徐悲鸿为孙多慈画肖像时,他的好朋友舒新城来拜访他,回旅馆给女朋友写信说:“昨天徐悲鸿约我去其家闲谈,适见其正在为某女画像,看见其行动,似真在走入恋爱之途”。
舒新城是徐悲鸿的挚友,无话不谈,是教育家、出版家。1921年到上海,主持吴淞公学中学部校务,1923年转东南大学附中,加入少年中国学会,后在各地调查研究实际教育问题,1925年返南京,从事著述,主编《中华百科词典》、《辞海》,并创办《新中华》等刊物。
1930年12月14日,徐悲鸿将自己为孙多慈写的一首诗寄给舒新城,并叮嘱他,“请勿示人,或示人而不言所以最要。”诗如下:
燕子矶头叹水逝,秦淮艳迹已消沉。
荒寒剩有台城路,水月双清万古情。
舒新城自己曾经历过婚变,在他看来,是徐悲鸿太多愁善感,于是,回信说:“台城有路直须走,莫待路断枉伤情。”这是鼓励,还是劝告?估计徐悲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要说朋友看出孙多慈与徐悲鸿的恋情,同班的同学也早看出来了,这个旁听生霸占了老师的大量时间和精力,使得他们这些正规生好像在陪太子读书似的,心态非常不平衡。多少年后,有人找到当年与孙多慈的同班同学,说起徐悲鸿对每个同学都很关心,讲到孙多慈的画,不承认其画得比别人好,说:“徐先生看孙多慈画,还不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孙多慈的画,也就是这样啦。”人们常说:爱屋及乌,就是这个道理。
面对周围人的不少非议,徐悲鸿想摆脱,首先为了孙多慈的将来着想,有个好丈夫,有个温暖的家;其次,为了封住别人的嘴;再其次,为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是个有妇之夫,是个著名画家。为她介绍一个男朋友吧,想来想去,选中了盛成。他是徐悲鸿留学法国10年的老同学,12岁即追随孙中山,是“辛亥革命三童子”里的一位。可惜盛成对徐悲鸿最得意的女学生没有感觉,徐悲鸿也没辙。
1931年7月,孙多慈以第一名成绩正式考进中央大学艺术系,在以后的四年里,虽然徐悲鸿很少在南京逗留,但是蒋碧薇还是紧盯着她不放。常常指使人在校内对她恶意中伤,包括公开将他们两人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并加上不堪入目的语言加以诋毁。甚至有一次还将孙多慈放在教室里的画用刀捅破,并威胁道:“我将像对付这张画一样对付你!”
孙多慈总是百般忍耐,让这些人去说三道四,不予理睬,我行我素。对于一个刚刚二十才出头的姑娘来说,深深感受到世途之可畏。她说:“吾年渐长,与社会接触日密,觉人心之虚伪,偏私,阴险,疑忌,刻薄,残忍,充寒于天地之间,几欲致疑孟子性善之章。悵然以悲,毅然以起,誓欲于虚伪,偏私,残酷,险诈,猜忌,刻薄之中,求善求真求美。”
为了求得真善美,孙多慈仍然像以往一样地努力学习,大有不管外面春夏冬秋,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气势。这也越来越使徐悲鸿的感情天平向孙多慈倾斜。她在《述学》里说:
及中学结束,吾为并造艺术而奋斗之志愿弥坚。慕悲鸿先生艺,乃入南京中央大学。良师益友济济一堂,于是心有所托,神有所寄;意气飞扬,得未曾有;顿若乘虚御风,为乐无极。吾于古艺,心倾希腊诸家,其至美尽善,知未可期;但其理想境界何移人之深耶!吾承悲鸿先生之教,尊崇自然,以造物为师;刊意写实,惟恐不尽。
充满青春活力的孙多慈,关心着徐悲鸿的生活。1932年,徐悲鸿一家乔迁新居,搬到南京傅厚岗一栋带院子的两层小楼,人们纷纷送贺礼,孙多慈也想送,但是一时间想不出来送什么,忽然有句话提醒了她:百十年种树,百年育人,徐悲鸿是个老师,用树来伴随他一生,不是非常贴切吗?于是孙多慈写信给父亲,请他从安庆运来几十棵枫树苗,移栽到徐家大院。
可是不到半年,蒋碧薇乘丈夫不在家,把这些可爱的小树苗通通砍去,换成柳树、桃树、梅树等。可想而知,徐悲鸿看到这景象的心情,是如何惊愕、痛惜和愤怒。但是面对这样的妻子,他又能怎么样呢?徐悲鸿以一个书生的方式宣泄感情,将公馆称为“无枫堂”,将画室称做“无枫堂画室”。
毕业后
马上要毕业了,毕业后干什么?上哪儿去?孙多慈想得很多,她想起徐悲鸿曾经对她说过,想送她出国深造,可是出国不是那么容易的。
徐悲鸿的如意算盘,是借助庚子赔款送孙多慈赴法留学,可是出国名单要到1935年7月才讨论。蒋碧薇利用这段时间,走访了有关人士,首先去找一起留学法国的“天狗会”老大谢寿康,拜访与徐悲鸿情同父子的吴稚晖,给比利时庚款基金会主任褚民谊写信,最后找到张道藩,他的头衔很多,其中有一个是:中央文化事业计划委员会副主任,此君大权在握,笔一勾,孙多慈怎么出得了国门呢?结果徐悲鸿的想法落空。
