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大学 肖明文
纪念弗兰纳里·奥康纳辞世五十周年
——国内奥康纳研究综述
南昌大学 肖明文
弗兰纳里·奥康纳是美国最知名的南方作家之一。为纪念她辞世五十周年,笔者系统评述了国内奥康纳研究的历程。我国学界对奥康纳作品的译介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但直到2012年,她由于英年早逝而仅创作出的两部长篇小说和两个短篇小说集才最终有了中译本。国内奥康纳研究从20世纪末开始加速,进入新世纪后,一些学者运用女性主义、精神分析、原型批评等多种视角对她的小说进行了解读,研究内容涵盖神学、种族、性别和暴力等重要主题。当前国内奥康纳研究还存在不足之处,表现在文本解读深度不够,原创性有待加强。如果我国学者能在奥康纳与国内作家的平行研究以及她对国内当代作家的影响研究方面有所突破,此类具有本国特色的研究将有助于我国的奥康纳批评走向世界。
弗兰纳里·奥康纳;研究现状;综述
美国南方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Flannery O’Connor,1925-1964)英年早逝,仅有2部长篇小说和32篇短篇小说传世,但她的文学成就举世公认。她的短篇小说多次获得欧·亨利文学奖,《奥康纳短篇小说全集》荣获1972年全美图书奖。通常,全美图书奖只授予在世的作家,但鉴于奥康纳的卓越成就,评委会破格授予她此项殊荣。同年,《弗兰纳里·奥康纳会刊》(TheFlanneryO’ConnorBulletin)创立,2001年更名为《弗兰纳里·奥康纳评论》(TheFlanneryO’ConnorReview),是全球奥康纳研究专家交流切磋的重要平台。1983年,乔治亚学院与州立大学出版社设立“弗兰纳里·奥康纳短篇小说奖”,以鼓励青年作家创作出优秀的短篇故事。1988年,致力于出版全美最重要、最优秀作品的美国国家图书馆出版《奥康纳作品全集》,是该社二战后出版的第一位女作家作品。
2014年8月3日是奥康纳辞世50周年纪念日,为了缅怀这位超凡出众的作家,一场规模盛大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于2014年7月24至26日在她的祖籍地爱尔兰举行。会议由位于都柏林的爱尔兰诸圣学院(All Hallows College)主办,大会主题为“弗兰纳里·奥康纳与神秘的地方”。在此特殊的时刻对国内奥康纳研究加以梳理总结,既有利于我们今后进行更为深入的研究,也有利于世界其他地区,尤其是美国的学界,了解中国奥康纳批评的进展和贡献。
奥康纳从194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美国本土对她的研究随即展开。然而在大洋彼岸的中国,由于复杂的原因,学界对奥康纳的关注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才得以开启。1975年12月,今日世界出版社*今日世界出版社原为香港及台北美国新闻处的内部组织,以推广美国文化为使命。自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该社出版了两百余册译著,对于美国文学在香港、台湾地区的传播产生过深远影响。出版了温健骝编译的英汉对照版《鹧鸪镇上的杜鹃花季:奥康纳短篇小说选》,收录了她的3个短篇《鸿沟》*短篇小说Everything that Rises Must Converge的译名版本最多,除了《鸿沟》这个译名外,主要还有《汇流》、《汇合》、《殊途同归》、《识时务者为俊杰》、《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笔者认为最后这个译名最为贴切。、《庄稼》以及《鹧鸪镇上的杜鹃花季》。文革结束后,这本单薄的译作传入内地,阅读过此书的人甚少,因而影响十分有限。所幸的是,大陆很快就开始了奥康纳作品的翻译。随着1979年1月1日中美两国恢复外交关系,中国对美国文学的译介出现了空前的繁荣。就在同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美国当代短篇小说集》,其中收录了屠珍翻译的《好人难寻》,奥康纳第一个短篇小说集的标题故事,这是大陆地区第一篇奥康纳作品的译作。