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维尔的《白鲸》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多维阐释

2014-06-30 14:01李恩光
作家·下半月 2014年8期
关键词:赫尔曼白鲸自然

摘要 《白鲸》是一部以海洋为题材的著名小说,小说通过裴廓德号追击白鲸莫比·迪克的故事,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小说中不同的人物形象分别代表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多个层面。本文通过对船长亚哈、大副斯达巴克、水手,同时也是故事叙述者的以实玛利三个人物形象的分析,阐述小说中表现出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多个复杂层面。

关键词:《白鲸》 赫尔曼·梅尔维尔 生态 自然

赫尔曼·梅尔维尔的《白鲸》是海洋题材小说的代表,创作于19世纪中期,堪称19世纪最为重要的文学作品之一。这部作品将环境设定在茫茫大海中的一艘捕鲸船上,这个场景就是一个浓缩的小社会,同时也是人与自然斗争与和解的大舞台。小说以水手以实玛利的视角叙述,裴廓德号捕鲸船的船长亚哈,在一次捕鲸过程中,被一只叫做莫比·迪克的白色抹香鲸咬掉了一条腿,对此他充满了复仇之念,一心想追捕到这条白鲸。这一念头使他陷入偏执,甚至失去理性,仇恨灌注了他的心灵,他也因此而变得独断专行。为了捕获这条鲸鱼,他的船几乎辗转了整个世界,最终再次遇到了莫比·迪克。经过三天的追踪,船长亚哈用鱼叉击中了白鲸,同时裴廓德号也被白鲸击破,亚哈因被鱼叉的绳子缠住,坠入海中,全船只有以实玛利一人幸存,记述下这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

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是生态批评要讨论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人类文明中一直在探讨不休的话题。19世纪哲学家路德维希·安德列斯·费尔巴哈就提出了人与自然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人应该以自然为基础。而这种理论在20世纪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比较有代表性的理论包括美国哲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学”,这一理论把社会伦理学中的良知与道德原则扩展到人与自然的关系之中;同时,在《文化哲学》中提出了涉及一切生物的道德原则。在这一基调下,诞生了生态中心论,生态中心论是对人类中心论的颠覆,在生态中心论的观念中,人类不再是万物的灵长,而是整个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这种道德关怀扩展到一个更为普世的层面,从而形成了一个终极的道德观念体系。20世纪90年代,随着乔纳森·巴特、洛兰·安德森,以及格伦·罗夫等一系列生态批评学者的诞生,生态主义批评成为了继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理论后,又一个影响深远的文学批评体系。生态批评被认为是能够解决人类终极问题的理论,它体现了人类在生态危机下所表现的焦虑,同时也包含了在工业文明下,人类与自然如何和谐相处的哲思。

小说《白鲸》虽然早在生态批评理论壮大前150年就已诞生,但这部小说却深刻地讨论了这一重大的主题。更值得注意的是,小说本身不仅充满了丰富的生态意蕴,而且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了多维度的、带有复调性的思考,书中船长亚哈、大副斯达巴克与水手以实玛利都非常具有象征意味,他们分别代表了人与自然关系中不同的层面。

一 亚哈与理想主义下人定胜天的自然观

“不要对我不尊敬,就算是太阳得罪我,我也会出手痛击。”这是船长亚哈的豪言壮语。亚哈的名字出自《旧约·列王记上》,他是古以色列王国分裂后,北方以色列国的第七代国王。《圣经》中的亚哈最大的特点是不敬神,他娶了耶洗别为王后,随她敬拜巴力神,又放走耶和华的仇敌亚兰王,这些都有悖于犹太教的教义。在《白鲸》中,亚哈这个名字继承了这样的含义。他可以藐视天地万物,可以与上帝分庭抗礼,他试图征服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裴廓德号的大股东对亚哈的评价是“他是一个伟大的,不敬神却像神一样的人物”。从亚哈的身上,可以看到一個理想主义者的形象,一个虽属于世俗,却又像神灵一般的形象。