如果换位思考,这也怪不得蒋碧薇,她想维持这个家庭,不想让它解体,事情发展得再糟糕,想想当初她是如何勇敢地跟着徐悲鸿,爱得死去活来,即使现在不爱丈夫了,作为一个妻子,一个女人,她也要这个脸面啊!她有她的自尊,她的底线……
未能出国,1935年8月孙多慈心情黯然地离开学校,离开心爱的老师,只好回老家。初时,曾任教于浙江省国立艺术专校(杭州艺专)。8月应安徽省立安庆初级中学校长李庆嵩聘为艺术教员,又被安徽省立安庆女子高初中校长程象濬聘为图画教员。
虽然,孙多慈与徐悲鸿不得不各奔东西,但是仍然心心相印,徐悲鸿心想既然出国计划被打破,那么可以帮助她出书,让她在美术界站稳,增加点资本。
徐悲鸿认为孙多慈的素描很好,何不出本《孙多慈描集》呢?于是他请中华书局的舒新城帮忙,在1935年3月写了封委托书给舒新城,4月2日、11日、12日又急切地写了三封催办信。
徐悲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孙多慈后,让她准备画稿,到中华书局跑一趟,亲自去见舒新城。1935年4月的一天,孙多慈果然带着画稿到中华书局去找舒新城。
徐悲鸿给舒新城的信上说:
前承兄为慈刊集,感荷无量,知其贵不必自我,而公道犹在人间……兹嘱其携稿奉教,乞予指示一切,彼毫无经验,惟祈足下代办安善。
为了给孙多慈早点出书,徐悲鸿的心比孙多慈还着急。俗话说: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几天后,给舒新城的信中,称孙多慈“孩子心理,欲早观厥成……特请弟转恳早日付印,愈速愈妙,想吾兄好人做到底,既徇慈情,又看弟面,三日出书,五日发行,尊意如何?……此举乃大慈大悲之新城池中有白莲花,其光芒应被全世界。”[1]徐悲鸿请舒新城为《孙多慈描集》写序,为了不让老朋友太费神,打了个初稿,寄去时,附了封信,说:“我那楔子,兄弟把它变成白话,补充尊见二十行便是妙文。”可是老朋友迟迟没有回音,不知道是因为太忙,还是因为觉得不好写,于是徐悲鸿找了美学大师宗白华先生,他与孙多慈是同乡,也是徐悲鸿与孙多慈相识的人士。
宗白华是位很重情意的人,没过多少时间,即将序写成。因为《孙多慈描集》中,除了收当时流行的铅笔速写和炭精笔的人物素描之外,还包含了以水墨毛笔为创作工具的人物画像。共收集作品30幅,除了前两幅是:《油画自写像》和徐悲鸿画《作者像(孙多慈)》,其余28幅素描中,人体模特儿15张,亲友肖像10张,动物素描两张,风景一张。素描作品中的人物塑造生动形象,笔触豪放,厚重有力,展现出深厚度写生功力。
油画《瀑布》
画家在作完画署名落款后,往往会在画的一角题词或者写上一些字句,根据画作以表示自己的感受。我们发现孙多慈在这些画上有时用中文,有时用法文写一些句子。如在风景画上写:“天目山大树王,婆娑秃顶苍郁人画”。
孙多慈学的是西画,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油画,1930年代人们崇尚的是法国油画,但是当时西方艺术的资料非常缺乏,不要说学生很难看到,就是老师也难得见到。学画的学生只能通过少数印刷品窥其一角,不可能完整地学习或者临摹。孙多慈在一幅人体素描写下这样的话:“曾见Ingres……惜不能得其印品,晚间作画乃令Modele效其姿势。”这里提到的昂格尔(lngres)的印品,应当是《大宫女》(La Grande Odalisque)。画中的人体是侧身,但孙多慈改变了模特儿的姿势。
宗白华在序的前部分讲了西画,即现在称油画,与中国水墨画的历史和特点,最后将孙多慈大为赞扬一番。说:
孙多慈女士天资敏悟,好学不倦,是真能以艺术为生命为灵魂者。所以落笔有韵,取象不惑;好像前身与造化有约,一经睹面,即能会心于体态意趣之间,不惟观察精确,更能表现有味。
……
此外各幅都能表现作者观察敏锐,笔法坚实,清新之气,扑入眉宇;览者自知,兹不一一分析。
序写成,两个月后,6月20日、6月26日、7月8日徐悲鸿向舒新城屡屡催印,甚至要求“他日慈集出版时,各分馆内须广为宣传”。不知后来舒新城是否按照老朋友的话去做?但是信中可都是真情流露。你想想,当时徐悲鸿写信时,肯定不会想到若干年后,自己的信件会公布于世。
孙多慈与徐悲鸿认识后,两人感情日渐深厚,具体表现在大学一年级时,孙多慈就感觉到老师将她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来做。1931年徐悲鸿推荐孙多慈在中华书局印制画作,第二年2月16日,徐悲鸿致舒新城:“请先生将当日印出孙多慈女士单页选十张寄北平安福胡同甲79号。”
舒新城在孙多慈和徐悲鸿之恋中是位至关重要的人物,曾为他们传递信件。1935年11月徐悲鸿途经上海,抽空到舒新城处去取孙多慈的信,12月发表《1935年中国艺术之回忆》一文,文中指出:“至若新艺孕育,前进已启其端者,作品所见,如张安治之《露天书场》、陈晓南之《铁厂》、孙多慈之《木工》,皆以平民生活为题材,得相当成功!”
