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孔子在《论语》对其爱情观做了相关阐释。本文从《论语》中孔子爱情观入手,在《论语》内《诗经》内、《论语》内《诗经》外两个体系内分别展开探讨,并参考借鉴《礼记》、《左传》、《孔子诗论》、《孔子家语》等史料,重点论述了孔子是洞悉并承认爱情的存在、爱情的重要、爱情的真谛、爱情的理性的。而这些,也构成了《论语》中孔子爱情观的基本内容。
关键词:孔子 ;《论语》 ;爱情观
作者简介:胡静(1992-),女,山东寿光人,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尼山学堂本科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09-0-02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孔子,一千部《论语》。然而,不管何人解读,我们对于至圣先师,总会怀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仿佛孔子的思想从来都与爱情风马牛不相及。然而,细读《论语》就会发现,孔子也会对包括爱情在内的人类美好情感感同身受并真实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圣人,亦是性情中人。本文就《论语》中孔子爱情观进行初探,力图“从‘符号化的孔子、‘妖魔化的孔子中小心翼翼地剥离出‘历史的孔子”[1]。
“爱”在《论语》中多指代人类普遍意义上的大爱,但这并不意味着孔子否认爱情。诸多儒家篇章中均有对爱情的相关记载,儒家经典《中庸》更是直接提出“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2]的重要论断。由此可见,以孔子为代表的先秦儒家对爱情并不是一味避而远之;反之,孔子承认爱情的存在并认为它是人的天然情感和自然属性之一。在儒家思想的形成之初,孔子便对爱情问题进行了探讨。
一、爱情之存在(《论语》内,《诗经》内)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第二》)[3]
《史記·孔子世家》载:“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孔子自己也称:“乐其可知也。”“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4]《孔子家语·本姓解》亦有“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删诗述书,定礼理乐”[5]的记述。
孔子删诗说虽为历史遗案,但《诗经》经孔子整理并在《论语》中多次引用,借以表达思想、抒发感情、传道授业是无疑的。孔子在《论语》中多次强调《诗经》的重要性。“不学诗,无以言”(《季氏》),诗在语言教化上的功能不可忽视;“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泰伯》),诗在情感教化上的功能被描述地淋漓尽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子路》)诗要学以致用,其言语辞令的实用性不容小觑。“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阳货》)修身当先学诗,为学当先学诗,诗之地位不言而喻。此外,据《左传》载,孔子多次引诗来阐明观点;《孔子家语·弟子行》载,卫文子垂问于子贡,“吾闻孔子之施教也,先之以诗、书”;《礼记·经解》引孔子论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温柔敦厚,诗教也”[6],将“诗教”居于六经首位;《礼记·仲尼燕居》载孔子言:“不能诗, 于礼缪”,凸显《诗》的地位;《礼记·孔子闲居》记孔子语:“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将《诗》与礼乐并立,娓娓道来,润物无声,馨香一片,沁人心脾。
然而,就是一部如此重要的书籍,《诗经》中情诗星罗棋布。“风者,闾巷之情诗。”[7]如此之多的爱情诗被保留,自然与《诗经》原书本身选材相关,但亦可展现孔子对爱情的正视,“情”在孔子诗学思想中占有一席之位是不言而喻的。那一片片烂漫无邪的情诗,层出叠现,展示人性之真,爱情之醇。思无邪,琅琅冲霄的三个字,也成为纯真爱情的代名词。
二、爱情之重要(《论语》内,《诗经》内)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第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8]
