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岗 张中喜
摘要 唐诗是一种与时代精神紧密相连的文学样式,生活于大唐盛世的诗人用诗歌记录下了唐代辉煌的时代精神。唐代也是一个非常具有尚武精神的时代,唐代的武制举形成了全民皆兵的氛围,唐代丰富的戏曲、舞蹈的表演技巧和手、眼、身法、步等技巧对习武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使唐代的武艺向着健身娱乐的方向发展,形成了表演性强、观赏性强,具有一定传奇色彩的观赏武艺。因此,在唐诗中记录下的这些刀光剑影的痕迹,让人回味无穷。
关键词:唐诗 刀光剑影 尚武
唐代是中国封建制度高度完善的时期,也是政治、經济、文化达到高度发展的时期,因此中华武术在此时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在隋唐“府兵制”之下,唐朝民众全民皆兵,“二十为兵,六十而免”,军事气氛非常浓烈。在这种特定的社会条件下,产生了长安二年武则天创立的武举制。武举制是一种严格地以武术选拔人才的科举制度,武则天创立武举制的原因有三:一是唐初承袭的是隋朝的“府兵制”,但荐举的仅是将门之子,武选也仅限于“纳课品子”,选拔人才的范围狭小;二是武则天要大力培植自己的军队,所以武举制可以选拔到更多的武术人才;三是武举实行前已积累了较成熟的选拔武官武士的方法,开创武举制度是对前世经验的汇总与提升。故此,一大批能说会道、文理优良、身高六尺以上、体貌伟岸的青壮男子,在射箭、骑马、翘关等项目比赛中脱颖而出成为当朝武术新星。这些习武者的成功极大地调动了民间习武的积极性,也对民间习武的制度加以规范,并方向性的引导习武者,给民众一条能以个人武艺进身仕途的渠道。唐代韦肇在《驾幸明楼试武艺绝伦赋序》中记叙了当时武举考试的盛况:
“拜手稽首,足之蹈之。聘拔于非常之日,争锋于拔类之时……,左旋右抽,擢两肩于敏手,奋髯增气,示众目以余威……盘过身之矛,所投皆中……是以诣阙者数百计,而升明者才一二焉。”
从如此低的武举录取率中,可以看出唐代武术的兴盛与繁荣,所以此种盛况更值得唐代诗人用心讴歌。
在此社会语境中,唐代武术吸收了戏曲、舞蹈的演练技巧和手、眼、身法、步等表现形式,发展了武术套路的演练效果,从军事技能向健身娱乐方向发展。大大地拓展了剑器的观赏效果。其中刀术、剑术因其表演性强、观赏性强而成为发展较快的项目,成为唐代宫廷与民间娱乐活动的新看点。从史书中可以看出,唐代的刀术、剑术作为军事格斗的性质正在逐渐消退,对抗性“斗剑”活动减少,表演性的剑术套路却发展很快,此风格正进一步地将刀剑与舞蹈的关系紧密联系起来,再加上与攻防格斗技术紧密相联,形成了唐代颇具英雄气概的剑舞风格。于是唐诗这种与时代精神紧密相连的文学样式,紧追形势,用诗的语言,全面地记录唐代武举文化的盛况,记录下唐代习武者的刀光剑影。
一 抽剑步霜月,夜行空庭遍
盛唐时期是一个政治开明、国门大开、对夷狄不设防的时期,这种宽松的政治氛围使得北方游牧民族的尚武习俗浸润中原,形成了唐代强烈的任侠风尚。唐代各类史书中都有关于任侠行为的记载,例如,《旧唐书》记载,唐王室成员崇尚任侠精神,唐太宗李世民青年时代孔武有力,曾在战场上手刃千人,登上帝王宝座后曾收养了大批的剑客,故明茅元仪《武备志》记载云:“唐太宗有剑士千人。”仰仗着高强的武艺和强悍的军队装备,李氏才能在隋末的乱世中脱颖而出,击败了众多对手而拥有了大唐天下。
在唐王室的任侠风尚的带领下,唐代的剑术有了长足的进展,形成了全社会的尚剑任侠之风。剑术对于生活在和平、安定的盛唐时代的少年颇具吸引力,“仗剑”也成了唐代英雄气概的一种固定的外化形式。唐诗中的侠客诗极多,著名诗人王维的《少年行》有云:“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适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此诗以宏阔的战争场面为背景,突显少年侠客的风采。