1936年4月徐悲鸿再次赴沪,他将孙多慈给他的两封信给舒新城看。信中孙多慈爱徐悲鸿之热忱溢于言表。为了鼓励孙多慈继续努力作画,徐悲鸿将自己的私房钱2500元交给舒新城,托其以间接名义向孙多慈购画。并签署了契约,“请将弟存款内拨二千五百元陆续购买孙多慈女士画。”
对于不依靠卖画为生的徐悲鸿来说,2500元不是个小数目,你想想,他每月在中央大学得到的工资是300大洋,其中大部分要家用和买画图所需要的颜料、书籍等,中华书局给的稿酬也不多,那么钱从那儿来呢?据蒋碧薇回忆说:“以前徐先生从来没有卖过画,也不曾在国内举行过画展。这一回,他算是一改自己的作风,为了卖画,不惜奔走权贵豪富之门。展览会半公开地举行,据说卖出了若干幅画,得到了几千元的现款,但这些钱是否寄给孙韵君,我一点也不知道。”
11月间,孙多慈寄舒新城油画风景一幅,炭画《黄山松》二幅,舒新城以化名购之,从徐悲鸿存款中拨出120元寄给孙多慈。孙多慈当然不晓得其中的原委,只知道她的画有人买,自后还得努力作画,以报答师恩。实际上,徐悲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来,他是如愿以偿。
孙多慈与徐悲鸿不在一地,互相赠送礼物,以寄托恋情。1935年冬,徐悲鸿绘《燕燕于飞图》赠送孙多慈。画面为一古装仕女,愁容满面,仰望着翱翔的燕子,上题:“乙亥冬,写燕燕于飞,以遣胸怀。”表露了对孙多慈的一片深情。第二年,孙多慈寄徐悲鸿一枚红豆,徐悲鸿收到红豆,但是找来找去没有只字片言,他深有感触地写下3首《红豆》诗:
灿烂朝霞血染红,关山间隔此心同;千言万语从何说,付与灵犀一点通。
耿耿星河月在天,光芒北斗自高悬;几回凝望相思地,风送凄凉到客边。
急雨狂风避不禁,放舟弃棹匿亭阴;剥莲认识中心苦,独自沉沉味苦心。
后来当孙多慈在王少陵家里看见这幅字时,徐悲鸿已经去世,她的心里想的是什么?无人得知,也许想起两人从相识、相熟、相恋……可是苦恋的结果是什么呢?
大慈大悲未果
面对日渐激化的家庭矛盾,徐悲鸿离家出走,远赴他乡:广西桂林。
抗日战争爆发后,1937年11月,孙多慈全家避难长沙,巧遇徐悲鸿。徐悲鸿通过朋友关系,将孙多慈一家迁至桂林,而且为孙多慈在广西省政府谋到一职。然后返回重庆中大上课。1938年7月孙多慈任广西省中等学校教员暑假讲习班风景静物讲师。
1938年暑假徐悲鸿又回到桂林,与孙多慈常常同赴漓江写生,这段时间大约是他们最快乐的日子,创作了不少作品。这天,两人又一起出去写生,来到美丽的漓江边,望着孙多慈明亮的双眸,徐悲鸿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孙多慈抽出手,遮住他的嘴,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家里还有个妻子,我不能……”
徐悲鸿:“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你顾虑什么?”
1938年7月间,徐悲鸿在《广西日报》上,刊出一则与蒋碧薇脱离同居关系的启事,
徐悲鸿启事:鄙人与蒋碧薇女士,久已脱离同居关系。彼在社会上一切事业,概由其
个人负责,特此声明。
他们的朋友沈宜甲拿着这份报纸去见孙多慈的父亲,想极力促成孙多慈与徐悲鸿的婚事,谁知孙老先生竟坚决反对,并且带着全家离开桂林,转往浙江丽水。事后,沈宜甲并没有怪罪于孙多慈的父亲,反而对孙多慈多为赞赏,并且非常同情她,说孙多慈“的的确确是个十成的安琪儿,幽嫻贞静,旧道德,新思想,兼而得之”,“外间不知内容者,以为此定系一浪漫女子,实则系一极苦痛女子耳”[2]其实,孙多慈父亲不同意此婚事,作为女儿心里是有预感。早在三年前,1935年初一天,孙传瑷收到来自南京的一封信,是个陌生人写的,他打开一看,是徐悲鸿夫人蒋碧薇写的告状信,这可怎么办呢?教训女儿一顿,不合适,我得把事情弄弄清楚,才能决定我下一步如何去做。
于是,孙传瑷动身前往南京,照着信封上的地址,找到傅厚岗6号徐宅。得到徐悲鸿夫妇的热忱招待,当孙传瑷刚刚进屋坐下,蒋碧薇便笑容可掬地上前请安,并端上一杯茶,表现得温柔贤惠,通情达理,给孙老先生留下好印象。聪明的蒋碧薇当然猜到孙传瑷此次来的目的,故意如此表现,让外人感觉她与徐悲鸿相处得多么和谐。
徐悲鸿看到妻子这个样子,有点莫名其妙,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徐悲鸿只管与孙老先生聊天,两人相谈甚欢,互相赏识。告别了徐悲鸿夫妇,在回来的路上,孙传瑷觉得自己的女儿和徐悲鸿对不起这位贤妻良母,必须把女儿拽出这个爱情的漩涡,不允许和有夫之妇产生任何纠葛,不能破坏人家和美的小家庭,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1936年春夏间,孙多慈一家住在安庆,是租的一所公馆宅院,她的父母坚决反对女儿与徐悲鸿交往,连亲戚都不赞成。每次,孙多慈到小表妹陆汉民家去的时候,其父母便劝说孙多慈迷途知返,孙多慈只是默默地听着,不作表态,神态忧郁。心里在说:“你们不懂。我也没法和你们解释。”
谁知,有一天徐悲鸿从南京乘江轮来到安庆看望孙多慈,孙多慈的父母很恼火,但是顾及到徐悲鸿在社会上的名望和地位,也不能当面给徐悲鸿难堪,就悄悄地把陆汉民叫到家里来,交给她一个任务,要她监视表姐和徐悲鸿,有什么情况必须立刻告诉他们。陆汉民听完,刚刚转身要走,孙父又把她叫住,“二姑父,还有什么事啊?”
