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埃德加·爱伦·坡,现代美国诗坛最具创造力的三位诗人之一,虽然他的作品在他在世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但他的思想在诗歌中表现出高度的前瞻性,却注定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找到与他灵魂相契合的读者。爱伦·坡的诗歌追求超凡之美,读起来犹如天籁之音,注定成为滋润焦渴心灵的一泓清泉。
关键词:埃德加·爱伦·坡 前瞻性 唯美 救赎
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美国一位“怪杰”诗人,他颠覆了19世纪以超验主义为主宰的美国文艺复兴,引领世界多种文学思潮,被称为唯美主义的先锋、象征主义的先驱、推理小说和科幻小说的鼻祖,对美国乃至世界文学的发展都产生了深远影响。虽然他在世之时只有少数作品得到欣赏与认可,其大部分作品倍受苛责和鄙视,但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他终于等到了与他心灵相契合的读者,时间也终于赋予了他“天才”的桂冠。
虽然与诗歌相比,爱伦·坡的小说更为广泛地被世界各地的读者所阅读和喜爱,但诗歌永远是爱伦·坡内心深处的最爱,他也首先视自己为一名诗人。他的一生共出版了4本诗集:《贴木儿及其他诗》(1827)、《阿爾阿拉夫、贴木儿及小诗》(1829)、《诗集》(1831)和《乌鸦及其他诗》(1845)。然而,这些美妙的诗篇在他在世时并未受到赞美,甚至受到嘲讽,惠特曼认为是在“想象的文学电光之中,明亮、眩目,但没有热”,马克·吐温认为其创作手法是“机械性的”,爱默生称他为“打油诗人”,“叮当诗人”,以致他的一生一直贫困潦倒。但爱伦·坡并没有放弃自己对诗歌的热爱,他曾在《我发现了》中借用开普勒的话说:“我不在乎我的作品是现在被人读还是由子孙后代来读。既然上帝花了六千年来等待一位观察者,我可以花上一个世纪来等待读者。”可见,爱伦·坡早已料到自己会是一个孤独者,一个不被世人所理解的天才孤独者。当时间的脚步跨入21世纪,当读者再次拜读爱伦·坡的诗歌,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才能体会到已辞世一个半世纪的爱伦·坡早就在作品中表达了现代人的思想困顿及对芸芸众生的终极人文关怀。
一 敲起了拜金时代的思想警钟
西方文化借助发达的科学、军事、经济实力,把全世界都推进全球化、现代化的大潮之中,每个国家都在积极加快现代化的步伐。而现代化的进程,又是西方文化发展合乎理性的必然结果——它深受追求科学、高扬理性、宣称人是万物的尺度的希腊文化影响,不断改造外部世界,使之服从人的意志。庞大的现代化机器,不仅漠视人的一切要求,而且使人彻底异化——不仅变成机器的奴隶,而且沦为物质金钱的奴隶。在拜金主义作为人们思想支柱的时代,人类迷失了自然的本性,失去了信仰,道德沦陷。芸芸众生,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抛却了爱情、亲情、友情而在所不惜。但在这热闹繁华的背后,与之俱来的就是各种人格缺陷和心灵扭曲,人心变得越来越孤独,渐渐失去了在社会上生存的安全感及对未来产生恐惧,对生存的价值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困惑。爱伦·坡的诗歌虽然创作于一百多年以前,但他的诗歌具有高度前瞻性,揭示了在科技高速发展时代人们所面临的思想困顿。他的诗歌集人类诸多情感于一身,恐惧、压抑、孤独、悲凉、焦虑、叛逆、心酸与痛苦都能从其文本中找到对应。《十四行诗——致科学》是未满二十岁的爱伦·坡开始尝试探讨科技进步和人类文明的矛盾关系。一方面,诗人感叹科学给人类的生活带来的巨大变化,惊讶于人类改造世界的能力,另一方面又觉得科学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诗意和浪漫荡然无存,人生的魅力也就不复存在。