孔子对《关雎》篇是如此地偏爱,以至将它放在诗三百之首,并在《论语》中多次强调:“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泰伯》)于是,诸如思贤进贤、后妃之德等说法便应运而生,《韩诗外传》甚至提出了这样的论断:“大哉!关睢之道也,万物之所系,群生之所悬命也。”[9]然而,《关雎》从文本上理解、从情理上推测,各章从见色起心、梦寐以求到琴瑟谐和、约己以礼,总有某个层面与爱情相关是无可非议的。[10]《关雎》置于《诗经》之首,不妨认为孔子看重人生的爱情,孔子心目中最美的理想化的爱情,当如同《关雎》中的那对男女一般:女子秀外慧中,是外在美与心灵美的统一;男子德行一致,是君子的化身。正如钱穆的评价:“可谓理智与情感合一,道德与艺术合一,人生与文学合一。”[11]
《孔子诗论》诠释道:“关雎以色喻于礼”,“关雎之改,则其思益矣”[12];马王堆出土帛书《五行》议论道:“由色喻于礼,进耳”[13];《荀子·大略》论述道:“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其诚可比于金石,其声可内于宗庙”[14]。发乎情,止乎礼,是谓改,改则“思益”。《关雎》能以色喻于礼,能反归于礼,故其诚比金石,声纳宗室,得中和之美,合中庸之道,是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恰如孔子所倡的爱情,当是温柔含蓄的,当是允执厥中的,是一种超越俗世熙熙攘攘的纯粹之爱,是释放人性、返璞归真的自然之情。给爱以尊重和自由,这也是孔子重视爱情并为爱情所制定的合乎中道之礼。
此外,《孔子家语·大婚解》中孔子将“夫妇别,男女亲,君臣信”并列作为为政之要,认为“敬之至矣,大婚为大,大婚至矣,冕而亲迎”,提出“妻也者,亲之主也”的观点;《孔子诗论》也称“诗无吝志, 乐无吝情, 文无吝言”,孔子重情归礼思想可从中管窥。
三、爱情之真谛(《论语》内,《诗经》外)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论语·子罕第九》)
《礼记·礼运》记述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男有分,女有归”。《孟子·告子上》载,告子在与孟子辩论时说:“食、色,性也。”[15]《荀子·正名》发挥了孔子的观念:“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的确,男女之事同饮食一样,是人的强烈欲望所在,是一种本能反应,爱情亦然。
爱情是人之天性,对孔子爱情观的探讨不能仅仅依凭和拘泥于诸如“子见南子”捕风捉影的轶事和“女子小人”疑窦丛生的论断:当子路对其见南子的行为表达不满时,孔子如委屈倔强的孩童般发出的“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的咒誓(《雍也》);当与子贡思想交锋时,孔子发出“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阳货》)的喟叹。孔子也有着对爱情的正面论述,恰如此则:思念不因遥远而衰减,爱情不因距离而黯淡。
《召南·何彼襛矣》有曰:“何彼穠矣,唐棣之华。”《小雅·常棣》亦曰:“常棣之华,鄂不韡韡。”虽则这一典故在今天多已发展成兄弟之情的代名词,但在《论语》中当是与伊人相关的。那远古的苍白岁月里,拈花起情,不由得夜不能寐、思念伊人;伊人遥遥,然而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爱,存于心,发乎情,如此,天涯也如咫尺。睿智如孔子,用最简单的语言阐释着爱情的真谛。纵观《论语》,这段论述也是孔子对爱情观最直抒胸臆、不加掩饰的内心独白。推而言之,此章由爱情扩展到对仁义礼智信的追求、践行和守望,言求道,言致知,言尚贤,义譬无方,无指不可;然而,莫若理解为爱情更加神思绵邈。
作为一个周游于诸侯列国颠沛流离的学者,一个远离故乡妻离子别的游子,孔子对爱情和距离的关系当是心有所怀、心有所戚的。距离遥远了,爱情愈发浓郁了。天涯落比邻,这句话当不仅仅适用于友谊,爱情更是这样。“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千年前的铮铮誓言,依旧纯真如昨。爱情,在孔子这里被赋予了深厚的人文内涵和细腻的生命体验,释放本真,回归本原,走出混沌,人性光辉的质朴、和谐与美感跃然纸上,沁人心脾,也悄然缔造着人类文明的痕迹与历程。
四、爱情之理性(《论语》内,《诗经》外)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论语·卫灵公第十五》)
又见《论语·子罕》。《史记·孔子世家》载:“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丑之,去卫,过曹。”又有,“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左传·宣公九年》:陈灵公等与夏姬私通, 洩治劝谏“公卿宣淫,民无效焉,且闻不令,君其纳之”而被杀,故孔子引《大雅·板》批判道:“民之多辟, 无立自辟”[16]《左传·成公十七年》:鲍庄子见齐庆克与声孟子私通,却被声孟子诬陷而被砍双足,仲尼叹曰:“鲍庄子之知不如葵,葵犹能卫其足。”这些都是对“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的印证。