“哎,他俩走到哪儿,你一定要紧紧跟随,知道吗?”二姑父再三叮嘱着。
“知道了,放心吧!”陆汉民调皮地大声回答。
陆汉民比孙多慈小8岁,是个15岁的少女,第一次见到大画家,心里直打鼓,不知该说些什么,徐悲鸿对这个小姑娘却挺和气。
陆汉民见到的徐悲鸿与照片上完全不一样,以前表姐给她看的照片,都是西装革履,英俊而有气派,可是在安庆看到的徐悲鸿,却是身着长袍,脚蹬棕色皮鞋,非常朴素。虽然二姑父交给她的任务很艰巨,而且已认领,总得去完成,可是,小姑娘心里同情表姐,觉得她不惧世俗压力,追求自由恋爱的精神是很了不起的,她绝对不会打小报告。陆汉民在《忆表姐孙多慈》中说:“我曾亲见我表姐与徐悲鸿在安庆森林公园游玩时相偎低语,并不避妒我这个小表妹。表姐似乎郁郁寡欢,她不止一次哭泣过,她面临着父母与情人之间的两难抉择……”[3]
一向软弱又内向的孙多慈,在此关键时刻,终于屈从于父亲,在丽水一所中学任教,而9月间徐悲鸿应邀去印度讲学,10月徐悲鸿辗转到香港,这时,他收到孙多慈寄自丽水碧湖的来信,谓在一中学教书,信末附诗一首:
极目孤帆远,无言上小楼。
寒江沉落日,黄叶下深秋。
风厉防侵体,云行乱人眸。
不知天地外,更有几人愁。
徐悲鸿看了信后,心里也很难受,在回信中劝孙多慈不要消沉,要努力振作。孙多慈见到徐悲鸿的信,就好像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着抚摸着她的肩膀,轻声柔气地安慰她,她抬眼望着他的眼睛,羞怯地点点头……她恨不得立刻见到他,诉说一切。想到这儿,孙多慈突然离开家门,往邮局狂奔,她要给他发电报,要他到自己的身边。电报发出后,孙多慈每时每刻都在等他的回应,可是徐悲鸿没有回到她的身边,因为徐悲鸿国外行程已经排满,不能任意更动或取消。不久,徐悲鸿到了新加坡,孙多慈得知后,又写了一首诗:
一片残阳柳万丝,秋风江上挂帆时。
伤心家国无限恨,红树青山总不知。
诗中流露了她的心情:稠悵、失望、孤独……反正很复杂。
因战争,孙多慈与徐悲鸿两人失去音讯,劳燕分飞。
终于结婚
二十多年前,我为王映霞老师写《王映霞自传》时,曾对我说起为孙多慈介绍男朋友的事,当时她说什么,我就记什么,没有多问详细情况,没想到若干年后,我会为孙多慈写传,早知道的话,我肯定会东问西问,多了解关于孙多慈的情况。幸亏在书里我多少记载了一些内容,不然我可要抓瞎了。我想抄我自己的文章,不算剽窃吧。为什么我要说这些话呢?因为最近我看到一本书里,大段地抄本人的文字,心里有点不平衡,不过回头想想,这是人家看重这本书的缘由吧。
上海发生八一三后,大家都纷纷准备逃难,可是往哪儿去呢?正当王映霞对着老母亲和三个小孩子一筹莫展时,郁达夫为了到上海去迎接一个从海外乔装归来的朋友。从福州顺道回到杭州,丈夫的到来,壮了王映霞的胆量,谁知不到半个月,他又匆匆赶回福州。临走前郁达夫说,如果战事吃紧,可带着家人到富阳去避一避。富阳是郁达夫的家乡,他的二哥在那儿,会照顾他们的。
后来王映霞逃到金华时,听说浙江省政府要搬到丽水去,她想若从丽水去江山再到福建与郁达夫会合,是比较容易的。于是在1937年冬天,王映霞带着老母亲、3个孩子、一个奶妈,一起到丽水,租下丽水燧昌火柴公司的两个房间。
丽水是浙江省的一座小县城,但城里燧昌火柴公司的房屋,相当宽敞。从杭州搬去的浙江省政府,民、财、建、教四个厅,以及各厅的附属机关都驻在这个燧昌公司里办公。里面有不少是王映霞的熟人,那都是因为郁达夫的关系而认识的,如浙江省主席黄绍竑、财政部长程远帆、还有一个就是与孙多慈有关的教育厅长许绍棣。
许绍棣,1900年生于浙江省临海县(今临海市)张家渡,字萼如,自幼父母双亡,靠伯母抚养成人。中学毕业后在复旦大学商科读书时,在方家当家庭教师,方家大人很看重他,将女儿方志培嫁给他。1936年方志培患肺病去世,留下三个女儿,由许绍棣的表妹潘文珍照顾。许绍棣于1928年任浙江省立高级商业学校(即现在的浙江工商大学)校长,继任国民党浙江省党部执行委员兼宣传部长,是浙江CC派的核心人物之一,九一八事变后,任蒋介石南昌行营秘书兼设计委员,旋奉派赴欧考察,回国后于1934年担任浙江省教育厅厅长,主持浙江省教育厅十几年。
由于战争,浙江省各大学均内迁,1939年许绍棣主持筹办浙江战时大学,旋改英士大学,兼任校务委员会主任。在施政十多年中,他以扩充师范教育为中心工作,全浙江省共有54所师范学校。1946年离职后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立法委员,《东南日报》杭州分社社长。
王映霞在上海遇到潘文珍,曾经对她说,许绍棣晚年信奉耶稣教,尤专心吟咏。他的集唐诗如下:
几多人物在他乡,枕绕泉声客梦凉。
白首思归归不得,海天东望夕茫茫。
作者诗中充满着对家乡的眷恋和思念。