该编著广受欢迎,首次出版便发行了12万册,作为编委之一的翻译家冯亦代曾回忆说:“这是一本翻译当代美国新小说派作品的选集,可以说是中美建交后第一本出版的美国小说集,随着这本小说集的出版,中美之间的文学窗户也为之洞开了”(冯亦代 2000: 55)。1982年,《美国文学丛刊》第3期登载了杨怡翻译的《人造黑人》。次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美国女作家短篇小说选》收录了巫宁坤译的《汇流》,这是奥康纳第二个短篇小说集的标题故事。1986年,主万、屠珍、贺哈定、杨怡四人合译的《公园深处:奥康纳短篇小说集》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发行,篇目涵盖了奥康纳最为人熟知的18个短篇故事。鹿金(原名叶麟鎏)长达13页的译序《奥康纳:善于用变形手法塑造人物的艺术家》是国内第一篇较为系统地介绍奥康纳生平和创作的文章。
早期对奥康纳作品的编译为后来对其文本加以评析奠定了基础。1987年,钱满素主编的《美国当代小说家论》单列一章,由黄梅撰文探讨了奥康纳作品中的暴力情节和寓言特质:“在奥康纳的小说中,暴力不仅摧毁了‘正常人’的生活秩序,而且把作者精心构建起来的有一定立体感的生活图景突然压扁了,把读者猛地向平面的宗教寓言世界推去”(黄梅 1987: 281)。1990年,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吴富恒主编的《外国著名文学家评传》(第五卷),其中包括王闻、高彬合写的《弗兰纳里·奥康纳》章节,内容已较为丰富。王长荣的《现代美国小说史》(1992)也着重谈到奥康纳的生平和小说创作。最早在学术期刊上提及奥康纳的论文有:张禹九发表在《外语学刊》1991年第6期的《美国南方短篇小说》,苏晖发表在《外国文学研究》1992年第3期的《美国南方文学中的“怪诞”现象》。第一篇专门探讨奥康纳作品的论文是郭颐顿、张颖合著的《论〈格林利夫〉中的认识论和唯我论意识》,发表在《中山大学学报论丛》1994年第2期。此文从认识论的角度剖析了短篇小说《格林利夫》的主题是“自然与天启的关系”(郭颐顿、张颖 1994: 46)。
《外国文学》于1995年第1期登载了5篇关于奥康纳的文章,其中3篇由杨立平独著,一篇为张建立独著,一篇由两人合著。其中张建立的《弗兰纳里·奥康纳其人其作》虽然只有两页,但内容涵盖面较宽,尤其是那句“她的早逝被认为是自菲茨杰拉德去世以来美国文坛最重大的损失”(张建立1995:44),为奥康纳在国内的接受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其他几篇都是译文,包括短篇小说《山猫》和《为了你和他人的安全》,还有《奥康纳书信四则》,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那篇长达7页的译文《奥康纳作品中的黑人形象与精神启示》,原作者是美国评论家迪·迪恩·沙克福德,深入探讨了奥康纳的种族立场,后来国内的相关研究基本上都沿此方向展开。与种族问题一样重要的性别主题也很快受到关注。杜可富在《弗兰娜丽·奥康纳笔下的寡妇》一文中指出,奥康纳通过“表现寡妇这一特殊女性群体,把现代美国社会里的被男性文化掩盖着的仇女现象推向怪诞和极端,以期给麻木的世俗以强烈的震撼”(杜可富 1996: 50)。
1998年可以算作国内奥康纳研究的第一个高峰,有5篇学术论文发表和一部奥康纳评传翻译出版。其中陈红薇的《奥康纳小说文本中的两个声音》和康建秀的《奥康纳和她笔下的妇女群评说》深入探析了奥康纳笔下的女性人物及其性别观。陈红薇发现,奥康纳的小说中“隐含着两个不同的声音:一个是传统主流的声音,它向人们诉说着女性是弱者的古老故事;另一个则是奥康纳作为女性作家所特有的声音:在这一声音里,女性成为关注的中心,一组和男人一样重要的社会存在,一种被置于时代大潮中进行研究的自然对象”(陈红薇 1998a: 76)。这一结论得到国内学界的普遍认可。陈红薇的另一篇论文《浅析〈母亲〉与〈善良的乡下人〉——安德森与奥康纳作品中畸人形象比较》在国内首次采用比较方法来剖析两位美国小说家刻画的畸人形象。曾艳钰的《人的异化与拯救——弗兰纳里·奥康纳作品探析》是国内最早深入解读奥康纳的宗教书写的论文之一。石平萍的《试析弗兰纳里·奥康纳的种族立场》在研究奥康纳作品的种族问题方面具有标杆作用。1998年的另一项重要成果是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了《弗兰纳里·奥康纳:南方文学的先知》,作者是美国批评家苏珊·巴莱,译者为秋海。它以传记式的写作手法介绍了作家的生平并对其重要作品进行评析,为下一步的奥康纳研究提供了较为可靠的史料。20世纪最后一年,石云龙在《试论奥康纳短篇小说特色》一文中概括分析了奥康纳短篇小说的南方韵味、主题寓意、人物塑造、象征手法等多个方面,文本分析对象涉及之前读者较为陌生的《迟遇仇敌》等短篇故事。