爱情是自然纯真的心灵判断,对爱情应予以理解和宽容;然而,理解不等于不加控制,宽容不代表放纵无度。爱需要以外在的礼来规范内在的情,在情感和理性之间找寻一种平衡, 使情感合度、理性适中, 进而人人依礼、社会有序。然而,现实中这又是可遇不可求的。于是,孔子从现实的角度,以自己的亲身境遇发出关于德与色德沉重叹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好色是低层次的,好德是高层次的,好色放纵本能欲望即可,好德则必须以修身来锤炼。好德不易,“明明德”是一种超越了感性的理性选择,是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关键,是我们毕生的追求。如果一个人能够如同好色那样好德,并将对道德之爱当做一种修养去持之以恒地追寻,他就绝非等闲之辈,跃升到君子的行列了,“有始有卒者,其唯圣人乎”;如果在上位的人看待贤德之人重于美人,能够像爱美人那样爱贤德之人,他就会成为一位贤明的君王了。
相信大部分人对义利之辨烂熟于心,但对色德之辨恐怕知之甚少。智者如孔子,在两千五百年前便给了我们答案,那份对人性的审视、批判和反思。恰如《论语·学而》载:“子夏曰:‘贤贤易色。”《孟子·告子下》载,“‘色与礼孰重?曰:‘礼重。”在色欲和道德的天平上,孔子及其一脉相承的传人谆谆教诲着,摆正自人生态度,向往烂漫的爱情而不沉迷美色,不在酒醉金迷中麻木了心志、丢失了本性,让心灵成了杂草丛生的荒芜之所。追求性与灵的升腾,追求情与德的升华,是孔子对理想人格的认知。
综上,我们可以认为,孔子是洞悉并承认爱情的存在、爱情的重要、爱情的真谛、爱情的理性的。而这些,也构成了《论语》内孔子爱情观的基本内容。
颜炳罡先生曾指出:1976年以来的孔子及儒学研究“是孔子与儒学研究逐步走出泛政治主义的笼罩, 呈现出开放、多元、国际化局面的时期”。[17]现今,我们不应仅局限于对传统意义上孔子思想体系的认知。对《论语》中孔子爱情观的初探,希望能够为解读孔子、解读《论语》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让我们全面地感悟先秦儒家之大美。
我们习惯了把孔子束之高阁,习惯了仰视庙堂之上的他;然而,浩浩汤汤的历史洪流中真实的孔子,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老者,一个天真而浑厚的儒者,一个追求本心的智者,一个心系苍生的仁者,一个无畏求索的勇者——有待我们去还原。
注释:
[1]曾振宇:《“文化认同”与文化产业化——从电影<孔子>谈起》,《青岛行政学院学报》2012年第3期。
[2]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
[3]杨伯峻:《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
[4]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
[5]王国轩,王秀梅:《孔子家语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
[6]陈戍国:《礼记校注》,长沙:岳麓书社,2004年。
[7]鲁迅:《鲁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
[8]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
[9]许维遹:《韩诗外传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
[10]王承略:《<孔子诗论>说<关唯>等七篇义解》,《孔子研究》2007年第11期。
[11]钱穆:《论语新解》,成都:巴蜀书社,1985年。
[12]李零:《上博楚简三篇校读记》,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
[13]庞朴:《帛书五行篇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5年。
[14]张觉:《荀子校注》,长沙:岳麓书社,2006年。
[15]杨伯峻:《孟子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
[16]李梦生:《左传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
[17]颜炳罡:《五十年来孔子研究的回顾与展望》,《山东大学学报》199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