1938年3月9日,郁达夫离开福州,回浙江省丽水,然后应军事委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郭沫若之邀,去武汉任设计委员。郁达夫到丽水后,就张罗着把全家接到汉口。临走前,郁达夫的朋友李立民来找他。李立民是安徽人,1918年在浙江省政府做秘书,后死于车祸。
李立民说:“达夫!丽水不是久留之地。我家人口多,女儿也有五个,妻子又亡故。为了逃避轰炸,我想趁你们全家去汉口之便,托你把我的大女儿李家应带走。到了汉口她会去找亲戚的。”
李家应是孙多慈的好友,她在《述学》中写道:“同学中则李家应女士与吾自小学中学以至大学,未尝一日或离,情好逾于手足;以此之故,吾平日所作画,以写家应者为独多,亦以写家应者为最逼肖。”
1938年3月10日战时儿童保育会在汉口成立,要知道,保育会的发起宣言是由田汉写的呢,他在《告白与自卫》中说:“我随郭沫若兄任职政治部三厅,安娥主要为组织儿童保育会而努力。保育会的发起宣言即出我手。后来有许多人参加,组织扩大了”。
1938年6月在浙江金华成立分会,并将金华临时保育院改为“第一保育院”,座落在碧湖镇,由毕业于中央大学的李家应担任院长。当孙多慈一家到丽水安顿时,得到李院长的照应,寄居在李院长的宿舍,与保育院的儿童处如家人,白天到临时之浙江省联合中学教书。
在抗日战争的硝烟弥漫中,保育院收容从杭州、嘉兴、湖州等沦陷区无家可归的难童,自四五岁到十六七岁,不下数百余人,可是工作人员只有十几人,并且大部分是妇女,他们不仅要照顾孩子们的饮食起居,担负儿童的保健、教育等,还要创建院舍,这些人中包括李家应的妹妹们,李家书负责卫生保健,李家诚负责体育。孙多慈几乎天天到保育院去,1939年院舍全部建成后,孙多慈受李家应之托,为保育院设计大门,当“职教班”的儿童剧团演出时,为儿童们化妆,还将自己为保育院儿童画的的作品寄给《东南日报》,以扩大宣传。
应该说李家应是影响孙多慈一生的重要人物。在孙多慈早年的作品中,有素描、有水墨人物,甚至笔记本上的铅笔速写,都可以看得到李家应和李家姐妹的身影,即使若干年后,在孙多慈的画展上,仍然以当年李家应所主持的儿童保育院之院速写为主。
次日,李立民送大女儿到金华火车站,趁郁达夫和李立民在说话时,王映霞打量着李家应,见她长得胖乎乎的,约有二十八九岁,其实,她与孙多慈年龄差不多,不过看上去比孙多慈大一点,王映霞与她亲切地微笑,算是认识了。郁达夫一家7口人加上李家应,一共8个人,一起从金华上火车到南昌。
在火车上,王映霞并不寂寞,一会儿去照顾母亲,一会儿去看看保姆和孩子,大部分时间是与李家应谈谈说说,逐渐熟悉起来。她说她是南京中央大学毕业,这次打算到汉口找工作。谈着谈着李家应说起了自己的好朋友孙多慈,说孙多慈的父亲在浙江省教育厅做事,她要陪父亲,因此没有一起来。
忽然,李家应问王映霞,“伯母,你有没有适当的人替孙多慈介绍一个?”
王映霞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产生一个疑问,怎么读到大学还没有男朋友呢?要知道,那个年代,读大学的女生特别少,追的人就特别多,心里想着,嘴上就忍不住问:“孙多慈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吗?”
李家应看了看王映霞,叹了一口气,“怎么说呢?”顿了顿,接着说:“我们的老师徐悲鸿在追求她,我不赞成。”
“为什么?”王映霞有点好奇。
“你想想,徐悲鸿家有妻子,又是留法的,平时与朋友讲话,都是用法语交谈。”
“那孙多慈懂法语吗?”
“她不懂法语,如果他们结婚的话,日后在生活上的问题多着呢。”
王映霞在思考,李家应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停了好一会,王映霞说:“我们认识的人并不少,未曾结婚的倒还未曾想到。奥,对了,有一个许绍棣,两年前他妻子亡故,但遗有三个女儿。”
王映霞心想,一个大姑娘听说男方有3个女儿,也许会不考虑,或者有什么别的想法,没想到,李家应没等她把话说完,马上说:“他有三个女儿不妨。到了汉口,伯母,你能不能给我写信去征求一下对方同意不同意?我家里还有多慈的相片,有必要时可以附了去。”
“试试看吧。”因为王映霞也没有把握,许绍棣是否会同意再娶个太太?
王映霞与李家应正谈得起劲时,郁达夫走了过来,问:“你们谈得这样的津津有味,是谈些什么?”
“我们正打算给许绍棣介绍女友。”王映霞看着郁达夫回答道,郁达夫听后一声不响,走开了。
郁达夫一行人乘坐的火车到达南昌时,郁达夫提议,“既到南昌,何不去玩一下庐山?这里去也不远,可惜的是冬末春初,气候太冷一些。”于是,他们走马观花地到庐山兜了一圈,然后再匆匆地从九江乘轮船去汉口。
到了武昌的第3天,李家应拿着孙多慈的照片来找王映霞,要她尽快写信去问问许绍棣,王映霞说:“让我慢慢地写,刚刚到这儿,家里事情还没有安排好。”
“好,谢谢!”