新世纪的头五年,国内奥康纳研究依旧保持90年代末的发展态势。首先要提及的是2001年译林出版社出版的周欣翻译的《智血》,这部译著的出现为国内更多学者深入研究奥康纳的长篇小说奠定了基础。*该译著出版后,很快就陆续有学者针对长篇小说《智血》发表评论文章。然而,马原在2007年出版的《细读精典》中说,“据说她有两个长篇,但是没有中文译本。我这种不能进行原文阅读的人,就没办法去找她的原著去读”(马原 2007: 2)。鉴于此,他在书中关于奥康纳这一讲(第一讲)只谈及她的两个短篇《好人难寻》、《善良的乡下人》。他把这位女作家定义为“邪恶的奥康纳”,同时感叹道,“奥康纳要是不做小说家,真是天理都不容”(2)。在文本解读方面,这个时期的研究内容有了进一步的拓展和深化。傅景川在《美国南方“圣经地带”怪诞的灵魂写手——论奥康纳和她的小说》中指出,奥康纳在当代美国文坛占有重要地位的原因是“她打破了南方文学写‘惨烈的完整的悲剧’的传统,把对罪恶和人类痛苦的强烈体验,写成一个个‘支离破碎’的故事,这不仅宣告了后来发展极盛的自我探索、自我反映小说的原则,更重要的是使美国社会精神文化的忧虑不安获得一种恰当的表达”(傅景川 2000: 85)。奥康纳小说的“哥特式”怪诞、荒诞风格在接下来的几年成为研究热点。例如,杜志卿、张燕(2001)分析了《好人难寻》的荒诞主题;石云龙则反驳了“怪诞风格”之说,强调“奥康纳作品透出独特、典型的南方特色,绝无风格怪诞之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些独特生动的美国南方特色,使奥康纳成为南方代表作家之一”(石云龙 2001: 32)。同年,杨跃华撰文探讨了短篇小说《格林利夫》中的反讽技巧、意象烘托及人物塑造。2002年有3篇论文不约而同地谈到了奥康纳作品中的暴力主题,作者分别是方汉泉、张弘、孙丽丽。虽然他们出发点有所不同,但都把暴力描写与宗教信仰融合在一起进行阐释。同年,苏欲晓在《外国文学评论》上发表《盲者与巨形图像——弗朗纳里·奥康纳的小说视野》,发掘了奥康纳小说内部的两大焦点,即“近乎失明者”和“大而惊人的图像”。前者指的是“代表美国‘南方圣经地带’在宗教世俗化后有名无实的‘基督徒’和代表现代人文思潮、膜拜理性或虚无的知识分子”,后者由各种暴力场景构成,其暴力方式表现为“或血腥惨烈的毁灭,或怪异离奇的遭遇,或突如其来的难堪和窘迫”(苏欲晓 2002: 31)。奥康纳通过绘制“大而惊人的图像”,迫使“近乎失明者”正视真实世界。该文涉及面较广,包括人物刻画、暴力书写、宗教救赎等方面,为后续的相关研究打下了坚实基础。
张燕在2003年发表了3篇奥康纳研究论文,其中两篇从女性主义角度解读奥康纳的作品,另一篇题为《〈慧血〉:奥康纳对萨特无神论存在主义自由观的拒绝》的文章具有特殊意义。首先,它是国内首篇专门探讨奥康纳长篇小说的论文;其次,奥康纳作品中的哲学主题长期被忽视,该文用存在主义作为参照系对文本加以解读。张燕认为,“奥康纳在《慧血》中通过主人公海士尔荒诞不经、痛苦不堪的经历对萨特存在主义自由选择观——‘存在先于本质’、‘人有绝对的自由,人的自由选择无须是非标准’、‘他人的存在是地狱’等观点进行了隐喻式的解构和批判”(张燕 2003: 60)。石云龙在《当代外国文学》发表《荒诞畸形 警醒世人——解析奥康纳笔下“畸人”形象》,聚焦分析了那些与美国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的“畸人”形象,指出“奥康纳没有像莎士比亚那样提供试图扭转乾坤的救世主,而是着力暴露出这个扭曲的世界上种种怪诞的陋行,展示着不安的时代意识和畸形的时代痛苦,警世和醒世的意味十分明显”(石云龙 2003: 116)。谷红丽揭示了奥康纳短篇小说的符号化特征,将这些符号式的人物形象归为四类:自以为是、愚昧傲慢的救世主形象,异化分裂的荒诞者形象,执拗反叛的孩子形象,博学愚蠢的知识分子形象(谷红丽 2003: 62-63)。
