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去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脸》上的胎记

2014-06-30 12:40王海杰张黎
作家·下半月 2014年8期
关键词:艾丽丝胎记门罗

王海杰 张黎

摘要 《脸》是艾丽絲·门罗2009年短篇小说集《太多欢愉》中的一篇,讲述了男主人公因为脸上的胎记同女主人公,以及自己父母之间产生的纠葛。本文试图通过分析“胎记”在这篇小说中对不同的人物所代表的不同寓意,来探析门罗作品的内心世界。

关键词:艾丽丝·门罗 《脸》 胎记

艾丽丝·门罗是加拿大最负盛名的女作家之一,素有加拿大短篇小说之王的美誉。2013年门罗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加拿大第13位获此殊荣的作家,瑞典学院赞其为当代短篇小说大师。这进一步奠定了门罗在世界文坛的地位,也让全世界了解了这位82岁的“加拿大契科夫”以及她的作品。

门罗的作品多描写加拿大小镇上普通人的生活,通过时空转换的手法探索女性内心情感,运用沉着、细腻的叙事技巧,给读者带来阅读的享受和心灵震撼。早期作品中门罗多描写刚步入家庭生活的女性及她们的苦恼与迷茫;后期作品中门罗视角转移到中年女性身上,开始探索她们内心的欲望和生活中的缺憾。

一 《脸》

虽然门罗作品主角多为女性,但2009年出版的《太多欢愉》中短篇小说《脸》的主人公却是一位男性。不过门罗仍是通过男主人公的描述来体现不同女性的思想与情感。《太多欢愉》由十个短篇故事构成,其中《脸》同门罗的其它小说一样,采用了时空转换的手法,将记忆和现实打碎重组,通过“我”晚年的回忆,描述了一段几乎被遗忘的感情。

小说描写“我”出生时右脸长了一大块胎记,因此非常不得父亲欢喜,不过母亲对“我”爱护有加。父亲性格偏激、酗酒骂人,但母亲依旧陪在他身边,甚至在他弥留之际仍陪侍床前。“我”从小学开始喜欢广播剧,后来成为广播剧演员和音乐节目主持人。退休回到故乡后,“我”想起家里以前的一些人,包括小时的伙伴南希和她的母亲莎伦·萨特尔斯。他们两个可谓青梅竹马,虽然偶有吵闹,但很快就和好如初,甚至产生了“爱情”。南希为了和“我”一样,将红色颜料涂到脸上,引发母亲和萨特尔斯间的争吵,后者带着女儿离开。父亲去世后,母亲告诉“我”当年南希离开后不久,在浴室用一把刮刀把自己的脸划破,但她们最终怎样了,母亲却也不知道。“我”退休后因为眼睛蛰伤住进医院,梦中一个女人为“我”朗诵诗歌,但最后一首“我”却不知道。出院后“我”在一本旧书里发现一首同样的诗歌,这使“我”决定不卖掉家里的房产,而是留下,因为这里曾发生了一些事情。

二 《脸》上的胎记

《脸》以“我”的脸为题,但又不局限于脸,而是以脸为线,引出其中形形色色的脸,这些脸的原型就是胎记。小说中不仅“我”有胎记,每个人都有,只是深藏于灵魂,例如,父亲、母亲、南希和萨特尔斯,门罗借用“我”的胎记来映射其他人灵魂的胎记。胎记已不单是肉体上的痕迹,而是每个人灵魂的一片阴影,这片阴影有些人最终或主动、或被动地消除了,但有些人始终未能抹去。即便他们肉体上没有胎记,但灵魂的胎记带来的痛苦更大、更多、更深。从这个角度说,门罗不仅是短篇小说大师,还是象征主义大师。门罗笔下的世界是一个普通人的世界,充满诸多不如意,而这些不如意构成他们灵魂的一片阴影——胎记。

1 父亲的胎记

父亲的胎记是“我”。小说以“我”的出生和父亲的愤怒开篇。因为“我确信我的父亲仅有一次看了我,瞪着我,看清了我。自那以后,他就对我视若无睹了。”而且“母亲听到父亲的脚步从门外径直冲进房间,她听出了其中的愤怒……”这里门罗勾勒出一个典型的父亲形象:暴躁易怒的大男人。父亲渴望一个儿子,儿子的出生本应让他兴高采烈。但他只看了儿子一眼,因为他发现儿子脸上有胎记,这一刻他的灵魂就被刻上了一块深深的胎记,直到去世都未能抹掉。