亚哈在这种理想主义所隐含的豪迈背后,隐藏着复杂的价值判断,而这种判断也恰恰表现出作品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层思考。正如法勒船长对于亚哈的评价:“亚哈还是有人性的。”这种判断是基于人类社会的伦理标准和道德基础做出的。身为一名船长,亚哈恪守与船员相处过程中的各种道德准则,并且在船员面临危难的时候,他的同情与仁爱使他不失为一名好船长。他与斯达巴克一同深情回顾过去的生活经历;水手比普因为落水而成为智障,亚哈对他倍加呵护;直到最后一刻,在与莫比·迪克的殊死搏斗中,他还命令斯达巴克留在大船上,不要去冒险与莫比·迪克拼命。这是留在亚哈生命中富有人性的部分,然而这种伦理观念本身具有理想主义的色彩。

理想主义的英雄气概使得亚哈恪守人类社会的道德准则,然而也恰恰如此,使得亚哈形成性格中偏执的一面。在亚哈的自然观中,对于任何打击都要予以回击,人要去征服自然。所以,当他被莫比·迪克咬断一条腿后,他毫不犹豫地坚决反击,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这种反击初期还是为常人所理解,但当这种追踪长达数年,历尽艰险,却除了复仇之外并换不来太多的回报时,实际上是仇恨控制了亚哈的思维,他失去了身为捕鲸船长出海的初衷,经济利益已经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也正因如此,在亚哈的生命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形成了一种非理性的、僵持的仇恨。

最终亚哈被鱼叉的绳子拖下大海,莫比·迪克不知所去。整个过程象征了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理想主义所带来的悲剧。亚哈不信神,正如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偷食了智慧树的果子,这个果子让他们自认为能够辨别善恶,然而这也正是他们的原罪所在。理想主义者亚哈最为重要的特征在于他过分强调个人意志,他坚持着自己的信念,用个人的意志和信念与自然进行对抗。这种信念本来是一以贯之的、清晰的、具有统一性的。然而,正是这种信念的推动,使得亚哈的人性发生扭曲,在船员不想再复仇的时候,他甚至说谁要阻止他复仇就杀了谁。

在面对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人定胜天,要与天斗、地斗的信念最终导致了人内心的偏执,而导致了人自身的混乱与疯狂,这正是《白鲸》通过亚哈这个形象向我们揭示的人与自然关系的第一个维度。

二 斯达巴克与理性主义下为我所用的自然观

在19世纪的美国,捕鲸业之所以能够得到巨大的发展,捕鲸船漫游于世界的各个角落,最为主要的原因在于利益的趋势。捕鲸带来的巨大收益使得这项事业在19世纪非常繁荣。

斯达巴克是这支捕鲸大军中的代表,精神分析批评家亨利·A·默瑞认为斯达巴克象征着平衡、明智的理性。他时刻都保持着清醒的认识,知道自己在这浩瀚海洋中终日冒着生命危险,付出巨大的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在面对自然与人的关系上,斯达巴克表现出理性主义者的思维,他权衡着付出与收益,当付出与收益不成比例的时候,他就会以自己冷静的方式向船长和其他人提出异议。

当亚哈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死白鲸莫比·迪克的时候,斯达巴克认为白鲸只是一只畜生,与一只畜生置气,亚哈简直是疯了。他劝说亚哈,捕获这只白鲸又有什么用呢,所能得到的鲸油与由此所付出的昂贵代价根本不成正比。而当船只航行到莫比·迪克曾经出没的日本海时,船上的鲸油泄露,斯达巴克坚持要停下来修补船只,“一天漏掉的油,就抵得上我们一年弄来的油还有余。我们赶了两千英里弄来的油,就该多爱惜呀”。斯达巴克劝亚哈要顾及股东的利益,只有满载而归才算是给大家一个圆满的交代。

在斯达巴克的眼中,自然与人的关系是建立在经济的基础上的。自然为我所用,是人类的生产资料,人们从中攫取资源,获得利益。当鲸油灯点亮城市的夜晚,让那些在舞会和婚礼上的人们欣喜快乐,这是人类文明利用自然的辉煌杰作。而实际上,斯达巴克与裴廓德号以及整个捕鲸行业的理念是一致的,裴廓德号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固化了的斯达巴克。