2005年以降,国内奥康纳研究进入快速发展期。据笔者统计,2005年至2014年以奥康纳为研究对象的学术论文达180多篇,硕士论文51篇,博士论文5篇,其中2篇已修改成专著出版。研究者之众,研究论文之多,足以说明奥康纳在国内已具有较高的知名度。鉴于此番盛景,这里只能遴选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加以评介,以求从总体上概览当前的研究态势。
在这一时期,有学者从纵深方向继续探讨奥康纳小说的神学主题,取得不少突破。例如,孙丽丽剖析了奥康纳小说世界中的原罪和救赎,认为“奥康纳的原罪观为人们提供了从追求外在的物质享受转向对内在的精神生活自省的机会”(孙丽丽 2005: 91);周铭综合分析了奥康纳的暴力书写和宗教旨归,指出“暴力视野是奥康纳在美国反天主教话语及世俗化进程持续推动物质与精神相‘分裂’的思想背景下所形成的宗教思维”(周铭2014: 50)。另外,2007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引进了迈克尔·克雷林教授主编的英文著作《〈慧血〉新论》,书中的研究视角涵盖宗教信仰、女性主义、拉康心理分析、美国流行文化等多个方面。该编著在美国首次出版的时间是1995年,大约10年后,国内学界也开始尝试运用多种文学批评方法来解读奥康纳的小说。除了前文谈到的女性主义解读,结构主义叙事理论也得到应用。刘国枝、李佳莲在《〈人造黑人〉的U型叙事结构》中指出,奥康纳“通过借用《圣经》中的U型叙事模式,揭示了海德的人性缺陷及其灵魂由堕落到获救的过程,而‘人造黑人’作为拓深主题的重要媒介,昭示了南方人在种族问题上所犯下的罪孽以及赎罪和拯救的必要,呼唤着人类同情心的再现和人与人之间精神的调解”(刘国枝、李佳莲 2005: 693)。洪增流、张文瑜、张蓓等撰文从二元对立、视角切换等方面分析了奥康纳小说的叙事框架和风格,从结构主义视角出发探索奥康纳的叙事建构颇有收获,解构主义诠释的文本意义不确定性也别有新意。张定铨在《文本意义的瓦解与衍生——重读经典短篇小说〈好人难寻〉》中指出,这个短篇的结尾意在点明小说的主题,即上帝的慈悲无处不在,“但是,文本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如果我们借用解构主义的批评方法重读小说,会吃惊地发现文本总是拒绝关闭,意义在确立的瞬间立刻又自我瓦解”(张定铨 2007: 36)。
近年,从精神分析角度对奥康纳作品进行解读取得了颇为丰硕的成果,例如,夏萍、莫莉、冯宜丽分别运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拉康的目光理论、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来探讨文本。需要重点提及的是,郑素杰在2014年完成的博士论文《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视域下的弗兰纳里·奥康纳小说研究》。它的重要价值在于,诚如作者所言,此论文“参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将看似个别、偶然的文本症候归入一个有机整体框架,从而增强了奥康纳研究的科学性、理论性和系统性”(郑素杰 2014: 35)。原型批评也是近年来奥康纳研究中的一大亮点。杜以向将《好人难寻》中的老祖母与约伯、“不合时宜的人”与撒旦进行类比,探讨暴力与救赎问题;戴淼的论文剖析了奥康纳长篇小说中的意象原型;方海霞、张燕发现《帕克的后背》中帕克的精神成长历程与《圣经·旧约》里的摩西有很多相似之处。也有论者,如张文瑜、张桂菊等,从巴赫金的文学理论出发,分析奥康纳作品中的狂欢化风格和对话性。