朋友所托的事,还是早点办吧。王映霞等李家应离开后,立即写信给许绍棣,可是等了多日,没有回音,李家应很着急,催她再去信。隔了一些日子,回信来了,说是可以做做朋友。以后,孙多慈与许绍棣书信来往,增进了解,最后结成秦晋之好,生了两个男孩,大的叫尔羊,小的叫珏方,长大后去美国留学,功读数理学科,卓有成效。
王映霞成人之美,自己却遭了难。她把许绍棣的来信看后,就随随便便放在桌上,谁知,郁达夫喝醉酒后,便将这封信拿到照相馆去印出来,算是许绍棣给王映霞的“情书”,以至外边到处流传,王映霞与许绍棣在“丽水同居”,这些纯属造谣。台湾的胡健中先生在《郁达夫王映霞的悲剧》中坦率地说:“以绍棣为人之方正清廉,许、王两家儿女亲属同居者之多,及他们每次相见都有别的朋友在场,在十目所视之下,我确信他们的关系仅止于爱慕后别后的通信。”
王映霞做的好事,竟然还遭到另外一个人的记恨,那人是孙多慈的小表妹陆汉民。她不明白才貌出众的、年轻的表姐竟然会看上许绍棣,要知道许绍棣身材矮小,比孙多慈矮半个肩膀,在她看来并不般配。陆汉民猜想,可能是想摆脱“师生恋”造成的巨大精神压力,也有可能是想借嫁给一位高官满足女性的虚荣心吧。她在《忆表姐孙多慈》(载2007年1月2日《作家文摘》7版)说:她“在重庆读大学时,与表姐来往甚少。因为我一向讨厌我这位庸俗世故的表姐夫,不愿见到他。我甚至因而对为许绍棣做媒让他娶了我表姐的郁达夫夫人王映霞心生不满。”
说实话,孙多慈嫁给许绍棣,其父亲孙传瑷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坚决反对女儿与徐悲鸿交往,并且在徐悲鸿登报声明与蒋碧薇脱离关系之后,孙传瑷仍然不同意,但是他却同意女儿嫁给离了婚,带着三个孩子的许绍棣,也许,在他的心目中,一个当官的要比绘画的更有前途吧。
1941年孙多慈终于结婚,新郎是许绍棣。在结婚前后,许绍棣热心地照顾她的家人,为孙多慈和其父亲安排了工作,每当飞机空袭丽水时,他总是让他们住到建有防空洞的丽水中学宿舍。在战乱中,对一个弱女子来说,他就是一个可以依赖的肩膀,不管他长得怎么样,只要对她好,对她的家人好,她就满足了。
在与许绍棣相识的两年中,孙多慈经过多少痛苦的抉择,只有李家应知道。在苦不堪言的日子里,孙多慈病倒了,她向前来看她的李家应诉说内心深处的话,她躺在病床上,最想念的人不在身边,她悔,悔不该当初冲破家庭的束缚,与徐悲鸿在一起,现在再悔也没用了。
看到好友面容憔悴,软弱无力,以泪洗面的可怜模样,李家应后悔了,不应该恳求王映霞为孙多慈介绍朋友,现在怎么办呢?不知道还有挽回的余地吗?告别孙多慈,回家的路上,她理了理思路,觉得自己还是给徐悲鸿写信,告知孙多慈目前的状况,那怕有一丝希望,我也得试一试啊!
李家应找出徐悲鸿留下的联系方法,于1940年6月4日写信给香港中华书局经理郑子展,请他把信转给徐悲鸿。徐悲鸿在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麓接到此信,心情非常沉重,给一位友人写道:
慈既无消息,上月忽由子展兄转李家应数行,谓慈病愿一见,问我能去浙否?真不知天高地厚,彼以为我自身即生超翼也,且其他亦不能翻译成名,电复且不可能,悲运如此,喜马拉雅山之天下第一高峰——爱勿莱斯忒Everest信为宇宙奇观,此乃有天赐肯与见面。因为雨季近,云雾不肯开,必雨师先夜为洗尘乃可。在旭日中相见,今人惊倒也。
此时的徐悲鸿对孙多慈的感情有所变化,当然客观地讲,一个在浙江省丽水,一个在喜马拉雅山,远开八只脚,不可能去,但这是外因,那么内因又怎么样呢?如果真还想着这个学生,至少给她写信,请人转过去呀。你瞧瞧,他给友人的信中是如何写的:“问我能去浙否?真不知天高地厚”,这不是开玩笑吗?难道我长了翅膀不成?语气不太客气。我想孙多慈如果看到这封信,心里不会高兴的。如果她知道徐悲鸿与她分手后做的一件事,一定会更不高兴。
1939年徐悲鸿访问新加坡举办画展,在当地致信舒新城,说:孙多慈“知我来新,乃来一从未有过之动人情书,我命他(她)怎样便怎样。”(包立民:《徐悲鸿信中的孙多慈》,载2005年11月25日《作家文摘》11版)这封被徐悲鸿称为“从未有过之动人情书”的信,却被徐老师转寄给同事吕斯伯,而吕斯伯又出示给蒋碧薇看。这等于将情人的信给自己的老婆看,对于男人来说,一是向老婆显示自己有魅力,所以情人不能忘记他;二是想与老婆和好,在向老婆暗示,看,我都将情人的信给你看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那么,孙多慈信中究竟写的是什么呢?我们来看看蒋碧薇写的回忆录吧:
信中有几句重要的话,大意是说:“我后悔当日因父母的反对,没有勇气和你结婚。但我相信今生今世总会再看到我的悲鸿。”然后徐先生在信末批上了三句:“我不相信她是假的,但也不信她是真心,总之我已作书绝之。”
徐悲鸿的原意是向蒋碧薇表示和好的意思,谁知弄巧成拙,引起蒋碧薇的反感,认为:“像徐先生这种行为,是最不可原谅而且最不道德的。徐先生如果不爱孙韵君,他尽管把她的信退回或烧掉,绝不可将这种信寄给任何人去看,他不要以为我看到他侮辱了我的情敌,便会觉得高兴。他应该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相反的,我将更看轻他!”
