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当代家族式小说中对长子形象的塑造

2014-06-30 12:40焦雅萍
作家·下半月 2014年4期

摘要 家族式小说是中国当代小说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多数家族小说中,都会有长子形象的出现,而且大多有着相似的特点,体现出了其背后深刻的文化内涵。本文以巴金《家》中的高觉新、老舍《四世同堂》中的祁瑞宣、路翎《财主底女儿们》中的蒋慰祖以及陈忠实《白鹿原》中的白孝文为例,对这些作品中长子的形象塑造进行了分析,并对此类形象的价值和意义进行总结。

关键词:当代家族小说 长子形象 塑造分析

一 现当代家族式小说中长子的形象塑造分析

1 中国式的多余人——高觉新

“多余人”这一文学形象,出自19世纪的俄国文学中,当时俄国正处于专制暴政时期,贵族知识分子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广大劳动人民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一些贵族知识分子对此感到十分不满,甚至是苦闷彷徨,但是却没有将其付之于行动,仅仅是在愤世嫉俗中虚度自己的年华。如普希金《叶普盖尼奥涅金》中的奥涅金,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奥涅金在思想上背叛了自己所在的上层阶级,在生活上却又依赖自己所在的上层阶级。换句话说,奥涅金不可能站在统治阶级的一方,同时也不可能站在人民群众的一方。这种思想意识让他走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境界之中,那就是在现实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所以成为了一种“多余人”。巴金曾经从事过俄国文学的翻译工作,对俄国文学研究有着很深的造诣,所以在他的《家》中,就创作了高觉新这样一个“多余人”的长子形象。作为一个旧中国的封建家庭,长子在家庭中扮演着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高觉新也十分清楚自己在家中的定位,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习惯了顺从和忍让,甚至长辈们几句话就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命运,所以他自己的各种想法和行为都受到了严重的阻碍,随之产生了一种被抛弃感,当想要重新把握自己的人生时,又想到自己的长子地位,最终把行动变成了继续的苦闷和挣扎。高觉新清楚的知道是封建的家庭礼教夺去了自己的青春和妻子的性命,但是却碍于自己长子的地位和愚孝不敢去反抗。高觉新阅读《新青年》等进步的刊物,知道当前生活的黑暗和腐朽,但是却又舍不得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明知道長辈的要求没有道理,却又违心地劝说自己的弟妹屈从。高觉新的每一次妥协,都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更大的伤害,甚至是死亡,这种结果又使他陷入了更大的矛盾中,由此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所以他成为了一个“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敢做”的“多余人”。

2 家与国的冲突者——祁瑞宣

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一个突出的差异就在于,家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是无与伦比的。所谓“忠孝不能两全”,皇帝作为“忠”的最高对象,在“孝”的面前也只能退居其后。老舍创作的《四世同堂》中的长子祁瑞宣,就是一个典型的国和家的冲突者。在当时国家和民族正值遭遇外来侵略的特殊时刻。祁瑞宣满怀爱国热情,甚至为国捐躯也在所不惜,但是身为长子,他又不得不肩负起家庭的重任。这种矛盾给他带来了十分巨大的痛苦,甚至一度不能自拔。作为一个四世同堂之家的长子,自幼深受家族观念的影响。但是他也是一个有着理想和抱负的热血青年,当日寇攻陷北平后,祁瑞宣恨不得立刻奔赴战场,为国家和民族奋战,坚信自己的责任就是“奔赴国难,绝不后人”。但另一方面,作为家中的长房长孙,整个家中的大小事务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身上,使他空有一身志向,却又不得不在四合院里来回打转。想要为国家尽责,就不能为家庭尽孝。想要以长子的身份维系和运转这个家庭,最终的命运就是“四世同堂,四世一起做奴隶”。最终,在国和家的抉择中,他选择了后者,只能把自己的一腔抱负硬生生地浇灭。四世同堂的家庭和长房长孙的他只能留下来为这个家庭尽孝。即便这样做了之后,祁瑞宣也时常怨恨自己,自谴自责,认为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亡国奴。他更像是一个新旧文化中的钟摆,唯有左右摇摆的均匀,才能运行得精准,他做梦都想做到忠孝两全,但他清楚的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3 秀在屏风上的鸟——蒋慰祖