父亲的愤怒从他的言行可窥见一斑。“‘那团杂碎是什么东西。紧接着,‘你可别想把那玩意儿带回家。”如果开始时父亲看到儿子的胎记,抑制不住失望而怒骂“杂碎”,倒可以理解。但随着儿子逐渐长大,父亲依旧没有能够接受儿子,甚至平时都不同他一起吃饭,可见“我”这个胎记给父亲的打击有多大。不过虽然父亲直到去世都未能主动抹掉灵魂的胎记,但儿子后期的成功(出演喜剧、成为知名主持人)或多或少淡化了父亲心中的阴影,不管父亲知与不知,遗憾的是父子俩最终都未能和解。

2 母亲的胎记

母亲的胎记是“我”和父亲。“我”的出生不仅给父亲,也给母亲带来一块胎记。只不过父亲是厌恶与愤怒,而母亲则是无奈、包容与疼爱。在母亲眼中,“我”的胎记“使那只眼睛的眼白看起来好可爱好清澈。”由于父亲不同“我”一起吃饭,母亲只能“晚餐陪我一半,陪父亲一半。”而在“我”工作之后母亲“总是坐在她的椅子上就着收音机听我的节目,忠实地、忧心忡忡地,在每一个周日的夜晚”。

母亲总是这样,即便儿子脸上有胎记,但在她内心儿子依旧完美。她通过言语让儿子从缺陷中发现美,通过行动向儿子表达爱意。即便儿子不在身边,她仍忠实地守候着他,这体现了她的包容和疼爱之心。诚然,儿子最终的成功或许同样帮她淡化了灵魂的胎记,但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或许那块胎记从不曾存在过。只不过在别人触及那块胎记时,她也会做出强烈反应。在“我”和南希发生冲突后,母亲和萨特尔斯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争吵,最终母亲把花园里的剑兰全都剪倒。这一方面,表现出母亲的抗争;另一方面,也表现出母亲在面对灵魂胎记时的无奈。

儿子的胎记母亲能够主动淡化,但丈夫给她的胎记却不那么容易抹去。母亲的性格决定了她在面对丈夫时的选择。父亲暴躁易怒,酗酒骂人,但他的朋友都这样。而母亲只是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普通女人,在没有触及到灵魂的胎记时,她向来都比较柔弱。对丈夫的敬畏和对儿子的爱让她吃饭时只能每个人轮流陪,不会“厚此薄彼”。即便在父亲弥留之际,已无法对她形成任何“威胁”时,她依旧默默地照顾他。在谈到丈夫时,“她甚至试图用诙谐而不是苦涩的口吻……”淡化丈夫留给自己的胎记。只有在丈夫去世后,她才同儿子来到饭店。“我只是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被关在了那所房子里,”她说,“想透口气。”此时丈夫留给她的胎记已开始淡化。在她老了之后,心里已只剩下丈夫的优点,“她坚称父亲是个超一流的爱人,而自己是个‘可爱的坏女孩。”所有的胎记已被她主动抹掉。

3 南希和萨特尔斯的胎记

南希和萨特尔斯母女只是租住在“我”家,南希的胎记同样是“我”,或者是“我”的胎记。“我”和南希几乎醒过来就会在一起,虽然打过一架,但很快就和好,甚至偷偷抚摸彼此的身体,这种“爱情”给南希的灵魂刻下了一块胎记。因为南希能看见“我”的脸,她怕“我”会以为她嫌弃“我”,因此渴望和“我”一样。于是她把自己的脸涂成红色,结果造成那场争吵迫使南希离开。最终南希拿起刮刀,划破自己的脸。虽然她给自己刻上了“胎记”,但她灵魂的胎记反而因此抹掉了。遗憾的是,他们未能再度相见,一段感情也无果而终。

萨特尔斯的胎记是别人对她的看法。丈夫的去世和人们对她情妇身份的怀疑让她愤而反抗,她显然不是小说中描写的传统女性。但这恰恰是她在努力抹掉别人留下的胎记,她可以随意地躺在沙发上抽烟、踢腿,当母亲骂她裹着睡袍到处招摇时,她毫无顾忌地做出讽刺和反击。萨特尔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抹去别人留给她的胎记,但结果是她带着女儿离开,别人对她的看法依旧,至于她最终是否抹掉胎记则不得而知。