杨春在2011年发表了两篇论文,通过借鉴美国批评家的研究视角来审视奥康纳的创作,给国内奥康纳研究提供了新的探索方向。其中《“相遇”哲学视野下的〈智血〉研究》以马丁·布伯的“相遇”哲学为切入点,通过展现小说所表现的“我—它”及“我—你”关系,诠释了小说所表达的宗教救赎主题。另一篇论文《后殖民语境下的〈好人难寻〉解读》以后殖民批评理论为指导,挖掘该小说人物所展现的种族和文化优越感,“另类人”内心的矛盾痛苦以及中心文化与边缘文化“对话”的失衡。殷雄飞、王文琴在《略论奥康纳小说〈慧血〉中的城市表征》一文中指出,“奥康纳以个人体验描述了城市生活的表象,以此折射出美国工业化进程中城市生活普遍存在的物质至上、道德滑坡、人性堕落、物欲横流以及社会冷漠等大众意识形态的问题,表现了她对工业文明下城市生活的一种担忧和恐惧”(殷雄飞、王文琴 2012: 60)。该文虽然没有直接运用当下较为流行的空间批评理论,但它对小说文本所做的细致分析引出了对城市空间的深刻思考。陈夺、冯丽杰(2013)在新历史主义理论的框架下从文本的历史性出发,研究了《人造黑人》这一文学文本与种族主义及宗教原型这两个非文学文本之间的互文关系。除了应用各种文学批评理论,也有论者借鉴其他学科的理论来分析奥康纳的作品。*笔者运用史蒂文·瓦戈(Steven Vago)的社会变迁理论来解读奥康纳的作品,着重分析小说人物对南方社会转型的应对。发表的拙作有《抱残守缺抑或与时俱进——弗兰纳里·奥康纳短篇小说中的农场主角色探析》(《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新旧思想之间的抉择:奥康纳笔下的南方青年》(《井冈山大学学报》2012年第5期),《论奥康纳小说中的怀旧主题》(《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2期)。
这一时期从比较文学角度切入的研究也有新进展。陈细竹、卢睿蓉对比了韦尔蒂与奥康纳作品的死亡主题:“如果说韦尔蒂小说中凭借死亡描写让人们了解了南方人的生活、命运,从生活的细微处探讨人生真谛的话,奥康纳就是用她怪诞离奇、肆无忌惮的暴力与死亡表现了对美国精神文化的深刻忧患意识。她们对死亡的描写目的都是为了暴露资本主义社会的心灵黑暗”(陈细竹、卢睿蓉 2005: 106)。柯建华则比较了张爱玲的《花凋》与奥康纳的《善良的乡下人》,分析中外两位女作家在女畸人的创作寓意和刻画手法上的异同,指出张爱玲通过象征主义手法,对丑陋身体的刻画揭示了女性生活的困境和无奈,批判的是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摧残;奥康纳对身体丑陋的意象书写更像是宗教启示录,揭示的是丑陋的人性本身,借以探索现代社会人性迷失的疗救之途(柯建华 2009: 132)。
国内现有奥康纳研究专著两部,均由博士论文修改而成,都出版于2010年。杨纪平的《对西方神学和两性关系的颠覆与重构:弗兰纳里·奥康纳作品的女性主义再解读》综合考察了奥康纳的宗教和性别主题,把以前分离的两个话题统筹在一起加以探讨,研究范围得以拓展和深化。作者在序言中指出,“为了达成在神学和两性关系两个领域研究的结合,本论文尝试采用玛丽·戴利和埃德娜·西苏的理论解读奥康纳小说文本,论证奥康纳试图达到戴利的‘动词性上帝’理论和西苏‘另一种两性’理论所提出的理想状态,即拒绝成为‘他者’,强调‘自我存在’,同时又不将另一方变成‘他者’”(杨纪平 2010: vii)。该著作对奥康纳的作品进行了女性主义再解读,论证了奥康纳试图运用上帝话语来质疑父权制的意识形态,从而打破了传统宗教和西方性别歧视的联盟,为人类,尤其是女性,提供了一种救赎的方式。同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了黄宇洁的专著《神光沐浴下的再生:美国作家奥康纳研究》。她将奥康纳的文学创作放在20世纪中前期的西方基督教启示主义思潮语境中进行阐释,通过文化与文学文本互为参证式的论述,来发现奧康纳诗学中诸现象背后的文化成因,探讨的内容涉及“奥康纳作品中的宗教隐喻化的南方、奥康纳的艺术创作观念和她的人性观这三方面”(黄宇洁 2010: 42)。作者指出,奥康纳笔下的南方是一个宗教隐喻,她借南方表达了启示主义的信仰观念,以南方风俗来传达宗教奥秘。奥康纳把自己的文本形态命名为“距离现实主义”,这种现实观包含着可见和不可见的两个层面,她以对可见现实(reality)的描写指向不可见的终极现实(Reality)。奥康纳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以及由此反映出的神本主义人性观,呼应着20世纪中前期启示主义神学思潮对自由主义神学过于乐观自信的人性观的反思和超越。