“羽林郎”是唐代皇家精锐部队,“渔阳”、“边庭”为唐代侠客铺设了宽阔的舞台。出现在这个大背景之下的跃马扬鞭的游侠少年,那么勇毅壮美,他们不仅拥有高超的马术和剑术,更拥有一颗赤胆忠心来报效祖国。唐诗人令狐楚亦有《少年行》云:“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下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其诗用“弓背霞明剑照霜”写出剑之锋利,用“秋风走马”写出凛然悲壮之感,热情讴歌了少年侠客的高超剑术和马术,使一位少年英雄跃然纸上。更可贵的是,这位仗剑而行的少年侠客所报的不是个人的恩仇,而是收复失地,报效祖国,所以在讴歌其高超武艺的同时,更讴歌了少年剑客的拳拳报国之心。
著名诗人李白也是一位颇具任侠之气的男儿,他曾在自己的传记里写道“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这说明25岁的李白出蜀地故乡时,是佩剑在身,满怀着一腔行侠仗义之心投奔远方世界的。在此豪情壮志之下,青年才俊李白才会高声地唱出:“起舞拂长剑,四座皆扬眉”、“抽剑步霜月,夜行空庭遍”、“不然拂剑起,沙漠收奇勋”的凌云壮志。而在这位少年剑客心中燃烧着的是一种建功立业的激情,只有这样,这位浪漫的诗人才会做出“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的侠义之举。从这些诗中也可以看出,剑术在唐代的普及程度,而对于诗人来说,爱剑、用剑、赏剑已到了剑不离身的程度。
正因为剑术在唐代高度普及,再加上唐代民众对剑舞的热捧,以及唐代浓郁的娱乐精神,长剑又成了唐代的舞蹈道具,产生了唐代善舞剑器的公孙大娘,产生了杜甫名动天下的《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行》。杜甫在诗中盛赞盛唐的剑舞佳人公孙大娘云:“爧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此诗中用尽了夸张的比喻,甚至将公孙大娘的剑舞比做射日的后羿,驾龙出游的天帝,有雷霆之力的龙王,让后人通过这些极具张力的文字,去想象当年街头上的公孙大娘那飒飒英姿和凛凛剑光。由此也可以看出公孙大娘的剑舞确实已达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完全可以代表唐代剑舞的最高水平,故唐人称赞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在梨园八千人中“独出冠时”,号称第一,确实名不虚传。
二 男儿何不带吴钩
据史载,唐代习武之人凡有—技之长者,除给予物质上的奖励之外,还授以相应的荣誉称号。唐代的重视武艺人材的措施,大力推动了唐代武艺中各种技术的发展和各种武术器械的改善,也为习武之人拓宽了道路。于是掌握各种武艺的武术人才脱颖而出,不仅可以在考场上一展身手,更可以在社会上或以武乱禁,或除暴安良。中唐诗人刘叉就是一位行侠仗义的武林中人,刘叉游走江湖,时时感慨世道之不公,也曾对仗势凌弱者拔刀相向,故刘叉在当時颇有任侠之名。刘叉曾有一首《偶书》诗,表达自己行走江湖时的愤愤之心:“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刘叉与他同时代的侠客们不仅擅长用剑,也擅用刀术,持刀横行天下,也是当时剑客们的一种典型装束。
李贺的一首《南园》诗也体现了唐代侠客对刀具的喜爱,诗云: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吴钩”指的是春秋时代由吴王阖闾下令制造曲线形的吴国刀,《吴越春秋·阖闾内传》有云:“阖闾即宝莫耶,复命于国中作金钩,令曰:‘能为善钩者,赏之百金。”因这种锋利的弯刀造型优美独特,唐代文人给予了它颇为诗意的名称“吴钩”。“吴钩”是古代武士白刃格斗的理想兵器,是驰骋疆场、收复失地的精神象征,在战场上,“吴钩”更是骁勇善战、刚毅顽强勇士的利器,充满了传奇色彩。故青年诗人李贺看到凌烟阁中诸位先贤的画像后,立志要投笔从戎,从此横刀立马,去沙场建功立业,也好名扬凌烟阁,这表现出“吴钩”这种刀具带给诗人的英雄般的想象。