徐悲鸿此时犯了两大忌:第一,当年为了与孙多慈结婚,单方面发了声明,与蒋碧薇脱离同居关系。首先徐悲鸿与蒋碧薇是同居关系吗?否!虽然当初没有开结婚证明,但是过了二十多年生活,难道不属于事实婚姻吗?并且有了一双儿女。第二,不该把“情书”寄给别人。
不知道1939年,徐悲鸿“已作书绝之”的“书”孙多慈是否收到?而且他还致信给舒新城,一味地口出污言,大骂孙多慈的父母,这些我估计孙多慈不会看到。
徐悲鸿在信里这样写:“慈父亲之面貌,似吾之前生身之冤仇,见即话不投机。”后又说:“慈自4月14日来一极缠绵一书(她说不论我在天涯海角,她必来觅我)后,两个半月毫无消息,此时温州沦陷真使人心忧,她那老糊涂混蛋该死!大概不会得好结果。”
尽管徐悲鸿对孙多慈的感情变得怎么样,孙多慈的心灵深处永远只爱着徐悲鸿,因为那是她的初恋,也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陆汉民回到家乡,结婚后在南京安家,住在鼓楼傅厚岗23号,离徐悲鸿住的3号很近。1947年春,孙多慈带着大儿子许尔羊到南京小住几天。这天她和大儿子到陆汉民家去,轻轻地敲门,听到脚步声,吱呀——来开门的正是陆汉民,“啊,是表姐来了,还有尔羊,哇,一年没见,都长那么高了。”
“快叫人呀。”孙多慈顿促着儿子。
“表姨——”儿子叫着。
“快进来。”
孙多慈和儿子跟着陆汉民进了屋,刚坐下,只见表妹又是倒茶水,又是给孩子拿糖,忙得不亦乐乎,“汉民,你也快坐下呀。”
“哎。”
“这条街我来过的。”孙多慈突然说。
“当然,你当然来过,过去几家就是徐悲鸿先生的家呀,不过,他不在家。听说他去了北平,好像与人结婚了。”
“是吗?”孙多慈淡淡地似问非问。
陆汉民见表姐的脸色不太好,想起去年她回安庆老家探亲时,遇见孙多慈,曾对她流露过,她心灵深处挚爱的仍然是徐悲鸿。想到这儿,便轻轻地向表姐建议,“吃过饭,我来带尔羊,你去看看,好吗?”过了好一会,孙多慈点点头。
天上下着小雨,这春雨啊,仿佛是无限温柔的细语、低鸣的银铃、曼妙的清歌,她喜欢这春天的雨,似乎从小就喜欢。淅淅沥沥,像催眠曲,能使人进入那心旷神怡的梦境。漫无边际地,自由自在地描绘或憧憬着未来的生活。可是现在,潇潇的春雨呀,像连绵不断的泪水轻洒下来。
孙多慈撑着伞,独自一人走到傅厚岗3号徐悲鸿家的院墙外,久久地徘徊着,只见雨水无情地打在紧闭的门窗上,墙边的花草树木被淋得抬不起头,四周冷寂无声,只有雨滴声……忽然她似乎听到他在叫她,猛然回头,没有人,她悄悄地擦去泪水,心里在呼唤着他的名字:悲鸿——我们经历过风风雨雨,追寻美好的爱情,我们向往人间的真爱,一旦分离,成就了时空的对话,这不是对话,是两颗心的照面,是一代人命运的交响乐……
孙多慈难忘旧情,背着丈夫来到这儿,为了什么?为了能够看上一眼她心中的恋人,可是她见到了什么?见到的却是冷冰冰的建筑物,过去的不能再来,可是印在脑海里的东西永远也抹杀不了啊!这也许就是人间的悲剧吧!
1943年徐悲鸿认识廖静文,1945年12月与蒋碧薇离婚,第二年1月,徐悲鸿与廖静文结婚。1953年9月26日徐悲鸿在北京逝世,行年58岁。这个噩耗很快传到蒋碧薇的耳朵里,感到震惊和悲哀。10月中旬的一天,蒋碧薇到台北中山堂看画展,当她签好名抬头时,正巧看见了一双眼睛,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是谁?是她以前的情敌——孙多慈。一时间,两人都楞住了,呆了几秒钟,还是年长点的蒋碧薇先开了口,寒暄几句后,将徐悲鸿逝世的消息告知,孙多慈听到后,眼泪夺眶而出。蒋碧薇说:“你也别难过,都成为过去了。”[4]
但最近笔者看见一份材料上写的同一件事,却是另外一码事。当时孙多慈在法国,住在巴黎44Rue der Bernardins,Paris 5e France。吴健雄从王少陵处得知徐悲鸿在1953年9月去世,立即写信给在巴黎的孙多慈。
客死异乡
抗日战争胜利后,孙多慈于1946年10月在上海慈淑大楼举行画展,早在1937年4月,她就以油画作品《石子工》参加中国美术会第二届(秋季)展览会,被收录进美展画选。同年7月,孙多慈第一次在自己的家乡安庆举行西洋画展。
此后她在大陆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应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汪日章校长聘为兼任副教授,从1948年做到1949年,随丈夫去了台湾。路经香港时,1949年9月18日至20日,在香港遮打道思豪酒家展出孙多慈画展,1951年到台湾后首次在台北举行个人画展,受到好评。
自画像 1954年
油画《阿里山之晨》
刚刚到台湾时,孙多慈担任台湾省立师范学院艺术系劳图科副教授,1951年2月,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史史料编篡委员会,国史馆史料委员会聘她为近代中国革命画史编辑委员,6月,担任中国文艺协会美术委员会常务委员。
这年,孙多慈与师大教授马白水、袁枢真等一行8入,赴花莲、台东、屏东、台南等地环岛写生,发表《环岛写生日记》。
1952年5月,孙多慈获教育部核准自费出国进修,赴菲律宾开过画展,展出的是在台湾创作的作品50幅。此时,应陈香梅邀请赴美,计划以一年时间在美国及欧洲各地考察。1952年12月初孙多慈到达美国,在比佛利山举行“现代中国女性艺术家展”,展后转往美国东部。