4 “我”的胎记

“我”的胎记体现在多方面。首先,是脸上的胎记,这是抹不掉的,但随着年龄增长,它逐渐变淡,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小。而且“我”找到了方法来避免它的影响,参演广播剧和主持音乐节目,这样人们就只记住了“我”的声音。其次,是父亲、母亲和南希留给“我”的胎记,最主要的还是南希留给“我”的胎记。

父亲留给“我”的胎记与生俱来,脸上的胎记源于他的基因,而灵魂的胎记从出生那刻起便也被刻下。或许婴儿期“我”还未意识到这点,但之后“我”越来越感受到父亲对“我”源自心底的厌恶,而他给“我”留下的胎记也越来越深,这点从他从来不同“我”一起吃饭即可看出。另外,“我”上大学时“没有加入,或者没被邀请加入父亲的联谊会”,也从未想过“去父亲的房间祈望和解”。即便在父亲去世后,“我”也从未想过原谅他,甚至觉得“我父亲不是我的生父”,“真棒”或许“我”应该放下对他的仇恨,像母亲一样只记得优点。但明显“我”做不到,所以母亲谈到这个话题时,“我”问了这个问题,也没有期望得到肯定答复,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亲生的,这只是一种情感宣泄:“我”宁愿不是亲生的。“我”从未试图擦掉父亲留给“我”灵魂的胎记,它也没有随着父亲的去世逐渐变淡,而是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母亲留给“我”的胎记颜色要浅得多,这源于母亲一直疼爱“我”,没有给“我”留下什么阴影。如果有,那就是她对父亲的态度。父亲弥留之际母亲还细心照顾他,毫无怨言;用诙谐的语气谈论父亲,淡化父亲留给“我”的胎记;甚至在父亲去世后,还“坚称父亲是一个超一流的爱人,而自己是个‘可爱的坏女孩”。“我”对这种做法难以接受,或许这就是母亲留给“我”的淡淡胎记。

南希留给“我”的胎记深深扎根在“我”的灵魂中,整篇小说布局和一系列事件最终都指向“我”意识深处被主观遗忘的南希,反而那次冲突对“我”的影响并不大。“我”和南希的关系一直很好,只是那次事件太过突然,“我”没有一点准备,或许是“我”内心不愿承认脸上的胎记。总之,那次“我”对南希非常生气,但这不足以给“我”留下胎记,真正留下胎记是父亲去世后母亲说的话。“‘還记得你的小朋友南茜吗?我真不记得了。想了片刻,然后我说:‘很模糊”。其实“我”还记得南希,但她毕竟给“我”带来一定“伤害”,因此“我”宁愿把这块胎记遮起来。当母亲告诉“我”南希在浴室用刮刀划破自己的脸时,这块胎记上的薄纱被揭开了,并且进一步加深。南希的刀划在了自己脸上,但同时也划在“我”灵魂的胎记上。

随后这些年,南希留在“我”灵魂的胎记并没有褪色,而是被“我”再度遮了起来。直到退休回到老家,才再度触及这块胎记,让“我”在医院做了一个“诗歌朗诵”的梦。不过梦里最后一首诗歌不记得了,后来“我”在一本旧书中发现了它,是南希写下的。这里,诗歌已经成为南希留给“我”的胎记,虽然没有存在于记忆中,但刻在了灵魂里,否则也不会在梦中看到。但即便灵魂的胎记也会逐渐褪色,因此“我”决定留下房产,保留一份对南希的回忆。但是“你觉得那会改变什么吗?答案是当然,会改变一会儿,但不会是永远”。

故事到这里所有矛盾一目了然,除个别人物外,几乎所有主要人物的胎记都是被“我”刻上的,而“我”的胎记也几乎都同他们有关,是被他们直接或间接刻上的。小说以脸为题,但一直在讨论胎记,似乎同脸无关。但胎记长在“我”的脸上,势必会影响到身边的人,事实证明父亲、母亲和南希都受到一定程度影响。脸就是胎记、胎记就是“我”、而“我”就是他们的脸,是整篇小说最大的一块胎记。“我”这块胎记能否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褪色并最终消失呢?或许就像最后门罗所说的那样,有些胎记能改变一会儿,但不会是永远。

参考文献:

[1] 艾丽丝·门罗,周怡译:《脸》,《外国文学》,2011年第1期。

(王海杰,河北外国语职业学院讲师;张黎,河北外国语职业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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