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好人难寻》是美国南方女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的短篇小说,它以幽默讽刺的笔法、哥特式的风格反映了人性在现代社会下的扭曲与异化。本文将通过信仰、道德、社会三个角度来剖析小说人物所面临的精神异化现象。
关键词:《好人难寻》 弗兰纳里·奥康纳 异化 精神危机
引言
美国南方文学是美国文学中极具特色的一股力量,20世纪20年代,南方文艺复兴中,出现了一批优秀的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便是其中之一。奥康纳的小说创作以短篇为佳,尤以《好人难寻》最具代表,被公认为是她短篇小说的经典之作。小说主要讲述了祖孙三代六口之家驾车出游,途中翻车,又遭越狱暴徒杀害的故事。短短几千字,作者便将人性、道德、信仰的异化和沦落写尽,但这样的一个凶残血腥的故事,作者的讲述方式却与同类题材大相径庭。首先是以轻松的语调叙述一家人的出游及遭遇;其次,作者并没有将叙述力度放在描写受害者面对灾难时的恐惧心理上;再次,作者打破了憎恨杀人者、同情受害者的普遍书写常规,而是通过幽默反讽的叙述和畸形异化人物的刻画将一个是非颠倒、好人难寻的社会呈现于读者面前。当然,揭示西方文明的虚假、社会道德的沦落是奥康纳书写的初衷,但拯救灵魂才是其终极目的。
一 信仰的淪落
美国南方由于历史原因,宗教文化根深蒂固,奥康纳即出生于一个天主教家庭。浓厚的宗教氛围早在作者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所以在奥康纳的几乎每一篇小说中,都渗透着浓浓的宗教思想,渗透着她对善良、宽容、原谅、仁慈等宗教要义的弘扬。但面对二战后经济高度发展所带来的对文明的冲击和人类精神的物欲化走向,奥康纳不得不心痛地承认,信仰正在沦落。所以,在《好人难当》中,我们看到老祖母虽然时常将上帝、仁慈放在嘴边,似乎还虔诚地信奉着天主,但仔细读来,宗教不过是她掩盖自己虚伪、自私本性的外衣。出游途中,看到赤身裸体的黑人男孩儿,她并没有意识到黑人所受的歧视和遭受的贫困,反而为自己的审美观而沾沾自喜,其虚伪的本质和宗教仁慈意识的淡薄可见一般。而在暴徒面前,宗教的信仰力量更是丧失殆尽,甚至显得那么可笑和具有讽刺意味。小说中,面对生死,“老奶奶”一直不断地向上帝祈祷,祈祷上帝能让暴徒良心发现,及时悔改,挽救他们一家的性命。同时,她还一直恭维暴徒,说相信他们是好人。在小说开篇,作者所刻画的那个精明强势的“老奶奶”在这一刻却突然形象逆转,变成了一个怯懦愚蠢的人。当她的儿孙已经被全部杀掉而唯独剩下她时,她仍心存侥幸,不断地恭维暴徒“我知道你是好人家养大的”,是不会杀“一个妇道人家的”。但暴徒还是让她随耶稣而去,她绝望地说:“或许耶稣并没有让人起死回生过”。当她发现上帝并不是万能的救世主,她开始试图用金钱来贿赂暴徒,这极具讽刺性的一幕将信仰重重摔下,上帝最终还是堕落至金钱之下。在这里,老祖母实质上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信徒,是一个挂名的基督徒。而从老祖母身上,作者也暴露了现代文明人的自私和伪善。
小说还着重刻画了暴徒“不合时宜”的人,他的信仰早在不公平的命运面前被粉碎,所以他听着“老奶奶”口中的“耶稣”,感到十分刺耳、反感,他对上帝已经绝望,甚至是憎恨。他曾在唱诗班呆过,对上帝也虔诚地信仰,但自认为并不是个“坏孩子”的他却被不明就里地送到了教养院中,后来才得知是因为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但事实上,他父亲却是因为流行性感冒而致命。这次的打击,让他对那个“仁慈”的上帝彻绝望,他也变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生活捉弄了他,他开始对生活进行疯狂的报复,不再相信耶稣的宽容和仁慈。