1953年5月孙多慈画展于纽约民铁吾区57街东四48号欲泼利画院开幕。画展得到中美联谊会于斌总主教、胡适、林语堂及顾维钧大使夫人等赞助。展出的作品有《自由之歌》、《飞鹰苍松》、《秋山远眺》等中西作品50幅,其中一幅《自由之歌》,由中美联谊会出面送给艾森豪维尔总统。6月,孙多慈赴美国南部,拜访陈香梅丈夫陈纳德的故乡。9月,离开美国,赴欧洲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等各国访问,在法国孙多慈接到吴健雄的信,得知徐悲鸿逝世的消息,悲痛万分。但是她没有终止出访,回国时乘船时,经过芬兰、巴基斯坦,于1954年回国。
孙多慈出国这些日子里,一路举行画展,宣扬中国的绘画艺术,1954年9月《中央日报》上刊登一文《孙多慈环游各国宣扬我国固有艺术载誉返国》。
孙多慈属于中国第二代油画家,她的画传达神情生动精确,用笔简练明快。能融合西湖美术思想与文人画的修养,具有真正艺术家的气质和发展潜力。孙多慈留下的作品不多,但生动清逸的写实风格,不仅在艺术教学中对学生有很大的启示,更是极为宝贵的艺术遗产。
1956年孙多慈曾用心画一幅《天问图》,将自己的情融入图中一位清纯脱俗的少女,她凭栏而立,翘首仰望,若有所思:消逝的爱情,就像飘落的树叶,是不可能重新长到亲爱的枝头了……在她的心里,初恋时的热烈、纯真、甜蜜,就像天上的一颗流星,瞬间逝去,再也找不到它那灿烂的光辉。这幅画现存于台湾历史博物馆。
其他现存台北文化大学华冈博物馆的《春城无处不飞花》,以及大成馆正门内的《孔子画像》,还有孙多慈替洪嫻画过幅《红衫少女》,替台湾《中国一周》杂志,用“骨法用笔”绘过一系列先圣先贤像,《黄兴马上英姿》、黄兴与夫人徐宗汉女士像的油画像等。
孙多慈到台湾后,执教于大学,桃李满天下,虽然孙多慈的画有自己的风格,但是从来不囿于门户,更不吝于提携后进。台湾一位多年致力于台湾美术史研究的谢里法说过这样一段话:“即使我在所写的美术史上无法为她寻得应有的地位,孙老师也已经在我这一生中占有前人所无法取代的位置。”
孙多慈虽然在台湾近现代美术发展上有过很大的影响,许多人也希望将她的成就写入美术史中,但缺乏完整的作品集一直是一个难以突破的障碍。2012年中央大学艺文中心举行有史以来最完整的孙多慈素描与油画展出,为孙多慈在美术史上找到应有的地位。
这次“惊鸿——孙多慈掠影”画展,得到很多人的帮助,以及家属的支持。特别是孙多慈在世时最亲近的学生,中央大学艺术学研究所前任所长李明明教授,和孙多慈的外孙女李既鸣的鼎力相助。如孙多慈于1935年中华书局出版的《孙多慈描集》很难找到,李既鸣保存了一本,为画展增色不少。她为整理孙多慈的遗作与资料到处奔波。
这次展出的20件素描和油画20件是孙多慈创作生涯前半段的成绩,是她离校前后约10年间之作品,是艺术家创作中最精华的部分,表露了孙多慈一生的心血。其中人像画占了大半数,另外风景写生作品代表了她向大自然取材的师承习惯。
展品由孙多慈家属所藏。根据1977年许绍棣在一件作品上的题字:“……至胜利后及来台所作素描已无留存箧中矣……”展出的油画作品,其中有数幅自画像,另外有一些到台湾后所画的风景画,同样也是家属保存之。
1970年代,孙多慈发现患了乳腺癌,先后到美国做了三次手术,结果死神还是降临,于1975年2月13日病逝于美国至好同学吴健雄家中。在这里,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中国的居里夫人吴健雄。
想当初,杨振宁、李政道对科学家们久已深信的一个科学观念,提出大胆的质疑,这个质疑,是由吴健雄经过实验,给予证实的。杨振宁和李政道因而获得若贝尔奖,成为1957年物理学界的一件大事。吴健雄的成长,来自她的家庭、来自她的父亲,她有两个哥哥,父亲最疼爱她,在家乡太仓浏河初小毕业后,父亲就送她到苏州女子师范的附属小学读高小,说是苏州女师是有名学校,实验小学的教学质量比一般小学高。
学校请胡适到苏州女师作过一次演讲,他讲了两个多钟头,吴健雄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时胡适是名人,他的实用主义哲学思想,通过他的文章和演讲,正广为流传,这对吴健雄的为人、处世、哲学观念都有着重大影响,平时经常和同学们谈到胡适。1929年吴健雄毕业后,马上就读胡适在上海创办的中国公学。时隔一年,她转到南京中央大学,攻读数理,那是女师一个保送中央大学的名额,分给了她。在中央大学读书的几年里,她每天很早起床,很晚睡觉,就在那时,吴健雄认识了孙多慈,结为好朋友,以后一直联系不断。
1936年吴健雄去了美国,时间过去36年,她第一次回到祖国,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吴健雄是个非常勤奋的人,在实验室工作的时候,常常带点东西作午餐或晚餐,夜以继日,以实验室为家。几十年在实验室执着地工作,毕竟是太累了,最后中风,于1997年1月16日去世。她的丈夫也是一位物理学家,一切按照她的愿望,将她的骨灰带回家乡,长眠在父母身边。
孙多慈去世后,许绍棣将孙多慈的作品一直珍藏着,有的挂在四壁墙上。1980年许绍棣也离开人间,与孙多慈的骨灰合葬于台湾阳明山。
[1]明晰.徐悲鸿与民国文化圈:关于《中华书局藏徐悲鸿书札》[N].文汇读书周报,2012-08-24(10).
[2]江泓.一半明媚一半忧伤:民国那些女子[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37.
[3]陆汉民.忆表姐孙多慈[N].作家文摘,2007-01-02(7).
[4]朱杞华.徐悲鸿和孙多慈[J].上海滩,199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