如果说多余人、国和家的冲突者,他们所做出的牺牲,还有一点价值的话,那么还有一种长子类型,他们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一个悲剧,就像是绣在屏风上的鸟,原来是一只羽毛鲜亮、活灵活现的鸟,但是年岁久了,羽毛暗了,没有精气神了,最后还是死在了屏风上。这类长子形象最典型的当属《财主底儿女们》中的蒋慰祖。作为一个富庶家庭中的长子,蒋慰祖从来没有被生计所困扰,他自幼聪明好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深得父亲的喜爱,而且父亲的强势使他也不用关心家中大小的任何事务,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但是,也正是在这种生活中,蒋慰祖逐渐失去了生存的主体意志和精神独立的脊梁,或者说,因为生活不接地气,所以在别人眼中,他是如此的单纯和幼稚,甚至有些傻里傻气,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上的人。蒋慰祖把别人的客套当做真心,把自己的诗作热情向别人展示,对方却在暗地里嘲笑他;他把别人的冷漠当做一种理解,认为这已经足够好了,仅仅是冷漠而不是吵骂。总是以一种单纯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上复杂的人和事,于是自己所拥有的学识和修养,不但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反而成为了别人的笑柄,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直到最后自己沦为家族财产的争夺工具,发出了“禽兽的世界、禽兽的父母、禽兽的夫妻”的呐喊。苍白和忧郁的他,直到父亲去世和家庭消失之后,才逐渐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目,但是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已经不在,只剩下了空虚、寂寞和孤独,最终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4 成长的变异者——白孝文

陈忠实在《白鹿原》中塑造出了多个长子形象,最具有代表性的当属白嘉轩之子白孝文。小时候白孝文聪明伶俐,是一个念书的好苗子,但是后来因为大家都到城里上新学,白鹿书院不得不闭馆。原本自己也可以去城里读书,但是这种念头却遭到了父亲的遏制,白嘉轩让其不要再提念书的事情,而是要接过家庭的重担,努力成长为新的族长。白孝文的人生第一次发生了巨大变化,从一个读书的好苗子变为了一个族长的继任者,并逐渐参与到家庭和家族的事物中。于此同时,父亲早已为他找好了媳妇,是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女子,当新婚之夜,新娘问白孝文为什么娶自己的时候,白孝文认为娶媳妇就是“吃饭、睡觉和生娃”。在这位准族长的成长过程中,他不得不在父亲面前把自己的各种想法统统收起来,特别是鉴于黑娃领回来一个“不干净”女人的教训,白嘉轩更是对白孝文严加管教,白孝文每天只得跟着鹿三老老实实在田间干活。田小娥的出现让白孝文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面对田小娥的诱惑,他终于将自己所背负的沉重加锁卸了下来,与其说是迎合了田小娥,更不如说是以此为机会,和自己过去的生活彻底作别。这种行为自然是白嘉轩所不能容忍的,在守了一夜看到白孝文从田小娥的窑洞出来后,他重重地晕倒在地上,随后开祠堂,用荆条重重地抽打白孝文,但是白孝文却没有悔改之意,他的长子生活已经发生了变异,甚至病态地迷恋上了这种生活,到了最后甚至不惜卖房子。后来的白孝文走上了仕途,过上了新的生活,但是当他知道田小娥的死讯之后,不顾自己的身份窜进窑洞里,为田小娥下跪和哭泣,甚至一度昏阙。但是这些举动基本上和爱情无关,更多的是对自己过去那段生活的缅怀。白孝文内心的痛苦是十分剧烈的,但是却要在表面上装作毫不在乎,拒绝向任何人认错,反而更加疯狂,以此来麻醉自己的心灵,来获得暂时的解脱。所以说,长子这一身份枷锁,已然紧到了让白孝文人生发生变异的地步。