小说中所反映的信仰的沦落正是二战后的美国现实,上帝死了,基督的信仰支撑作用也轰然倒塌,加之美国梦的破碎,人们的精神世界无处依托,陷入一片荒原。在经历了经济萧条、世界大战后,孤独、迷茫、无助的人们开始转向疯狂地拜金和追逐物欲,精神救赎已不再是人们的信仰目标,权势、金钱成为战后的新宠,而宗教却悲剧性地沦为所谓的“好人”用以包装自己的鲜亮的外衣。奥康纳作为一名虔诚的信徒,透过充满物欲、权欲、色欲的浮华,她看到的是失去信仰的美国人的精神荒漠,她认为,人类正陷于原罪之中而不可自拔,甚至浑然不知,她的使命便是剥去一切伪装,暴露人性黑暗,将救赎之路的障碍一一清除,让人们重新看到自己的罪恶,并进行自我救赎。作者在小说中提到的救赎方式是暴力,她认为“好人”身上所携带的自私、伪善等本质无法通过说教来使其获得救赎,只有以暴力去触及灵魂,灵魂才有可能幡然醒悟。所以作者让老祖母在生死一线时,恍然大悟,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和暴徒一样,都是因为人类的原罪而在承受苦难的人。老祖母被杀后,半卧在血泊中,“仰望着晴空微笑”,这正象征了老祖母人性的复苏,她已经得到了上帝的恩宠,灵魂获得了救赎。信仰以暴力与死亡为代价重新回归。
二 人性的扭曲
奥康纳以“好人难寻”为小说标题,颇富意味。小说中的两个主要人物,都与“好人”之名相悖。作品开篇所塑造的“老奶奶”的形象是高贵、幽默、贤淑、仁慈,可以说是典型的南方文化中的淑女形象,是“好人”的代表。但这一初始印象却在作者极富反讽意味的书写中被颠覆。小说中有一些细节很耐人寻味,如准备出游时,老祖母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穿上藏青色的连衣裙,领口还别了一朵紫罗兰,以防万一发生意外,别人也能从她的穿着辨认出她是“一位高贵的夫人”。但当他们真的遭遇车祸,“老奶奶”的“高贵”却被分解得支离破碎,她的帽檐断裂了,那朵带着香袋的紫罗兰也耷拉了下来。这一细节性的反讽,预示了“自视高贵”的老祖母的虚伪性,伪装退去后,人的本性将被真实地暴露了出来。故事中老祖母是整个家庭的中心,占据着绝对的核心地位,始终掌控着话语权,而她的儿孙却基本处于默然无声的状态。他们的此次出行即是老祖母控制一切,可以说是她的强势和自私成了这场悲剧的导火索,使全家走上了死亡之路。故事还描写到了另外两处细节,道出了“好人”一词的泛滥和虚伪。第一处是老祖母在餐厅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好人”姿态谈论着世风日下,社会堕落,好人难寻,当餐厅老板告诉她已经装满了汽油时,她夸奖老板为“好心肠的人”。这里,“好人”的意义被泛用,成为一种客套的装饰。第二处就是遇到暴徒,老祖母为保命而不断地恭维歹徒,说他们是“好人”,“一点都不像坏人”。这里,老祖母嘴里的“好人”不过是她的救命稻草,是一种虚假的恭维,但在屠刀面前,“好人”一词却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小说中那个“不合时宜的人”更是人性扭曲和异化的代表性人物。但原本的他并非如此,他的母亲是个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好女人,连上帝都“再没造出比我妈更好的女人”,而他的父亲也是心地纯洁,如“赤金”一般,在这样的家庭中,他自认为他自己“从来也不是个坏孩子”。但命运却和他开了个大玩笑,他被指控杀了自己的父亲而被送进了教养院。命运的不公,社会的混乱,让他彻底绝望,他年少的心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以致心理发生扭曲,甚至以诉诸暴力来发泄他的对社会的不满。道德、信仰、真善美早已不复存在,在他心中只剩下了仇恨与报复。而他自称是“不合时宜的人”,也正是由于他不为社会所容,法律的苍白、社会的堕落迫使他走了一条不归之路。作者赋予“不合时宜的人”这样的一段身世和成长背景,使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形象变得不再那么令人发指,反而更对他多了一点同情,同時也指出一个“好人”诉诸暴力变成“坏人”的社会原因,表达了对黑暗社会现实的愤慨。“不合时宜的人”是奥康纳所塑造的众多畸形人中的一个,透过他的畸变,小说呈现了一个“好人难寻”的畸形社会。