如果说理想主义的亚哈带有古典时代的英雄气概,那么理性主义的斯达巴克则闪烁着现代资本主义的文明之光。在资本主义的上升期,人因理性与智慧而感到荣耀,人们崇尚利用自然,为人类创造美好的生活,带来个人的奢华和享乐。这种人类中心观念的背后是对自然的无度利用,也正因如此,人与自然矛盾激化。

白鲸莫比·迪克的报复行动实际上是对人类无休止捕杀鲸鱼的愤怒,在小说的结尾,梅尔维尔对于白鲸击碎裴廓德号的描述预示了在这种理性主义驱使下,人类贪婪攫取自然资源的悲剧后果。“它似乎看到了这艘大船就是对它迫害的罪魁祸首,它把那艘大船当做是(也许就是)一个更大、更有力量的仇敌;因此,猝然间,它猛地扑向那朝前驶来的大船头,它的嘴巴就在激烈的泡沫阵中乱啮起来”。

在环保与生态的概念还不流行的150多年前,梅尔维尔就预示到了理性文明下,人类对于自然的贪婪所带来的悲剧后果,时隔百年,我们不得不赞同梅尔维尔的预言。

三 以实玛利与融合共生的自然观

作为活动的叙述者以实玛利的名字最初出于《旧约·创世纪》。亚伯拉罕与妻子撒拉多年无子,撒拉于是让使女夏甲为亚伯拉罕生了一个儿子,即是以实玛利。而后他被撒拉逐出了家门,成为一个流浪者,这种身份特征与小说中以实玛利的境遇有相似之处。谈及出海捕鲸的理由,以实玛利与亚哈和斯达巴克都不相同,他并非源自个人的荣耀与理想,同时也并非出于想发财的考虑,他只是想摆脱在陆地上无聊的生活。可以说这次捕鲸之旅也是以实玛利内心成长的历程。他在远离尘嚣的大洋深处更为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尘嚣浮动中的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与自然之间的关系。

在以实玛利看来,这些自然界中的生命与人类有着共通之处。鲸鱼这种海洋中的居民與人类有很多相似之处。那在海洋中不时喷水的大鲸,悠闲地游动,“就像个肥胖的市民”。那背峰隆起的老鲸就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当鲸鱼被捕鲸者猎杀的时候,它们惊慌失措,就像是进了水,失去了航行能力的船只。

这一视角将白鲸纳入了人的伦理观怀的范畴。鲸除了作为人类征服自然的象征与经济价值的体现,也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在自然界中有着自己的生活环境。对于鲸,人类才是外来者。

最终,以实玛利成为裴廓德号唯一的幸存者。这其中也充满了隐喻的意味。征服自然与攫取自然,必将被自然所消灭,只有与自然融为一体,才能实现共生。

四 结语

每当人们谈及被时代冷落,而后又大放异彩的文学作品时,总是不忘梅尔维尔的《白鲸》,这部在美国文学大潮中被淹没了半个世纪的伟大作品,在20世纪就像尘封于古墓中的珠宝,得以重见天日,发出耀眼的光芒。然而,对于《白鲸》的解读,自被发现之日起从未停息,伴随着现代化步伐的加快,人与自然的关系呈现出空前紧张的局面,《白鲸》中的隐喻似乎更让我们清醒地看到了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透过历史,亚哈、斯达巴克、以实玛利为我们展现了人与自然关系中不同的几种观念,更为重要的是这其中的每一种观念都代表了一种久远而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这让我们得以在这种复调式的叙述中对人与自然的历史与未来进行沉思。

参考文献:

[1] Clark,Harry Hayden.The Rise of American Novel New York:American Book Company,1984.

[2] 金莉、秦亚青:《美国文学》,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年版。

[3] 杨金才:《理论、文献与学术的交汇——评〈剑桥赫尔曼·麦尔维尔导论〉》,《外国文学评论》,2008年第3期。

[4] 张念红、王诺:《〈生态批评读本〉述评》,《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4期。

[5] 胡铁生、常虹:《对抗与和谐:生态意义上的矛盾与统一——论麦尔维尔〈白鲸〉中人与自然的关系》,《社会科学辑刊》,2008年第4期。

(李恩光,河南大学大学外语教学部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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