“兀鹰,你的翅膀是阴暗的现实?”“你不是已把狄安娜拖下了马车?不是已把山林仙子逐出了森林,让她去某颗幸运的星躲灾避祸?”在他另一首早期的诗歌《贴木儿》当中,贴木儿临死之际在神父之前忏悔,用自己最美的青春做代价,换来一生浮华。但对世俗功名的追求到头来终是虚幻,当他自以为荣归故里,却发现青春已逝,爱人也远离自己,原来自己的雄心勃勃,竟是如此飘渺虚幻,原来人生最真的只有爱情和亲情,只有这两种最珍贵的东西才是长久的,才能给自己心灵以慰藉。“我回到家里——可人去楼空——使之为家的人已云散风流。”多么宝贵的人生警示!这首诗无疑在告诫人们不要再为了金钱而迷失自我,找回人生的真我,才不枉虚度一生。《阿尔阿拉夫》中,爱伦·坡用他独特的意象把自己孤独的灵魂带到了阿尔阿拉夫这个介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地方,在这里,人们得不到惩罚,也得不到天堂的宁静与幸福,在令人激动的第二次生命之后坠入忘川和死谷。“而在那儿——喔!愿我疲惫的灵魂能寄寓——那儿未及天堂的永恒——但却远离地狱!”《金星》和《湖》表现了少年诗人的孤独和孤傲。在充斥着利欲的世界,诗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只能寄心于遥远的金星和凄凉的湖泊。“令我更加赞赏是你遥远的星光,而不是冷月卑微的清辉。”“他寂寞的灵魂能够去改变,把凄凉的湖变成伊甸园。”在这些诗里,爱伦·坡和当今工业化时代的人分享了共同的人生体验:精神之孤独、对自我的逃避及对理想之美的渴望。生活在繁华的社会,举目四望,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却唯独找不到灵魂的安居之处,人们的心仍是彷徨不安的。《钟声》却是对人的一生的概括。欢乐美妙的童年(银钟)转瞬即逝,幸福美满的爱情(金钟)也经不过时间的考验,伴随着大半生的只有惶恐、挣扎和危机(铜钟),在绝望中,丧钟(铁钟)敲响,人生谢幕。“你听那雪橇的银铃——那银色的小钟!它们悦耳的铃声预言了一个多么快活的世界!”“你听那柔和的婚礼钟声——听那金钟!它们和谐的钟声预言了一个多么幸福的世界!”“你听那刺耳的警钟——听那铜钟!它们喧嚷的钟声在讲诉一种什么样的惊恐!”“你听那悠悠丧钟——听那铁钟!一个多么肃穆的世界出自那哀婉的钟声!”在这些诗中,也同样映射了现代工业社会的人们的心灵因为遭受各种压力和无奈而病态扭曲,孤独异化并进而形成了消极的世界观。人类的命运将何去何从?
二 在追求理想之美中呼唤人性回归
永存于人类心灵深处的天性就是美感,人性对超凡之美有一种渴望,这位极具天赋的唯美主义诗人由此找到了诗的本源。因为他相信,诗的美会使人的灵魂得以升华,使敏感的灵魂怆然涕下。灵魂不断地接受涤荡,待铅华褪尽,人类的真本性得以展现。陷于思想困顿的现代人,无疑对于这种超凡理想之美处于焦渴状态,而爱伦·坡则给这些饥渴的灵魂带来一眼清泉。爱伦·坡在《诗歌原理》中说到,如果“一个人仅仅是用诗来再现他和世人一样感知到的那些景象、声音、气味、色彩和情趣,我都得说他还不能证明他配得上诗人这个神圣的称号。远方还有一种他尚未触及的东西。我们还有一种尚未解除的焦渴,而他却没能为我们指出解渴的那泓清泉。这种焦渴属于人类的不朽。它是人类不断繁衍生息的结果和标志。它是飞蛾对星星的向往。它不仅是我们对人间之美的一种感悟,而且是对天国之美的一种疯狂追求。”爱伦·坡的诗歌绝大部分是以死亡、神秘和梦幻作为主题的。这些主题本身就会把读者引入对死亡和毁灭的冥想和体验,带来强大的心灵震撼。在《不安的山谷》和《海中之城》这两首诗歌中,作者借描述死亡和毁灭,达到了永恒。“百合花在无名荒冢摇曳落泪!摇曳——从它们芳香的花冠 滴下永恒的露珠一串一串。”“那儿,欢乐与痛苦、邪恶与善良都早已坠入永恒的梦乡。”原来人类在现世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整个宇宙时空中的一粒尘沙,最后一切都将消失归于永恒。死亡也不是终结,而是绵延过去和未来,最后达到永恒的桥梁。这种主题无疑会让当代社会惶恐不安的人们对自己执着的内心进行深刻反思,呼唤灵魂回归到真善美,对于自己的人生意义和自我价值重新定位。