三 社会的异化
南北战争之前,美国南方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历史经历赋予了其独特的文化传统,而这一文化传统也滋养了独具特色的南方文学,在南方文学作家笔下,常常透露出一种宗教的神秘气息,或怀旧的浪漫色彩,或恐怖怪诞的哥特式风格。但随着南北战争的爆发,南方的政治、经济、社会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南方的贵族子孙沦落为普通人,南方的农场种植经济也被工厂所取代,社会的变迁对南方人的心理和文化造成了巨大冲击,甚至一度造成南方人的精神瘫痪和价值沦落,这在一方面使南方人要么只能在多重重压力下残喘,缺失了理性行为的能力,要么便是在重压之下的爆发,造成难以控制的暴力;另一方面,战争带来的挫败感和经济贫穷导致的自卑心理,让南方人又陷于对过去繁华梦境的怀念中而无法自拔。所以,在许多南方文学中,我们看到的表达方式对畸形、压抑、痛苦、罪恶、怀念、孤独等的情感呈现,以及对社会黑暗面的揭示。即使二战后,南方经济开始复苏,但价值的重塑和精神的救赎却并没有随着经济一同发展起来,反而一切信念都在战后轰然倒塌,各种社会危机更助长了南方恐惧、绝望的病态气息。故文学作品也多呈现出苍凉、伤感的笔调,而奥康纳的创作却一反南方文学的这一格调,以幽默、反讽、恐怖、辛辣的笔调来塑造一些畸形的异化者,这些人身处二战后物欲横流的拜金时代,但对高度发展的文明却极为不满,常用各种偏激的方式甚至是暴力血腥的方式来发泄他们的不满和愤怒,《好人难寻》中的“不合时宜的人”便是典型的一个畸形人,他并非天生的暴徒,并非生性本“怀”,但却被文明社会所抛弃,成为名副其实的“弃儿”,他以暴力反抗社会的不公,以血腥的屠杀平复内心的仇恨。这里,暴力正是正义与邪恶、文明与野蛮相冲突的结果。“不合时宜的人”既是社会的受害者,亦是社会破坏者。他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了现代社会的病疾,同时也反映了南方人重拾信仰的艰难。
四 结语
弗兰纳里·奥康纳的《好人难寻》主要刻画了两个人物:老奶奶和“不合时宜”的杀人犯。作者故意将二人的姓名隐去,而突显其性格特征——老奶奶是清高自大、虚伪自私、自作聪明,杀人犯则是心狠手辣、残忍冷酷——以性格来表征人物,极具代表性,从而使小说所揭示的问题也具有了普遍意义。作者以幽默讽刺的笔触、漫画式的奇思构想,在波澜不惊的叙述中讲述了一个令人震撼的故事,映射了人类信仰的沦落、人性的扭曲以及现代文明社会的异化等多重话题,表达了作者对社会和人生的深刻思考。
参考文献:
[1] [美]弗兰纳里·奥康纳,屠珍译:《好人难寻》,《美国经典小说短篇选》,漓江出版社,1997年版。
[2] 林曦:《弗兰纳里·奥康纳作品中的南方立场研究》,南京师范大学优秀硕士论文,2013年。
[3] [美]伊恩·罗伯逊:《社会学》,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
[4] 刘建军:《基督教文化与西方文学传统》,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5] 刘海平、王守仁:《新编美国文学史》,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王素霞,河南化工职业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