二 当代小说中长子悲剧形象的成因分析

1 “孝悌”观念的影响和制约

“孝悌”是儒家思想中的核心价值观。中国传统文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称之为“孝”的文化。但是到了现代社会,伴随着社会的发展,封建社会时代的终结,孝文化也在很大程度上发生了异变,特别是对于长子来说,这种家庭中孝悌的代表者,更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一方面,他们有着自己的想法和抱负,想要走出這个家庭,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大有可为;另一方面,自幼受到传统文化的熏陶,使他们的种种理想和抱负,在孝悌面前突然冷了下来,就像是一盆凉水,浇在了自己的头上,尽管是那么不情愿、不甘心,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孝悌,担负起传宗接代,维系家族繁衍的重任。忠孝不能两全的传统观念在他们身上得到了体现。所以说,孝悌观念对于这些长子来说,更像是一个始终都无法逾越的精神障碍,尽管很多时候他们就要跨过这个障碍,但是在最后的时刻还是跌落了下来,摔得体无完肤甚至是粉身碎骨。这个障碍成为了他们实现个人价值和幸福的拦路石,也是他们悲剧命运的罪魁祸首。

2 社会和时代的急剧变革

历史和文化从来都不是直线前进的,也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两级走向,而是一个不断曲折和扬弃的过程。在20世纪初,中国迎来了巨大的社会变革,封建统治被坚船利炮轰得体无完肤,西方现代文明如潮水般地涌入,随之而来的新文化运动、抗日战争等,给中国和中国人民所带来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体现到个人身上,就是对个体存在价值、个体和家庭、国家之间的关系等方面。而作为家庭的长子来说,他们是新旧文化中站到中间的人,或者说是被动的,他们不得不摆在这两种文化的中间。面对社会的急剧变革,面对西方现代文明的诱惑,他们明显体现出了一种准备上的不足,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地推入了这个浪潮之中。所以说,长子的悲剧命运,和社会的巨大变革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给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煎熬,成为了他们悲剧性命运的又一个巨大诱因。

3 长子角色定位的影响

角色是指个人在社会关系中处于特定社会地位并符合社会要求的一套个人行为模式。根据角色不同,可以分为先赋性角色和自致性角色。长子很显然是属于先赋性角色,这种建立在遗传和血缘基础上的角色,让大多数长子都选择了逆来顺受。如高觉新,虽然对目前的生活感到不满,但是仍然努力做好一个儿子和兄长。祁瑞宣面对国家和民族的危急,虽然有杀敌报国之心,无奈还是要在家中传宗接代,少了他们,这个家庭将不再完整,甚至是“断了香火”和难以维系。不管这种角色是不是发自内心的认同,最终的结果都是一致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角色本身,就注定了他们悲剧性的命运,特别是在社会巨变和文化融入的时代,这种角色的悲剧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凸显,让每一个长子都无处可逃。

综上所述,中国是一个有着长期封建历史统治的国家,在封建的家和国之间,如果有着一座桥的话,那么这座桥就是家里的长子。一方面,他们肩负着家庭和社会的双重使命,另一方面,他们又在时代中无法突围,四处碰壁,可谓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其背后也深刻反映出了时代和社会的变革历程。本文结合多部优秀的作品,对长子的形象塑造进行了具体的分析,力求能够获得对该类文学形象更为深刻的认识,也希望能够起到抛砖引玉之用,引起更多研究者对这一课题的关注。

参考文献:

[1] 孙红震:《生命的悲哀与灵魂的挣扎——中国现代文学长子形象探析》,《绵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2年第4期。

[2] 顾云清:《浅论高觉新的双重性格》,《辽宁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

[3] 杨凡:《论现代文学中长子形象的悲剧性》,《重庆社会科学》,2006年第1期。

(焦雅萍,洛阳理工学院师范部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