爱伦·坡选择女性之死作为很多诗歌作品的主题,诗歌《尤娜路姆》、《乌鸦》、《安娜贝尔·李》和《丽诺尔》中的美女都是韶华早逝,但她们所创造的美却是不朽的。因为女性身上具有能够滋养人类灵魂的神粮。女性的魅力不仅仅是她们迷人的爱抚和燃烧的热情,更重要的是女人爱之忠诚、爱之纯洁、爱之崇高和爱之神圣,而所以这种美是永恒的,是人类应该追求的理想之美。
同时,爱伦·坡的诗歌不仅辞藻华美,音韵优美,更重要的是他创造的诗具有意境之美。音乐元素使他的诗歌具有形式美和韵律美,对于坡的诗歌的赏析,更带来了精神上的愉悦和享受,使人类的心灵回归自然。《乌鸦》、《安娜贝尔·李》、《丽诺尔》、《钟声》、《海中之城》及《不安的山谷》等都是音乐与思想结合的典范。爱伦·坡在1831年出版的《诗集》序言中说到了诗的定义,“音乐与给人以快感的思想结合便是诗。”爱伦·坡的诗作《安娜贝尔·李》具有高度的音乐美,通过独特的音部和韵式把读者带来了犹如身处海边的感觉,静听来自诗人心海的声音。爱伦·坡通过抑抑扬格和大量的使用重复句,“In this kingdom by the sea (在海边的一个王国里)”,表达凄婉悠长的哀思。《钟声》描述了四种不同的钟发出的声音,体现四种具体生动的意象,象征着人生的几个阶段,是象声诗的最佳典范。《乌鸦》这首诗无论从意象的角度,还是音韵的角度,诗人都达到了几近完美的境界,诗情诗意的完美结合。乌鸦象征着绵绵无绝期的伤逝,随着出自乌鸦之口的“Nevermore(永不复生)”的反复出现,把作者的灵魂带到了无限悲戚的阴影中,这引发了有着失亲经历的读者的强烈共鸣。在他的诗作中,爱伦·坡大量使用了象征和隐喻,通过死亡、神秘和梦幻创造出一种令人恐怖的哥特式风格,产生了一种紧张的艺术张力,常常引人生畏并感觉不安,使读者更为深刻地了解诗人所要追求的理想境界,并能充分感受到他的艺术魅力。对他纯粹的美和无限的隐喻中凝神观照,找到自己灵魂的对应,所以爱伦·坡的诗歌中这种“美”,如美国作家毛姆所说,是无与伦比的。
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我们一边享受科技给我们带来的生活便利,一边却品尝着西方理性文化所铸就的现代化的恶果:人们缺乏必要的道德感,同时也觉得自己的心灵变得越来越空虚和荒芜,没有归属感。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关注和挖掘爱伦·坡作品中的社会价值和美学蕴含,对于整体社会意识形态都有导向作用。爱伦·坡在竭力探寻人的生存的意义与价值,关心人的灵魂能否进入永恒,最终能否获救,可以说,他煞费了苦心。韦伯声称:“艺术变成了一个越来越自觉的有独立价值的世界”,“承担了一种世俗救赎功能”,而对爱伦·坡来说,正是借助于诗歌这门艺术承担着这种救赎功能,呼唤信仰危机时代人性的美及对理想之美的追求,他的诗才是神圣的,才能跨越时空,成为当代人类心灵“解渴的那泓清泉”。
参考文献:
[1] 熊荣斌、彭贵菊:《爱伦·坡作品导读》,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2] 朱振武:《爱伦·坡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
[3] 曹明伦译:《爱伦·坡诗集》,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
[4] 《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Edgar Allan Poe》Benjamin F.Fisher,2008.
[5] 《Poe A Life Cut Short》Peter Ackroyd,2008.
[6]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Edgar Allan Poe》Kevin J.Hayes,2002.
(张云鹤,吉林大学珠海學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