中唐诗人崔涯也是颇具侠客精神的人,《太平广记》卷二百三十八记云:
“进士崔涯、张祜下第后,多游江淮。常嗜酒,侮谑时辈。或乘其饮兴,即自称豪侠”。
崔涯有《侠士诗》云:“太行岭上三尺雪,崔涯袖中三尺铁。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门便与妻儿别”。
诗中所云的“三尺铁”就是短剑,也叫袖剑、小剑、匕首。匕首尖而薄,是从战国时期发展起来的金属兵器。《史记·吴太伯世家》有云:“使专诸置匕首于炙鱼之中以进食,手匕首刺王僚”。司马贞索隐:“刘氏曰:‘匕首,短剑也。”匕首作为近战防备武器,可以对目标投掷或突刺,又便于躲匿于衣袖中,是一种常用暗器。从崔涯的诗中所看来,这种短剑应当是唐代侠客武士的常用刀具,也是侠客精神的一种具象体现。“三尺铁”寒气逼人如同太行山上的积雪,凛然不可冒犯。诗人崔涯崇尚袖藏“三尺铁”行走江湖的侠客生涯,他的诗句使刀剑的故事更富有传奇性,让人联到《史记》中诸位以身试死的刺客。
三 折戟沉沙铁未销
唐代开疆拓土,开放国门,使边疆蛮夷之地的风气得以进入中原。在此风尚的浸润过程中,大唐的皇家子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例如,秦王李世民手下的大将尉迟恭擅使长槊,不仅能巧妙地避开长槊的刺击,而且善于空手夺槊。《旧唐书》列传十八记云:
“巢王元吉亦善马槊,闻而轻之,欲亲自试,命去槊刃,以竿相刺。敬德曰:‘纵使加刃,终不能伤。请勿除之,敬德槊谨当却刃。元吉竟不能中。太宗问曰:‘夺槊、避槊,何者难易?对曰:‘夺槊难。乃命敬德夺元吉槊。元吉执槊跃马,志在刺之,敬德俄顷三夺其槊”。
这段记载就是描写唐代武将的徒手格斗功夫,尉迟恭可以空手夺得李元吉锋利的长槊,可见其武功非凡。因此杜牧在《赤壁》一诗中这样描写盛唐时的开边战争“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折戟”就是折断的长兵器,是战场上留下的搏杀过的痕迹,从已折断的长戟上,可以由此想象搏斗的激烈与战场的血腥,表现出壮士们徒手搏斗的惨烈。
在武术之风盛行的时期,即便在大唐后宫里,习武风气也很浓郁,宫女们表演马术射术是常有的事情,大唐的宫女们时常扮作男儿装扮,射箭骑马,飒然如武士行状。故王建的《宫词》中出现了表现马术的诗“云驳花骢各试行,一般毛色一般缨。殿前往来重骑过,欲得君王别赐名”;也有表现女子骑射场面的诗“射生宫女宿红妆,把得新弓各自张。临上马时齐赐酒,男儿跪拜谢君王”。这些女子们如同出征的男儿一般作武士装束,在后宫里跃马扬鞭,习练骑射,给胭粉气浓郁的后宫带进了一股雄健之风,也一扫南唐时的粉黛与软媚,也算是对大唐后宫精神的一种改良与建设。
正如唐代诗人章孝标所言“较量武艺论勋庸,曾发将军箭落鸿。”唐诗作为一种特殊的传播样式,作为见证历史的一种真实文体,精致而有效地记录下了唐代社会的武术盛况,使今人在读到这些刀剑武术诗时,似乎还可以听到大唐的飒飒风声,看得到那些仗剑而行的侠客骑马远去的背影。
参考文献:
[1] 李儒科:《中国古代体育诗选》,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2] 黄伟:《中国古代体育习俗》,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3] 杨向东:《中国古代体育文化史》,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4] (清) 彭定求等:《全唐诗》,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王云岗,洛阳市财会中等专业学校讲师;张中喜,河南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