新世纪第二个十年初,国内的奥康纳作品翻译迎来了盼望许久的春天。新星出版社喜获奥康纳全部作品的版权,从2010年开始陆续推出中译本,两年后奥康纳的全部虚构和非虚构作品都有了中文版本,具体如下:《好人难寻》(於梅译,2010年),《智血》(蔡尔默译,2010年),《暴力夺取》(仲召明译,2011年),《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仲召明译,2012年),《生存的习惯》(马永波译,2012年)。2010年5月底,为推广奥康纳作品的中译本,新星出版社邀请马原、徐星等人参加了在北京单向街沙龙举办的题为“《好人难寻》好人寻——弗兰纳里·奥康纳作品分享会”,“在出版界的主推之下,译者、学者、出版人和读者展开了对奥氏作家和作品的多维探讨,进行有价值的文学翻译批评,呈现出越来越多的学界之外的民间互动”(王春 2011: 290)。这一系列译作一经推出,立刻得到文学爱好者的广泛好评,目前《好人难寻》已出第二版。可以肯定,随着这套译作的出版,国内奥康纳研究队伍将逐步壮大,研究成果将会更加丰富。
在结束对国内奥康纳研究的评述之前,需要提及苏欲晓2010年发表的论文《多元视角的融合与撞击——半个世纪的弗兰纳里·奥康纳研究》。该文回顾了半个世纪内英语世界奥康纳研究与批评的发展进程。作者指出,“奥康纳的作品研究史中,始终存在着一种张力,信仰性与非信仰性、普世性与地域性、精神性与身体性,敬重作者创作意图与发挥读者阐释自由,作为艺术家的奥康纳与作为女性的奥康纳等等不同的视角,不同的阐读侧重点一直贯穿在奥康纳作品研究的各个阶段;这一互竞互融的多元景观在80年代后至今,随着各个当代批评流派的兴起与批评理论的运用,显得更加突出”(苏欲晓 2010: 42)。这段话精辟地总结了国外奥康纳研究呈现的特点和走向,这一观点同样适用于中国的奥康纳研究。
通过系统梳理国内学者的奥康纳研究成果,我们可以看出,国内奥康纳研究起步较晚,但从20世纪末开始加速,在探讨的广度和深度方面不断进步,批评方法也日趋多元化。但是与国外奥康纳研究相比,或是与国内其他经典作家研究相比,我国奥康纳研究还有较大差距和不足。首先,关于奥康纳的生平经历,国内的中文史料严重不足,仅有的译介是1988年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的《弗兰纳里·奥康纳——南方文学的先知》。与此形成鲜明反差的是,美国在新世纪涌现出好几部非常有价值的传记,尤其是布拉德·古奇在2009年推出了他历时5年完成的《弗兰纳里·奥康纳传》,被公认为是自奥康纳去世至今第一部完整的传记,是一部“迟来的传记”。该书出版几个月后,谭敏在《外国文学动态》上发表书评《从孔雀之羽到天使之翼——评〈弗兰纳里·奥康纳传〉》,称赞“古奇教授以不屈不挠的史学家的精神获取了有关奥康纳的许多第一手资料”,这为此后的奥康纳研究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珍贵史料(谭敏 2009: 28)。如果此书能有中译本,对国内奥康纳研究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推动。已有研究中的另一个缺憾是,很大一部分学术论文对国外研究借鉴甚至挪用较多,缺乏原创性。鉴于国内多个作家曾公开表示他们喜爱阅读奥康纳的作品,如果我国学者能在奥康纳与国内作家的平行研究以及她对国内当代作家的影响研究方面取得突破,此类具有本国特色的研究将有助于我国的奥康纳批评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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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璟慧)
通讯地址: 330031 江西省南昌市 南昌大学外国语学院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美国南方女性小说解读研究”(14CWW023)和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项目“弗兰纳里·奥康纳小说研究”(11YJC752032)的阶段性成果。
I712
A
2095-5723(2015)01-0058-07
2014-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